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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嘉这次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单单只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大夫面对严重伤情时应该具有的严肃认真,还有便是因为伤者是陈巘,他是这个世上她最爱之人,所以很难冷静自持的对待。
因为,即使已经用了极大用量的麻药,她还是能够感受到她每一次动手时候他背部肌肉的收紧。
这除了疼痛不会有其他原因。
可她却还是必须一刀一刀的重复作用在同一个部位,一下又一下,没有止境。
清嘉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数数,一刀,两刀,三刀……
尽管每一次默念都是对她心灵的莫大考验,像极了灵魂的一次次凌迟。
汗水像是没完没了的掉下来,从额头划过眉心再分流至眼角,何应元也注意到她精神的高度紧绷,但是却无法在这个当口说什么来安抚她紧张之极的情绪。
毕竟,眼前之人不仅仅是帝国的大将军,还是她的丈夫,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是不容置疑了。
关心则乱。
清嘉此刻便是如此。
在这样窒息一般的沉默之中,若是陈巘识相他就该安静的闭嘴,但偏偏他却一点也不安分,老是要胡言乱语。
清嘉不得已还要在全神贯注为他做手术的同时还要回答他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可奇怪的就是在这样不堪其烦的‘骚扰’下,清嘉的情绪竟然渐渐的平稳了下来,不知道究竟是他的聒噪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还是他的声音在无形中安抚了她的情绪。
总之,清嘉总算能够正常的持刀了,渐渐的恢复了她在面对病人时一贯的冷静淡定,从来都不惊慌失措,心悸失控。
“嘉嘉,你记得把切口弄得好看一点,梅花形的怎么样?”陈巘还在‘喋喋不休’,清嘉的回答是在止血的时候用力摁了一下棉花球。
“嘶——”
陈巘一下子又不得不消声一会儿了,真是遗憾呢。
很快,清嘉就看到了那个深深陷在陈巘身体里的弩箭的尖头,不得不说,那是一支做工十分精巧的劲弩,小巧精悍,十分奇特,最顶端是伞状的尖头然后尾部却是新月形的倒钩。最难能可贵的便是这样造型颇为复杂的劲弩,他们仅能做的这样的小,放在袖中不仅不会有碍打斗的动作又能够一击必中,刺透陈巘坚固的铠甲。
可见,对方确实是花了不少功夫,那些种种的烟雾弹不过是为了掩护这一直小小的弩箭罢了。
呵呵,还真算得上是费尽心机啊。
清嘉在这里住了手,仔细的观察它的位置以及在这周围有没有重要的血管和器官。
毕竟那脆弱的心脏可经不起这轻轻的一勾。
皮下的鲜血不断的涌出,像是泉涌一般,很快又再次将那箭弩淹没,清嘉知道自己必须快些结束这一切,否则谁也不知道后面又会有什么意外的状况会发生。
毕竟,陈巘受伤多日,纵然他意志再如何顽强不屈,但身体却已经吃不消了,大量血液的流失会让他很快去虚弱下去。
当然,从始至终,陈巘都是嬉皮笑脸,漫不经心的,但不代表他的精神就真的如他表现的那般亢奋有力。
清嘉尝试了几下将那倒钩一点点的拉出来,但糟糕的因为身体本身的自愈能力,她从华都赶过来的这些天,那箭弩已经在陈巘体内安然无恙的待了那么久,身体状况已经非常糟糕了。
所以,她没动一下将那倒钩往外拉扯,陈巘的身体就有一些不是很剧烈但却很明显的颤动。
这时一直都是在被动回答问题的清嘉却是主动开口说话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有儿子了所以就可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不计后果了?”
这话有明显的责备,陈巘不会听不出来,但却是顾左右而言他,虽然身体十分孱弱但却笑得颇为温柔:“孩子还好吗?”
清嘉一边冷笑一边将倒钩用小钳子小心移动那倒钩,不咸不淡道:“你总算还记得你有个孩子,只是他父亲都快没有命在了,现下估计还在府里哇哇大哭了吧。”
陈巘被她这话噎了一下,干笑两声:“长得像谁?”
