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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死亡那么真切地在靠近,人会想什么?
漫天的洪水,无根的大树,全世界只剩一个她,只有一个她,在这浩大的洪荒里,像一切没有生命的枯木一样无力飘摇。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可她不觉得疼,身体被迫停止一瞬,紧接着又被大力冲出去。
希望一点一点被淹没,洪水灌进耳鼻,无法呼吸,她连回忆的时间都没有。
只有两帧画,像与生俱来地存在于她脑海中,其一他站在高处如魔法师指挥鸽子,其一他背光而立如神邸般张开双手。一次带给她希望,一次救她脱离困难。
陆仁洲。陆仁洲。
而此刻,她心心念的人,仿似感觉到她的绝望,突然狠狠地捶了一下墙面。
最快的军鸽送来也要一个小时之后,而这一个小时,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大雨、洪水、落物、暗石,人在灾难面前,最是渺若尘埃,最是无能为力。她会遭遇什么,他不敢深想。
景区已经被封锁起来,除了救援人员谁也不能靠近。有多家记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摄像机、镜头、话筒、采访,悲伤、压抑、哀痛、庆幸,场面一片嘈杂。
“21日15时许,清泉区部分地区突降暴雨,强降雨主要集中在清泉山国家风景区曲溪上游段,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由于该段流域狭长落差大,强降雨导致山洪暴发,清泉山景区河道水位瞬间猛涨2米左右。
事发后,清泉区已启动应急处置预案,70名搜救官兵赶赴现场营救。”
“据不完全统计,事故发生一小时后,已搜救出人员78人,确认2人死亡,登记19人失踪,除了2名景区工人外,其余是景区游客,不排除有未登记失踪人员。
区委书记主持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加大搜救力度,做好受灾民众善后工作。”
“截至18时22分,清泉区景区山洪暴发已搜救出人员80人,已造成3名游客死亡,失踪人数增至20人,应急小组又增派50名官兵,扩大搜救范围,搜救工作还在紧张进行。”
景区门口,有工作人员在安抚游客情绪,也有不少人要求加入搜救行动。
吴若水悲戚地凝视那人颀长的侧影,从她第一次在飞机上见到他,她就心动了。而那时,她的心动就源于,他好看的侧脸,垂眸摩挲便签纸的动作温柔儒雅。他轻轻弯起嘴角笑意浅浅,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如今,她知道,那张便签纸是属于谁的。
也许,连这两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旁若无人互动时的默契和亲昵意味着什么。
要如何耐心,才能让这个君子翩翩的男人,照顾女孩到近乎无微不至的地步?要怎样疼惜,才能让这个沉着有度的男人,对好友妹妹几乎无条件地纵容?
又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这个清隽无双的男人失控至此?
而她,从四年前的飞机上开始,她的每一次靠近,哪怕有一点点让他动摇过吗?她站在被划定的圈外,走不进却看得清。她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娇宠,只是娇宠的程度比别人深一些,感情浓一些。
她悲哀地笑笑,可是真的只是这样吗?
陆仁洲在20分钟前,接到朋友电话,已有一羽军鸽正在送往清泉区路上,六点半之前可以加入搜查行动,另外一羽会在七点之前到达。军鸽在民间数量极少极少,朋友告诉他,这是目前为止他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而钟叔最快也要七点半之后才能到,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阴沉灰蒙,夜幕降临后不管是人、犬还是鸽子,搜救难度都会加大。
他站起来,找到搜救负责人沟通好后,往陆家老宅回了个电话。陆妈妈听说了成君失踪的消息,在电话里良久的沉默。半晌,她才压住鼻音,轻声说:“她是好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陆仁洲挂断电话站在人群外,除了等待,他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眉眼,她的笑脸,她的狡黠,那么生动。
她的依赖,她的信任,她的情愫,那么真实。
还有她的试探,她的靠近,那么蹩脚。
可他竟然让她遭受这样的磨难。生死未卜,他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个词,有一天,他竟也胆小如斯。
又有一具尸体被抬出来,有家属看了一眼后失声痛哭。寒意,从心脏部位散发到每一处细胞。
她在哪里?意识还清醒吗?害怕吗?受伤了吗?还是,情况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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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不算幸运?
无边洪流,危急关头,求生的本能让她一把抓住飘过身边浮木。终于探出头,她费力咳嗽,连呼吸都不能。忍着气管肺部的剧痛,终于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目之所及全是一片汪洋,只有几棵稀疏的大树露出头,静静伫立。水流湍急,她抓不住任何固定的东西。又尝试着往岸边划,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岸边越来越远,一会儿功夫,那几棵大树几不见了。头发贴在脸上,手臂也越来越沉重,她放弃地趴在浮木上。
希望之后的失望,更令人绝望。
漂了多久?在哪里了?还有救吗?他会来找她吗?找不到她,会难过吗?
