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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炘念并不觉得刘可和姜琴之间的事在她意料之中就是件好事。相反,从姜琴妈妈口中得知真相与自己料想相差不多时,她非常难过。
姜琴被烧伤之后别说重回赛场,连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做不到。
当她第一次从镜子里看见被烧毁的脸时,她将屋子里所有东西都砸烂,疯狂尖叫。
姜琴妈妈自己也生着病,无力照顾女儿。本就为了治病一贫如洗的家此刻变得更让人绝望。
姜琴无法相信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她从小刻苦训练,别的姑娘有假期,有恋爱,所有同龄的小孩都有向父母撒娇的权利,但她没有。她只有训练,训练,训练。
她一直都是家里最后的支柱。妈妈平时非常节俭,一星期吃一吃肉,衣服补了穿,穿了补,正反面翻过来接着穿。她对自己几近苛刻,因为没钱,但还要生活,还要培养女儿。在击剑上花再多的钱她妈妈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她知道女儿十分热爱击剑,且非常有天赋。妈妈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不要羡慕别人,她们家里有条件可以不努力,但你不行。你一定能出人头地,而我们现在付出的所有终将有回报。”
姜琴牺牲了所有,她的世界里只有击剑。真的就要成功了,只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被无情打落深渊……
全都是拜刘可所赐。她不能原谅,她要刘可坐牢,要她赔偿一切!
即将开庭之前,刘可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上门拜访,差点被姜琴妈妈打出去:“你有脸来?!警察怎么不抓你!立即枪毙你!”
西装革履的男人是刘可的律师,将激动的老太太拦到一边,刘可看着背对着她的姜琴,竟露出了笑容:“要是我被枪毙,你们母女俩也活不了多久。”
姜琴忽然转过脸,一张恐怖的脸怒视刘可:“你是来耀武扬威的?”
刘可的确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强装镇定地坐到沙发上道:“你们送我去坐牢没有任何意义,我判几年都好,你们顶多也就拿到一笔钱,那笔钱可能都不够你做一次手术。好医院难进,专家难求,你有本事找到好专家吗?就算得到赔款你的脸依旧恢复不了,你妈妈的病也会很快恶化,我吃几年牢饭很快就出来了。到时候你妈妈可能已经死了,你呢?依旧是现在这张脸,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局?”
姜琴妈妈将昨晚吃的泡面碗砸过来,刘可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的汤汁。
“我们就算死也要拉着你陪葬!你这个不得好死的贱人!给我滚出去!”
律师正要上前,刘可拦住了她,不再去看姜琴妈妈,只望着姜琴:“你说,你真的愿意吗?我爷爷是什么身份,认识多少人,你一定知道。如果说你妈妈的病还有最后一线生机,那一定掌握在我手上。而且你的脸也并不是只能这样了。”刘可手指隔空对着她的脸比划,“上网查查,你会明白你的脸可以恢复,只是需要钱。你一直都很聪明,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抽了两张纸,随意擦擦衣服上的污渍,刘可和律师一同离开。
“你不要相信她的话。”姜琴妈妈发现自己女儿不太对劲,她真的在思考刘可的提议,“我本来就没几个月好活,不要因为我就放过她!而且你要明白,她为什么要放火之后再来救你,她不会的,她不是真心的!她只是不想坐牢!”
姜琴反手将她妈妈的手挡开:“你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
“小琴……”
姜琴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妈妈怎么说她也不出来。
“小琴!我已经活够了,我不在乎什么时候死,我只想要那个姓刘的绳之于法!”
姜琴终于打开了门,她说:“我想通了。这件事您不必插手,交给我吧。”
“小琴!你怎么这么傻!那种人的话你居然会信?永远都不要相信凶手!如果她们有诚信、有基本的良知就不会做出这种事!她没人性的!你不能相信她!你要这么做!我死也不会瞑目!”
