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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晋脊背挺直地跪在龙榻前,面对嘉和帝仿佛要看穿他心底的目光,他低沉而平静地道:“父皇,您教过儿臣,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儿臣活捉那个死士审问出他是五弟的人时,还是将他杀了,而非交给您亲自审问。父皇,儿臣容忍五弟,谋的不是父皇的位子,这个位子,父皇给我,我会像父皇一样,用心治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父皇不给我,我也会忠心辅佐父皇心里的人选。”

    嘉和帝早猜到刺杀老四老六的人是大魏这边的人了。

    因为胡人刺杀大魏皇子对他们没有半点用处,老四老六死了,得利最大的人才最有嫌疑,天底下又有什么比皇位更让人疯狂?嘉和帝怀疑安王,怀疑康王成王,甚至怀疑废太子旧党,此时听徐晋道出真凶是成王,他也没有怎么震惊。

    他更想知道儿子为何隐瞒不报,报了,这事对他最为有利啊。

    “那你谋的是什么?”嘉和帝咳了咳才问道。

    徐晋坦然地看着龙榻上的老人,见他没有因为这个真相激动,因为紧张担心过于僵硬的肩膀放松了几分。与嘉和帝对视片刻,他抿了抿唇,像是不太习惯接下来的话那般,垂下眼帘道:“儿臣容忍五弟,谋的是父皇的身子,父皇这两年身体亏损不少,儿臣怕父皇因为我们骨肉相残痛心,再遭受打击一病不起。父皇,儿臣不是圣人,五弟要害我们兄弟的命,儿臣不可能不记仇,相反儿臣确实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嘉和帝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徐晋连忙上前帮他揉胸口,扭头就要喊太医,嘉和帝却伸手制止了他,平复下来后无力地道:“朕没事,你继续说。”

    徐晋重新跪到榻前,像是孩子回答父亲考问般坦然地道:“儿臣想杀五弟,有的是办法,但儿臣愿意等,等到将来父皇仙去,等到父皇将大位传给我了,我再找个由头让他去陪大哥,这样儿臣报了仇,父皇也不必因骨肉相残痛心失望。”

    嘉和帝嘴角露出一抹笑,握住儿子手道:“你怎么知道朕会传位给你?”

    徐晋神色平静,坦坦荡荡:“大哥做太子时,儿臣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头,大哥犯错后,儿臣就断定父皇会把位置给我了,因为父皇是明君,父皇要为咱们大魏的将来考虑,因为儿子有信心,在我们四兄弟里,儿臣一定是父皇最满意的,所以儿臣不怕谁来抢,也不怕将来没有教训他们的机会,儿臣只怕父皇……”

    说到此处失了声,徐晋低下头,沉默好半晌才双手攥住嘉和帝苍老的手,“父皇,儿臣还有很多东西要跟父皇学,为了儿臣,为了大魏,父皇暂且忘了五弟,安心养好身子行吗?璋哥儿他们都听过父皇指点功课,瑧哥儿还没有……”

    脑袋始终没有抬起来。

    嘉和帝太了解这个儿子了,那是轻易不肯让人瞧见他的失态的。

    他叹了口气,望着房顶道:“朕知道了,景行也出去吧,朕自己躺会儿,瑧哥儿进宫了吧?等朕好点了再见他们几个小的,别吓到他们。”

    “请父皇安心休养。”徐晋站了起来,见老人闭上了眼睛,他慢慢退了出去。

    殿外,康王徐晧兄弟俩都不由抬头看他。

    徐晋哪个都没理,端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内殿的方向。

    成王那个奸计,他告诉母亲,是为了让母亲有个心理准备,将来那个孽种早夭时母亲才不会再伤心一次,而且他也确信母亲会瞒得好好的,不叫六弟知道,免得再见面时六弟不知如何相处。但是父皇,徐晋不敢保证父皇会愿意帮忙隐瞒,一旦六弟知道了,以后见到父皇恐怕都抬不起头,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还能淡然处之?

    他宁愿亲自收拾成王,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这个法子也要感激永宁公主,如果不是有她这个妒名远播的祖母,李华容因为嫉妒谋杀亲夫的罪名就不是那么站得住脚了。

    成王出门时护卫环绕处处防着他,但他怎么都想不到他重生后就开始准备了,那时他自己才十七岁,成王更小,等他封王出府,肯定要采办一批下人,成王肯定也料不到那时他就做好了准备,趁机塞了人进去。

    去年发现前世兄弟惨死的真相后,徐晋就想到如何报复了,既杀了成王,又不会让父皇疑心到他头上,也怪成王非要结交权贵,他不娶侧妃,他也就没有李华容那么合适的人选帮忙掩饰了。

    他底下心腹里有擅长易容的,有擅长肖仿旁人声音的,五月初,先趁中午暑热成王那边警惕放松时派易容成李华容的心腹去库房命那个丫鬟办事,事成后将砒.霜放到一个首饰盒里交接。因为是秘密,李华容单独过去自然不会引起那个丫鬟怀疑,而当时库房里另一个丫鬟正好是他埋在成王府的一个钉子,既拿了砒.霜让那丫鬟以为李华容确实取走了砒.霜,又不会将“王妃”过去的事宣扬出去,如此就瞒过了李华容那一边。

    接下来就是成王娶亲当日了。

    而那天晌午李华容已经死了,因为丈夫迎娶新人躲在床帐里伤心苦闷的王妃是他的人,只要她朝里侧躺着,用李华容的声音吩咐大丫鬟去厨房那边下点“助兴的药”,借此让成王厌恶新人,那个大丫鬟也不会怀疑。

    两个丫鬟都认定了是李华容吩咐的,锦衣卫越是大刑加身,她们越会说“实话”。

    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父皇会因为成王的死伤成这样。

    徐晋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父皇只剩一年不到的命,多少都是因他而起。

    是命吗?