得到片刻的喘息,她突然想起饭店卫生间里,苏夏对她说的,“以前我捡过一只受伤的流浪猫,我捡回去养了一个月后,再送人它就不肯走了。后来我妈来了一段时间,天天好吃好喝伺候,它二话不说毫不留恋就跳进箱子跟她走了。”
她说:“陆仁洲对你好,可你那不是男女之情,就像我也会对捡来的猫很好。你对他也不是爱,是依赖,就像小猫一开始对我的依赖。等你遇上另一个对你好的人,你就知道自己太单纯啦。”
成君微微一怔,扭过头撇嘴道:“不会有人比他对我更好。”
“那你难道跟他生活一辈子,人家也要结婚生子,你就能一直赖着他?他又不是你亲哥哥。”苏夏哂笑,“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夏在走进包厢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连你都看出来我要撮合他们俩,你以为陆仁洲为什么不排斥?”
雨后的仲夏傍晚,这本该是躺在摇椅上,喝着钟叔熬的红豆粥,有一搭没一搭地躺在院子摇椅上,听鸽子咕咕咕的叫声。她已经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家,可如果不是呢?
她抬头看了下天,云迷雾锁薄暮冥冥。河水冰冷,冻得她发抖。
这样下去,她还能再见到他吗?如果还能再见,管他喜欢谁,管他把她当作什么,只要还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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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时28分,鸽友果然如他所说,在六点半之前出现在清泉山,重重拍了拍陆仁洲的肩膀,“尽我所能。”
成君今天穿着一件蓝色t恤,给鸽子看过颜色后,一切准备工作就绪,18时40分第一羽军鸽加入官兵的搜救行动。陆仁洲仰头,静静地看着鸽子展翅冲向天空,迅速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求你,坚持住!
天色暗了下来,并且以非常快的速度暗下去,山林间的温度也迅速降下去。四周都是树木森林,怪石岩壁,即便是军鸽,在这种环境下夜翔能力也会受到限制。
叶成程走过来,问他还能做什么?
陆仁洲看向叶成程身后不远处闻讯赶来的叶家人,叶老太太在得知叶家唯一的继承人安全,想必已经在家安心休息了吧。
他收回目光,越过叶成程径自往前走,声音冷酷,只有两个字,“忏悔!”叶成程身形猛地一顿,竟有些站不住。
19点06分,第二羽鸽子送来。而此时第一羽进入景区的鸽子,一无所获。
又有三名受难者的尸体被发现,其中有一人大概是被迎面冲击的树枝刺中眼睛,随后夹在两块石头之间,面目疮夷。每一次有担架被抬出来,就有人崩溃地痛哭,他的心跟着就狠狠抽一次。
19点18分,鸽子触发求救信号,找到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景区员工。搜救官兵根据鸽子提供的方位迅速赶赴救出该员工。
这样的消息,让同样苦守的人们激动起来,这是近一个小时内最好的消息,互不相识的人相拥着喜极而泣。
19点35分,钟叔风尘仆仆,总算带着陆仁洲本人的两羽军鸽到了。此时,死亡人数已经上升至八名,根据官方登记,还有十一人失踪。
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漆漆暗压压,就像一个黑洞,随时会把人吞噬。陆仁洲脸色紧绷,没有一点表情。
钟叔蹲在地上,捂着脸也没说话。景区门口一有动静,他就惊得站起来,又颤巍巍地蹲下去,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又有一人获救,死亡人数也增至九名,还有九人。
好强度搜救,营救人员都已经疲惫不堪。而鸽子要在夜翔中辨认出颜色,难度有多大,他比谁都清楚。
陆仁洲再也坐不住,蓦地站起来,大步往景区门口走。钟叔猛地抬头,踉跄着抱住他,“你冷静一点,耐心一点。”
陆仁洲绷直身体,过了许久,才哑着声音开口,“松手。”
可怜钟叔五十多岁的老人,额头抵着他的手臂,呜咽着哭出来。他也等不住了,可是能怎么办呢?早上他还逼着她把牛奶喝完再走,她还嘟囔着说脸上的痘痘难看不想出门,可是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我在这等,”陆仁洲顿了顿,又一次开口,“松手。”
22点13分,距离成君失踪已经五多个小时,许多人席地而坐,缄默麻木地等待他们未归的同伴。记者还在即时播报最新情况,从下午开始陆仁洲滴水未进颗粒未食,他垂着眼沉默地靠在一棵树旁,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
“滴滴滴”,警报声乍起,屏幕上有个红点不停闪烁。
钟叔激动地喊:“信,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