姜琴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泪却控制不住往下淌:“别再拿死来威胁我,这些年我真是听够了。妈妈你还不明白吗?她说得对,我们算什么?对她而言我们就是蝼蚁,对这个世界而言我们连一粒灰都不算,但我只有这一辈子。就算她进监狱又如何?就算亲手杀死她,我也无法再拿起剑,我的脸也不会再变回以前的样子。我的生活已经毁了,我已经不再是我……”
无论姜琴妈妈好说歹说,姜琴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偷偷和刘可见面,私下达成协议。姜琴改了口供,说那晚她开门见到的是后来死于火灾的游炘念,而小区附近的监控里也能看见游炘念的车。
游炘念就这样成了嫌犯,成了因嫉妒而伤人的小肚鸡肠。
“你是个聪明人,这才是对你我都好的结果。反正死无对证嘛,这罪她不扛都浪费。”刘可脱罪一身轻,找到姜琴说,“放心,你该得到的东西一样不会少。”
之后不久姜琴妈妈得到大笔的治疗费用,甚至非常“意外”得到了匹配的心脏。
在做手术前,她妈妈并不开心。
“这不是我想要的,小琴。我恨她……那些钱太脏了……”
姜琴坐在轮椅上抚摸病床上哭得像个小孩的妈妈。她那张被火融化的脸露出淡淡的笑意:
“脏吗?你以为你能继续活下去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些脏钱。妈妈,钱怎么会脏呢?”
妈妈不可思议地望着女儿。
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女儿面目全非。
难怪。
姜琴妈妈的话正中游炘念的猜测,刘可和姜琴的确达成了协议。
多讽刺。在游炘念想方设法还姜琴一个公道的时候,姜琴却为了钱将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人一旦决定自私,做出的事竟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死去的人真可怜。游炘念不禁想:死人无法开口,无法反驳,脏水泼来,无处可躲。
“那之后呢?”游炘念努力压抑情绪,继续问道,“之后姜琴为什么会死?”
姜琴妈妈沉默了很久,屋子里满是残羹冷炙混合而成的酸味。
沉默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姜琴妈妈终于开口:“她是自杀的。”
“自杀?”这倒是出乎意料,却又是情理之中。
“她不开心。”姜琴妈妈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是平静。姜琴自杀这件事她依旧难以释怀,却已经能够说出口,“你想想,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谁不爱美。就算得到了赔款,就算保住了我这条老命,又有什么用?姓刘的帮她找了医生,付了医疗费,她也一直没放弃,坚持锻炼。但她就是无法行动自如,脸上的疤就是无法消失。最后一次治疗将她所有的希望打破,她说她放弃了,她不想再骗自己。出院后她变得很敏感很脆弱,闭上房门谁都不见……其实也没人来看她,她以前的那些朋友看到她的样子都吓得做噩梦,她也只能对我发脾气,只能把我关在门外。再后来……”姜琴妈妈脸上呈现出一种灰败,看的游炘念心中一惊。
“再后来,她就从楼上跳了下来。”姜琴妈妈往天花板方向指了指,“不知道小琴这孩子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觉得我没用,没把她照顾好。我正好买菜回来,她落在我的脚边,就这样去了。她是在告诉我她不开心吧……我是一直在尽全力照顾她,鼓励她,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放弃她,但这些没用。我继续活着但依旧没有钱,无法让她开心。这世界上最没用的大概就是爱了吧……”她望着游炘念道:
“爱不值一分钱,算个屁。”
游炘念沉默着,一直到走出姜琴家走到楼下,她的背影都安静得快要融化到夜色之中。
玉卮追上去,正要说话,发现游炘念脸庞上不知何时划出了两道泪痕。看到她这个样子,所有言语都堵在喉咙里,摸摸口袋里的确有块手帕,但又给不出去。
游炘念坐在楼下的木椅上发呆,玉卮跟过去,打算单刀直入粗暴地打开局面:“我说,你哭什么呢……这帮人把纵火的罪责推到你身上,现在死了,你该开心才是。”
“我该开心?”游炘念淡淡说道,“她死了我也无法复活,有什么好开心的。我有些明白姜琴的决定,尽管自私,但却是对她和她妈妈而言正确的决定。”
玉卮眨眨眼:“那你哭什么……你是觉得她妈妈很可怜是吗?”
游炘念没回答她。
“真是的!”玉卮豁然开朗,“没想到你成天凶巴巴的,意外的心肠很软嘛!怎么,你真是因为她妈妈才哭的吗?”
游炘念本来是有些难过,姜琴妈妈说的那番话让她想起很多往事。爱算个屁。的确,爱算什么?如果爱真的无所不能,真的像传说中的那么值得珍惜,她现在又怎么会孤身在此?又怎么会在死后还要背负骂名?
