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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天色昏沉,旧式别墅门前已亮起了灯盏。
叶家别墅仿的是明清庭院,紧闭的围墙大门里一方清池,花鲤曳尾于翠碧莲叶之下,荡起层层涟漪。
千溪鼓起勇气进屋,面对的是一派和颜悦色的长辈们,和眉眼含笑的叶乔一家。一切比她预想中要顺利,她将徐即墨介绍给长辈们,奶奶还微笑着招他们俩过去:“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让人家坐?来,到奶奶这里来。”
晚饭还没开席,一大家子人坐在客厅里闲聊。
千溪从未如此局促地坐在自己家,听她的父母长辈寻常寒暄般问这问那。
叶母跟他间接打过几次交道,一看就不喜欢他,虽然仍是慈蔼地笑着,问起问题来却开门见山,不留情面:“听说你大学上到一半,就出来职业打游戏了?”
连她都没问得这么直接过……
千溪忍不住想上去拉她妈妈的袖子,被徐即墨悄然拦住了。
他低敛着眼睫,平和地答:“休学了一年多,后来还是回去完成了学业。”
原来退役三年就是在做这个吗?
“退役的三年里,读书,要给自己时间仔细思考了一下以后的路。那段时间在用奖金做一些投资,也做成过一些项目,后来全用来创立现在的俱乐部。”
主审问官叶母点点头,跟她手里查到的一样,大学主修金融数学,看样子天赋也还可以,要是能走这条路倒是个不错的苗子。
奶奶笑得更加慈蔼:“那你做这一行,家里都同意吗?”
徐即墨顿了一下,笑说:“一开始也不同意。”
准确地说,一直到他退役之后一两年,家里的态度还是反对的。
但他拿到过成绩,也拥有自己继续办俱乐部的资本,随着年龄渐长,坚持的东西就不再是小孩子的一意孤行,而是成年人的逆水行舟。
许多事都能被时间证明,也能被时间抚平。
他一直这么相信。
一家子人仿佛闲拉家常般聊了一会儿,厨房里的香味也飘出来了。千溪这个“多余的人”被支走,去帮钟姨一起端菜出来。
她忙里忙外一周,复又打量客厅里的徐即墨。
他果真拥有一张很能骗人的皮相。那双总是清清淡淡的,仿似唐宋画卷里的细长眼眸敛起的时候,说不出的乖顺温和,是老一辈看着最顺眼的长相。
至于那个轻佻的他,那个淡漠冷俊的他……都仿佛不存在一般。
千溪趁他看过来,朝他撅了下唇——哼,家里被江湖骗子入侵啦。
可还是觉得,很安心。
喜欢他坐在家里,和所有她亲近的人在一起的样子。
不知道他们在她不在的时候聊了些什么,一顿饭不温不火的,没再进行刚才那样的“审问”,最后爸妈也没表态,便让她把他送出去了。
夜已深了,空气里水汽颇足,又有些沉闷。
千溪把他送到院门口,抬头望望天,有点不高兴:“今晚是会有阵雨吗?全是乌云。”她指着暗沉云层里不易察觉的几片阴云,“我是不是太迷信啦?总觉得不是好兆头欸。”
说着,几滴雨点就落了下来,砸进池塘里,荡开一朵接着一朵涟漪。
徐即墨后退几步,说:“回去吧。”
千溪握着他的手不放,随着他越退越后,两人只好僵持不动:“不想回去。我现在跟你走好不好?”
他勾了勾唇:“想干什么,私奔?”
“……哪有!”她鄙视地看着他,“只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呀。不管结果怎样,明天你不是要飞上海?我这两天公司事很多,肯定不能来看你。然后你身边就又是什么筱月筱日筱星星啦。”
“小星星,在哪?”徐即墨抬头望了望浓墨般的天色,星辰日月一个都看不见,“倒是这个雨势,现在是千溪,待会儿是万溪万万溪,真的不打算回去?”
“嘁!”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惯性使然,还后退了几步,“你就是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回去啦。”
“嗯。”他颔首,说,“看着你进去。”
千溪回到家里面,客厅里只有叶乔夫妇还在沙发上依偎着看网球赛,两人见到她,眼睛里都掩不住笑意。
叶乔促狭地说:“送个人送了这么久呀?”