清嘉终于将那该死的倒钩一点点的拉了出来,吐了一口气,没好气道:“当然是像我了!我生的儿子不像我还能像谁,像你这个没良心的吗?”
陈巘听了倒也不生气,反倒是悠悠道:“那真是再好没有了,正合我意。”
清嘉一点也不想那么得意,哼了一声,顿了片刻又没忍住道:“……别人说,眉眼像你,嘴角像我。”
“呵呵……”陈巘一阵轻笑,心情像是有说不出的愉悦:“那想来样貌应是不差了。”
清嘉也低笑一声,本来心中十分得意,但顾及到身边还有外人,只好故作谦虚道:“男孩子长得好又没什么用。”
陈巘却是自大的很:“谁说的,想当初为夫我可不就靠着这一身皮囊才让夫人对我另眼相看吗?”
啊啊啊啊!!!
他怎么可以在别人面前这么说啊,真是一点不害臊吗!?
可恶,竟然还把她也说成贪图美色的人!
讨厌,她有那么肤浅嘛!
一想到这里,清嘉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只可惜陈巘并不能接收到她此刻眼中的幽怨,她只好暗自咬牙,哼,等着吧,有收拾你的时候!
陈巘却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清嘉记恨上了,还尤自沉浸在初为人父的骄傲之中,那个孩子果真如自己想的一样呢,既像他又像她。
这世上真没有什么比这更神奇更紧密的牵连了。
“……嘉嘉,抱歉,你生产的时候没能在你身边,若是孩子不听话不省心,我回去一定……”
这次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清嘉恨恨的打断:“快闭嘴吧!”她真是气坏了:“说起不省心谁能比得过你!?”
一提到这个,她在这些日子的所受到的担惊受怕就全部都转化为了熊熊怒火发泄出来:“他再不省心也不过就是哭哭啼啼罢了,你倒是省心,”清嘉冷笑:“可不是嘛,差点就一命呜呼了,一了百了,真是再省心不过啦!”
没有事情比死亡来的更简单了。
何应元和其他的老军医此刻都沦为了沉默的背景,不过,虽然面上像是木偶一样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是各种澎湃。
谁能想到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军中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此刻竟是像是挨训的小孩子一样一点也不敢还嘴。
若是说出去谁会信,这简直就是妻管严啊!
众人的表情一下子讳莫如深起来。
陈巘终于是无奈了,幽幽的叹息一声,这小女子莫不是吃了炮仗,这样一通发泄她倒是痛快了,可却丝毫不顾及在场的还这么多外人呢,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清嘉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没有停下来,眼见着那蛰伏在陈巘身体里的箭弩被一点点的拔出来,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眼睛更是一眨也不眨。
何应元本来在同辈人之中的医术已经是极为出色的了,性格也是颇有几分骄傲自负,但在清嘉面前他却是毫无疑问的相形见绌了。
遥想当初离别的时候她对医术药理还是略有研究,没想到今日在这方面的造诣却已经登峰造极。
难以想象,在中间这段彼此断绝的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样的熟练的操刀,这样精准的判断,还有对人体几乎是了如指掌的熟悉,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望尘莫及。
他早些时候时候从军的时候就听说了她的事迹,那个时候他还只是隐约觉得彼此之间可能是有了那么一点差距,但如今看来……
何应元此刻内心倒是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高兴了。
清嘉最后一下,干净利落的将那支箭弩从陈巘身体里拔出的时候,那血肉模糊之处再次鲜血涌动,来不及有任何的放松,她需要处理的还有很多。
当初一株寒笈草制成三瓶药,不曾想至始至终受用者都只有一个。
清嘉没有丝毫的心疼不舍将药瓶之中所有的粉末都覆之于伤口上,待到血势稍缓,这才下手缝合。
不知道是不是女工刺绣做得好了,所以缝合伤口也显得格外的老练细致,清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那血糊糊的伤口弄好,仔细一看还能发现针脚细腻并不粗糙。