    傅容说上辈子父皇是十一月里去的,难道这辈子他改了那么多人的命,却改不了的父皇的?

    徐晋命人去祁连山寻葛川,他的病不着急,父皇却等不起了,葛川早点回来,父皇康复的可能就多一分。如果葛川不想回来,绑也要绑回来。

    然而派出去的人在半路上遇到了先前跟在葛川身边的王府侍卫,侍卫把徐晋的解药带回来了,葛川却早就单独离去了,两人一个回来送药,一个带人去寻葛川,能不能找到,何时能找到,谁也不知。

    徐晋收到药时,已是六月中旬。

    成王下了葬,嘉和帝依然卧病在床,由徐晋代理朝政,立太子的旨意应该也不远了。

    得知徐晋是重生的,傅容对一家几口的未来充满信心,此时就无所谓惊喜不惊喜了,反而因为徐晋的解药到了,添了几分不安。

    “信上怎么说?”

    傅容坐在床上,眼睛看着徐晋,怀里抱着阿璇哄。小丫头好动,喜欢让娘亲抱着玩,不像阿珮乖乖躺在那儿,都不用人哄的。

    徐晋刚从外面回来,在桌子旁坐着,一手转着一包药,一手拿着信,头也不抬地道:“葛川说,这药服用后会暂时失去嗅觉味觉,短则七日长则一旬便可恢复正常。”

    傅容皱眉:“这……”

    徐晋明白她的忧虑,笑着安抚:“浓浓放心,他医术高超,敢把药给我,必是有十成把握了。”

    葛川的医术人品,他是十分信任的。

    傅容当然也知道葛川是神医,她就怕事情有个万一,万一徐晋用了后不管用怎么办?万一永远闻不到味儿也尝不出味儿怎么办?万一,徐晋病好了慢慢生出花花心思怎么办?有那么多的万一,她宁可徐晋不治病的。

    念头刚落,阿璇皱着小脸哼唧了起来,傅容刚想抱女儿去把嘘嘘,臭丫头已经嘘到了她身上。

    傅容连忙给女儿换衣裳,换的时候阿璇乖乖的,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笑着看娘亲。

    傅容小声嘀咕:“阿璇是不是想让爹爹抱啊?”因为知道娘亲心里打了坏主意,所以嘘了一泡?

    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傅容叹了口气,算了,徐晋用就用吧,该来的怎么都挡不住的,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就不顾两个女儿啊,换成她,若是小时候爹爹不能抱她,闻闻她就犯恶心,傅容肯定会伤心的。

    她不想让女儿们伤心。

    帮女儿换好衣裳,傅容又去换自己的。

    徐晋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忽的下了决定:“这药先收起来,过阵子我再用。”

    既然太医们都说父皇撑不到年底了,他就等到年底,他不想父皇出事,但也要为家人打算。

    等他坐上那个位子再用,万一出了什么事,母亲已经成了太后,瑧哥儿是太子,有景阳侯府撑腰,他也会做一些安排,他们娘几个绝不会被人欺负。

    傅容在床后头换衣裳呢,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地欢喜,出来时却假装疑惑道:“王爷为何不现在用啊?不是说相信葛川吗?”

    徐晋太熟悉她了,看出她强忍的欢喜,他略加思忖就明白她喜从何来了,走到她身边抱住她,无奈地问:“看你高兴的,是不是还在担心我会碰别人?”

    傅容没有否认,贴着他胸口道:“我说一点都不担心,王爷会信吗?”

    徐晋真不知该怎么劝她了,牵着她去了床边,对着两个粉嘟嘟的女儿道:“若不是为了她们,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把药毁了……”

    “别!”

    傅容伸手捂住他嘴,瞅瞅小姐俩,她撇撇嘴,软声朝她的男人撒娇:“刚刚我在心里嘀咕,盼望王爷不用,阿璇就嘘了我一身,现在王爷这样说,阿珮又嘘我怎么办?她们姐俩可是盼着爹爹抱呢。所以王爷放心用吧,只求王爷病好了把力气用在疼在咱们女儿身上,而不是去别处怜香惜玉。”

    一边说一边惩罚般戳他胸口。

    徐晋笑了,抱紧她,温柔而坚定地保证:“这辈子只怜惜你这一处香了,除了咱们女儿,谁都不碰,碰了就罚我给她们洗尿布,行了吧?”

    傅容哼了哼:“这也叫惩罚?王爷该不会……”

    徐晋没给她胡说八道的机会,提着她腰,低头堵住了那娇艳的唇。

    傅容紧紧抱着他,唯有热情回应,才能忘了心底的那一分不安。

    阿璇阿珮目不转睛地瞧着爹爹娘亲亲嘴儿,一个踢了踢小脚,一个抱着布麒麟也亲了一口。

    一片宁静。

    七月初,嘉和帝下旨,封四子肃王为太子,傅氏女为太子妃,择吉日正式册封,入主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