姐夫周霆深比较有良心,把他洗的一筐冬枣拎出来问她:“要不要吃点水果?”没等她回答,他已经转身喂了叶乔一个。
嗷嗷嗷这对随时随地秀恩爱的可恶夫妇!被他们调戏的千溪小朋友呐喊着“讨厌死啦……”脸红成一个熟透了的冬枣。
她跑去占领浴室,把淋湿的衣服换下来,冲了个热水澡。爸妈居然都很和平地去睡了,没有拉她出来耳提面命。倒是奶奶在书房里,戴着一副老花镜,招她过去。
奶奶的书房里有一张日式榻榻米。刚洗完澡的千溪把拖鞋踢掉,像一只小狗一样跪上去,笑眯眯地叫一声“奶奶~”。
“唉,多大的人了,坐没坐相。”
“唔……奶奶你在看什么呀?”
千溪趴上书桌,俯身一看,居然是一本年轻男孩子才会看的杂志,《电子竞技月刊》。
她登时有种捂脸的冲动……这种热血少年才会看的杂志,让奶奶这个七八十岁的老年知青看,简直羞耻死啦。她连忙把那本杂志合上:“奶奶!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就好,别看这些!”
“怎么给我合上了……奶奶看着挺好的。”
千溪死抱着不撒手。奶奶这才终于妥协地微笑:“不好意思呀?”
“……”千溪默默低头,正对上杂志的封面,上面用最大的字体,写着徐即墨的专访标题。她咬着嘴唇,鼓起勇气,抬头:“奶奶……”
“嗯?”
“你和爸妈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这你得问你爸妈去。我啊,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东西。”奶奶摘下老花镜,笑了笑,“不过奶奶倒是挺中意。男孩子不轻浮,懂上进就好,做哪一行,做得怎么样,都是小事。”
“奶奶年纪轻的时候思想古板,对不住你姑姑。现在都任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看。”满布皱纹的手顺着千溪的头发摸了两下,蔼声道,“我们千溪小丫头的眼光,奶奶有信心。”
千溪感动地抱着奶奶,聊到深夜,老人家要睡了,她才回到自己房间。
趴到床上去看手机,果然又没有新消息。
某人根本没有跟她报备行踪的习惯。
她有点怨念地发一条:“回基地了没呀?”
下床拉开窗帘,外面的雨势好像越来越大了,院子里的槐树叶被打得沙沙响。
于是又站在窗前加一条:“有没有迎面遇上万溪和万万溪?”
“没有。还在千溪楼下。”
!!!
千溪踮脚趴上玻璃,果然在夜色的庭院外,看见那辆熟悉的车,连发了一大串感叹号过去:“你怎么啦?”
徐即墨却回得很慢。
屏幕上他的状态显示正在输入消息,断断续续,输入了很久。
她耐心地等待,等来的其实只有短短几条——
“刚刚不得不表现得平静一点,但其实心情和打决赛的时候差不多。”
“从来没有为谁淋过雨,也从来没有淋着雨,还在想那个人。”
“答应了你爸妈会等你。不管你会在国外四年五年,还是更久,都会等你。”
“所以现在在适应等你的感觉。”
一条一条地出现在屏幕上。
没有顺序,好像只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但她的心情却随着这些散乱无章的句子,一浪盖过一浪。
信息提示音还在继续响起。
“刮风下雨都会等你。”
他说。
鼻尖酸得血管好像都被咸涩的液体堵住了,眼眶蓄积着从倾盆大雨里汲取的水分,好像马上也要为他下一场雨。
其实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因为道路的交汇而相遇,可是彼此都要在各自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不知下一个交汇口在哪里。
谁都不愿意放弃那条梦想的道路,所以只能忍受分离。
但她明明就是个最黏人的小孩子,被表姐夫妇刺激的时候会想要现在立刻马上把他拉去民政局,想要光明正大地一天二十四小时在他身边。
然而却要忍受一万多公里的分离。
千溪用最快的速度拨通了他的电话。
磁波里尽是雨声。他那边的,和她这边的。明明只隔了十几米,可是电话里的倾盆大雨,好像比眼前的还要猛烈。
“三年。”千溪咬牙说,“不管有多难,多么不可能。我会在三年之内,拿到学位的。”
“没关系。”
“有关系。”她说,“我想尽快回来,不是因为四五年很长,是因为一辈子很短。所以不准你浪费时间在没有我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