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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燕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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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国, 黑石城。

    漆离杀光仇人之后又回到了黑石城, 并没有去做那个燕王。但现在的燕国已经无人能与他匹敌。

    燕煤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可与燕国相邻的鲁国却一直压制燕国的发展, 令燕有志难伸。

    漆离一直想改变燕人的习俗, 让他们学会耕种。明明燕国渐渐失去农耕习俗也只是近一百多年的事, 但燕人中竟然已经找不出会种地、愿意种地的人了。

    燕贵不必说, 他们更愿意跟商人做生意, 不管要他们卖什么,不管是奴隶、战士、刀枪、战马……他们都愿意出卖,与鲁相邻的燕贵甚至还卖出过土地, 宁可赚下大钱, 卖了世居家乡,跑到别处去抢别人的土地。

    那一次,漆离带军将那一个燕贵全家杀得精光, 连不及车轮高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从那以后,就没有燕贵敢出卖土地了。

    但燕贵如此,燕奴竟然也不愿意种地。他强迫燕奴种地,燕奴竟然会逃跑!

    他把人抓回来之后问, 原来这些燕奴都是宁可做奴隶也不愿意种地的, 他们认为种地是懦夫才会干的活。如果非要他们种地,那他们还不如去鲁国种地。

    还有商人。

    商人根本不肯卖种子给燕人。

    不管漆离如何威逼利诱, 商人都不能把种子送入燕地。哪怕他想尽办法买通了一个商人, 只要被其他的商人察觉, 那些商人会在燕地之外杀了这个敢替他运送种子的人。

    ——应该说, 是胆敢违背公主意愿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商人都无比的崇敬公主。他们真的认为公主乃是神明,是保佑庇护他们的神。如果违背神的意志,他们就会变得穷困潦倒。

    这真奇妙。

    也是漆离万万想不到的。那些商人竟然也会真心崇敬一个人?

    在重重封锁之下,燕地到现在仍然只能依靠商人送来粮食。为了防止燕人学会种植,商人送来的粮食全都没办法种。

    漆离曾见过商人送来的“精粮”,白色的稻米,可以直接煮着吃;磨成粉的面粉,等等。

    唯有给马和奴隶吃的豆粮是完整的,可以当种子种。

    ……可燕贵不屑跟奴隶吃一样的食物,他们也不允许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植。那么好的草地用来跑马、放牧、打猎才对,怎么能用来种奴隶的粮食呢?

    漆离到现在都记得心底涌上的那股愤怒与……恐惧。

    他已经明白了,有一个人,一直在盘算着燕国。他一直都没有放松对燕国的控制,一步步的将燕国变得虚弱,变得无力抵抗他。

    ——直到他准备得到燕国。

    他需要确保燕国没有一丁点可能反抗他。

    现在他更加怀疑,郑、魏、晋、鲁、赵都在这个人的掌中。

    他知道,这个人是蟠郎的主人。

    那个像仙人一样救了他的性命的鲁人,能令他臣服的人正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漆离有时在夜里会设想如何利用蟠郎去除掉这个人。他会如何设计,如何蒙骗蟠郎,如何见到这个人,如何刺杀他,等等。

    他想了很多,有时这几乎成了他的恶梦与心结。

    可醒来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他根本见不到这个人。

    这个人远在千里之外,只需操纵其他人动手就轻轻松松的毁掉了燕国。

    ——摘星公主。

    仲夏时节,殿中有些闷热。宫女送上了西瓜,据说这种瓜是托神女之手降世。

    漆离不信,他从小骑马,怎么会不认识这种野瓜呢?现在换了个名字倒显得不一般了。

    他以前在野外也吃过这野瓜解渴,倒是现在很少像年轻时那样出去,也很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了。

    他大啖了两盘瓜,正待净面洗手,殿外有人求见。

    “是什么人?”漆离问。

    侍人说:“是乌铁。”

    乌铁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燕人,因武艺高超投进了白家为士。不过白家被漆离给杀光之后,乌铁又带着部族转而投了漆离,半点不念旧主恩情。

    漆离因为他忠心又大胆,十分信重他。

    乌铁进来就说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漆离。

    漆离:“什么事?”

    乌铁也有点不确定这个消息到底算重要,还是不重要。不过听商人说那摘星公主好像已经死了,可能也不怎么重要?

    他说:“我手下有一支匪军,是早年我从鲁国捡回来的。前几日,他们告诉了我一件事:鲁国摘星公主……并非姜氏血脉。”

    漆离面无表情:“……哦?这是什么人说的?可有实据?”

    乌铁一看,似乎漆离还挺感兴趣?就一五一十的说起来。

    他说这一支匪军说是匪,但手中的武器、身上的甲衣却都是好东西,不是一般二般的家族都拿不出来。

    这支匪军自言曾是鲁国莲花台八姓蒋氏的人,因蒋氏一族被摘星公主所害,他们因为当时身在凤城,侥幸逃过一劫,趁摘星公主的爪牙没来之前就逃走了,还带走了蒋家积藏的财富。

    后来他们辗转逃到了燕国,借白家栖身。

    漆离皱眉道:“有几分真?”