爱的确最奢侈,也最没用。
但有玉卮在,似乎很难保持坏心情。被她这么一通没脸皮的唠叨心情倒是从海底往上浮了不少。
“果然是个嘴硬心软的girl。”玉卮一脸贱兮兮地对着游炘念笑。要不是揍不到她游炘念早就一掌过去了。
游炘念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自言自语道:
“哎,饿了,去好好吃一顿宵夜。”
玉卮双眼雪亮,飘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吃什么吃什么?”
“嗯?我吃什么与你何干?”
“哎呀!芳芳你这个小气鬼,这又生气啦?我夸你呢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别别别!我错了!你狠心肠,你毒妇,你各种坏!满足了吗?快!寒冷的夜晚必须来一发烤肉!”
游炘念:“……”
玉卮来来回回地念叨,念得游炘念耳朵生茧,这才无奈决定吃顿烤肉给玉卮解馋。
一出家属楼对面就有家大排档,玉卮都卷起袖子打算大吃一顿,见游炘念拦了车要走。
“等会儿!你干嘛去!不是答应我吃烤肉?”
游炘念垂着眼皮有气无力道:“大姐,要吃也选个干净的馆子吃,你在这儿不怕吃到羊尿泡出来的老鼠肉?”
玉卮浑身一哆嗦,赶紧跟她一同上车。
一路上游炘念都在想关于刘可和姜琴的事。刘可把罪责推到她头上,似乎是计一石二鸟的好计划。如果她真的是凶手,将游炘念拖下水之后,游炘念倒成了“纵火惯犯”,游家的那场火灾也成了她畏罪自杀的好戏码。
游炘念恨得牙痒。刘可何等无耻!
她必须找到刘可,无论她是不是游家凶案的凶手,游炘念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复仇前需要填饱肚子——她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王芳的身体早就抗议到无力了。
这儿不远有一个不错的烤肉馆,以前她练完击剑卢漫来接她,大冬天两人不愿跑太远,就近吃点儿,这家烤肉馆就成了她们固定的据点。
这么多年过去,这家店生意依旧红火,也多亏这儿老板从来不挂羊头卖鼠肉,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里面一屋外面一屋,总是能坐满人。
刚进屋游炘念就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怎么今天都没人?难道歇业了?不应该啊,这家店可是开到凌晨四点。
“您好。”老板从里面走出来,笑嘻嘻地问游炘念,“请问您是王芳吗?”
游炘念狐疑地看着他,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怎么了?”
“肯定是您了。里面请,傅小姐等候多时了。”
一听到“傅小姐”这三个字,游炘念本能地往外跑。大半夜的这傅渊颐神出鬼没,居然能在这儿被她逮到,指不定携带着大鬼小鬼各路鬼,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
游炘念这一脚迈出去忽然脖子一紧,没前进倒是后退了好几步,一下撞进了里屋,稳稳当当地坐到了傅渊颐面前。
“游小姐,晚上好。”傅渊颐墨镜手套黑伞一样不落,满座的烤肉和酒菜已经备好,正在往酒杯里倒酒。
“你……”游炘念又羞又恼,耳朵尖都红了,手在脖子上扒拉几下什么也扒不到,“不能这么无耻!快点给我解开!”
傅渊颐把酒递到她面前:“游小姐不必动怒,这宠物圈外人看不见。”
坐在一旁的林泽皛作证:“没错!我就看不见。”
临邛慢悠悠地从傅渊颐肩膀上浮出来,阴森地笑:“不过我可以看见。嗯哼哼哼……”
游炘念努力告诉自己冷静淡定优雅从容,缓了口气道:“傅小姐怎么知道我会来这?您又有何贵干?”
傅渊颐说:“跑了一晚上也累了,你先喝杯酒润润嗓子。”
“不必了。咱们说正事吧。”
“喝完我就告诉你。”
“……”
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早就将傅渊颐千刀万剐。
她握着酒杯没动弹,无论傅渊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知道自己一再妥协,以后便永无翻身之日。她望一眼玉卮想让她帮忙,谁知玉卮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下,望着一桌子的酒肉满脸红光:“怎么好意思,让傅小姐这么破费。”
游炘念:“喂!有没出息啊你!”
玉卮:“快给我点根香,我要开动了。”
游炘念:“谁会给你啊!”
傅渊颐不知从哪儿掏出香,插在桌子正中,双指一错,一道火光闪过,香头飘出丝丝薄烟:“玉卮小姐别客气,请。”
玉卮就这样欢天喜地,毫无人性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