陈巘坚持到此刻早已经是精疲力尽,清嘉喂他喝下了安神的汤药,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直到此刻,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这才送了一口气,轻轻的给他掖好被角又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手上那拿着那支差点要了他命的箭弩细细的瞧了一会儿,这才爬上床翻到里面去抱着被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觉两人均是睡得十分沉又加上无人打扰,一直到第二日下午才悠悠醒来。
陈巘是因为大伤未愈,失血过多,陷入了浅浅的昏迷,而清嘉则是因为连日立案的奔波劳累和精神高度紧张而导致的身体倦怠。
如此一来,清嘉便是在梦中也睡不踏实,做了好几个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梦,最后也是在噩梦的紧要关头醒来。
“呼呼……”
她惊坐起身,深深的吐息,平息片刻之后,这便蹑手蹑脚的出去给陈巘熬药。
不想正好碰到了何应元,他见她过来微笑着接过她手里的药罐子先是放在鼻下轻轻一嗅,这才加上适量的水放在火上。
在这等药熬好的空档,他们可算有时间可以叙叙旧了。
清嘉的心情最近大起大落,先是因为陈巘伤势的提心吊胆到后面的如释重负,如今终于可以摒弃一切包袱放空自己了。
再遇故友,她的心情微微有些激动。
何应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道:“嘉嘉,这么些年,你过得好吗?”
清嘉笑着点头:“挺好的呀,比以前好过多了!”
她是个傻丫头,转眼就忘记了前段时间自己是如何的焦头烂额了。总是这样不管日子再怎么艰难,她总是特别容易满足。
何应元淡淡的笑,像是陷入了谣言的回忆之中:“……你不知道当初分开之后我有多担心你。”
她终归只是个弱女子在那样兵荒马乱的年代孤身一人怎能让人不担心,不挂怀呢。
清嘉一提到这个就眉飞色舞起来,这便滔滔不绝的将自己这几年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个彻底,一点底也没留。
何应元听得也认真,偶尔有惊心动魄,峰回路转的时候也是不免唏嘘感叹一下,清嘉便越说越起劲。
“……你总是能带给别人惊喜,这么多年你也算苦尽甘来,嘉嘉,我真为你高兴。”
清嘉笑眯眯的低头,顿了片刻想起来:“对了,你呢,这几年到哪里去了?”
何应元闻言苦笑一声:“当年遭逢战乱,我们举家迁往他处,在路上的时候我父亲便不幸病重去世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没多久我妻子和母亲不慎都染了瘟疫不就便撒手人寰,只留下我跟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继续流离。”
清嘉听了倒抽一口冷气,相比自己,原来何应元这几年的日子更家艰难不幸。
“……但是我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又能到哪儿去,为了不再颠沛流离,我便找到了当地驻扎的军队当了随行的军医,这样虽然也算不得安稳,但好歹有了靠山不是?”
何应元艰难的微笑:“当时孩子还很小总是要吃奶的,军营里虽没有产后的妇人,但却有马奶尚可饱腹,虽是艰难但也总算是养活了,从那以后我便与孩子相依为命了。”
清嘉没想到何应元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大起大落,生离死别,怪不得他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沧桑之感,颇为厚重。
本以为自己也算是坎坷了,如今见了他才知道原也是上天怜惜眷顾了她。
正想出言安慰但何应元就像是能读懂她的心思一样,轻轻打断:“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早已放下,嘉嘉,我现在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
这话说的清嘉也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问:“对了,你儿子呢?”
何应元道:“此次军情紧急,他年纪尚小不适合跟着我四处奔波,所以我将他留在了邺城。”
邺城,清嘉也有所耳闻,据说哪里出产上好的白银,远近驰名。
清嘉点头表示理解:“如今战争结束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何应元迟疑片刻却还是缓缓摇头:
“生来潦草,何问归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