    乌铁道:“依我看,当有八分。这些人从长相上看,确实都像鲁人。他们现在还每日操练,男子可纳燕女为妾,却不肯娶妻,如果生下男孩就带走,是女孩就留给燕女;而女子却从不外嫁。”

    漆离摸着下巴笑道:“莫非其中还有蒋氏血脉?”

    乌铁:“恐怕是的。”

    漆离哧笑:“就算是,也只是旁支。”他猜测蟠郎之主是摘星公主后早就派人去莲花台了,现在他的人还在莲花台呢。这几十年来,足够他把摘星公主的事迹全都搜刮清楚了。当日摘星公主骤起发难,疾若迅雷,快如闪电,莲花台八姓中的冯、龚、蒋三姓全都被她一网打尽。

    就算她落下了凤城的蒋氏余孽又如何?只看这些人这么多年来只敢躲在燕国就知道他们的能耐了。

    到现在都无力报仇,只能用最大的秘密来换取别人帮他们报仇。

    这些人倒是不蠢,猜出了他确实想对付摘星公主……

    漆离与乌铁约定,若这些人此言为真,他必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漆离:“我与摘星公主……也有深仇大恨。”

    乌铁当即将蒋氏余子都送到了漆离府上。但第二天就听说这些人全都死了。

    乌铁大惊,想跑,被漆离派人抓了回来,缚在阶下。

    乌铁额上挂满冷汗。

    漆离在阶上笑道:“把他给解了,带进来。”

    乌铁被松了绑,走进去,却看到漆离面前放了一张席,还给他备了一桌酒菜。

    漆离正在自斟自饮,笑道:“我听人说你连妻妾儿女都不要了,带着人星夜出城就赶紧让人去追,这几天在外面,没好好吃过饭吧?快过来坐下。”

    乌铁站了半天,大步过去,坐下就大吃起来。但案上的东西全吃光,他也没觉得腹痛如搅。

    ——莫非其中无毒?

    他此时才敢抬头看漆离。

    漆离还在笑:“以为酒里有毒?”

    乌铁实在不懂,但似乎明白一点:漆离并不想杀他。

    “是我误会大王了。”他低沉地说。

    漆离:“我若要杀你,不必用毒。放心吧。”

    乌铁自认有错,自罚三杯酒。

    酒意上头,他借酒意发问:“大王为何要杀了这些人?莫非这些人说的都是假的?”

    漆离摇头:“真假?我不知道。”

    那蒋氏的人送上了一方玉枕,还有一个人,据说曾是永安公主的马夫……的儿子。

    那马夫二十年前就死了。他被蒋家的人找到,因为他见过永安公主,所以他说摘星公主根本不是永安公主的孩子。

    现在是他的儿子来替父作证,以永安公主的玉枕为凭,说摘星公主非永安公主所生。

    而蒋家还留有蒋伟的一封秘信,信中记录着发生在莲花台上的一桩秘事:先王姜元与摘星公主争执之中,摘星公主说姜元不是她父亲。

    父非其父,母非其母。

    漆离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乌铁从漆离的府中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结果回家路上却遇到了一个刺客,被刺身亡了。

    燕人中有的认为是漆离杀的人,但也有的人认为乌铁是被别人杀的,不是漆离要害他。不然漆离有那么多机会要他的命,为什么非要把人抓回来,赐席,再把人送回家的路上除了他呢?

    何必要费这个事?

    王宫中,漆离拿着一封信,再次读起来。

    这封信到他手中才两天,他已经看了快有五十遍了。

    信是蟠郎的使者送来的。

    燕地偏远,有很多消息都比别的地方慢一步。

    比如他就才知道摘星公主……如今要称陛下了。

    这个妇人——登基称帝了。

    她是天降神女,以此当的皇帝。

    漆离重读几遍都觉得像第一次看到这段文字。

    太新鲜了。

    太出奇了。

    蟠郎还提了魏王——他知道魏国回去了一个太子,但他不知道这个太子是在摘星公主身边长大的。现在这个太子只怕夺了魏国了吧?

    郑王——原来郑国已经被攻破了,郑王交国后,摘星公主派兵去郑国竟然是名正言顺的;

    赵王——他记得老王死后,赵国剩下的公子们最后登上王位的是个没用的人,赵国不是在陈家手中吗?

    鲁王——鲁国毫无悬念了。

    只剩下晋国与燕国了。

    晋王不足称道。

    燕……

    他要用已身之臂去抵挡吗?

    蟠郎说,凤凰台上已经提起了燕国的乱相,以臣称王,乃大不敬,份属大逆。

    只怕郑国的军队就快要冲着燕国来了吧?

    漆离于无人处大笑。

    他没有称燕王,仅仅是厌烦做大王。

    做大王有什么好吗?他的父亲曾想要当大王,要取燕王而代之,最后却死在自己家人手中。

    如果他想念父亲,更该当这个大王不是吗?

    可他却从来不想当大王啊。

    现在更好了。

    他不必做大王。

    只需要带上这封信,去见一见旧友,就可以庇护漆氏。如果他将燕地交出去,商人还会不往燕地送粮种吗?燕人还会继续醉生梦死,不肯工作吗?

    他扔掉信,抖着手写了回信,数度无法落笔,最后只用颤抖的手写下一行字:与君相约,白首不改。

    ——他不想与摘星公主为敌。

    ——纵使……那只是一个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