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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送君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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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的几天,清嘉都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只要一旦得了空就会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害怕自己会后悔,每日做完事就忍不住呆。

    陈巘知道她心中郁郁,最开始也是想着法逗她开心,可是看到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却更难受。

    他这两日敲敲打打,在屋后的空地处做了几个架子,只待开春后种上几株紫藤,盛夏时候便可成荫,还有她喜欢的秋千架。另外还仔细的检查了家中里里外外可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将卧房的门加厚了一些,终归是两个弱女子在家,他心中不免牵挂。

    那天他还特意去了宜县,买了她爱吃的玫瑰酥,回来的时候在见一货郎沿街叫卖便又添了些珠花粉黛之类的女儿东西,虽然不甚名贵,但淡雅清新,娇艳明丽,正好衬她的气色。

    但这些都难以让她展颜,平素里她所喜爱的东西此时都是一对死物,丝毫让她提不起兴趣,他也别无他法,只能尽量的陪着她,形影不离大致如此了吧。

    小奶狗已经可以满地跑了,见到生人来访也是会低低的吠上几声,可见日后应是看家的好手。

    陈巘喂了它些炖的烂烂的鸡肉,摸了摸柔滑脆弱的头,道:“我不在家,你要替我守着她啊。”

    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了她,无聊的时候和她玩耍,寂寞的时候陪伴着她,难过的时候逗她开心。

    千万不要像我一样让她难过啊。

    小狗不知道主人内心的满腔离愁,吃完了抬着头,欢快的摇着尾巴,湿漉漉的眼睛充满渴望,尽管小肚子已经圆鼓鼓了还是汪汪的撒娇着的。

    陈巘笑着拍了拍它的头,起身仰头,阳光正好,但内心的阴霾却始终驱而不散。

    西北夷族野心勃勃,想来应该是蓄谋已久,战争一旦开始便是旷日持久,他此去不知何时能归,每当想都将要留她一人在家照顾病母,心中的愧疚与疼惜几乎将那颗柔软的心脏生生咬碎。

    年少的时候也听说过6府小姐的美名,订婚的时候也是满心欢喜与期待,但当陈家败落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将这口头婚约放在心里。自幼长于公侯世家,人情冷暖早该看清,他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的少年,所以本想自行退婚保全尊严。

    可上天冥冥之中却有注定,那一晚,她怯生生的看着自己,眼神柔软羞涩又万分坚定,红梅无香,人却微醺,难道这不是命运?

    有些人真的大概错过就不会再有,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境况不堪,也明明知道不该,他还是上门求亲了。

    他以为自己还可以陪她很久,至少要等到给陈母送了终。但怎知世事难料,如今竟是这个样子,她心里难受自己心里又何尝舍得,只能道造化弄人罢了。

    清嘉整日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怏怏不乐,没什么精神,倒是陈母知道之后却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如今她早已经是痊愈无望,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倒是看开了很多,只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儿子是什么样的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于是还安慰起她来。

    这样一来,清嘉怎好再作奄奄情态,只好打起精神来替他收拾行装。春寒料峭,棉衣不可少,又想到铠甲厚重便在肩膀处多加了些棉花。一点一滴,她将自己的心打碎然后揉在了这堆琐碎里,只盼着自己的心意能够随他远走,看他平安。

    距离入伍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清嘉在厨房里做了好些容易携带的干粮,真是一点空都不敢给自己留。夜已经很深了,她还点着油灯做着刺绣,一针一线,不紧不慢,陈巘看不下去握住她的手,道:“时辰已经这样晚了,休息吧,你这样伤眼睛。”

    清嘉呆呆的看着他,眼神空洞,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都没说,点了点头。

    一夜过去,谁也无法安眠,但时间从来不懂人间七情,来去匆匆,诉尽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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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拂晓不到,天色昏黑,清嘉就身上山去了。好在家门口就是山脚下倒也不算奔波,一路快步急行,栖霞山算不得高,但后山地势却险要比不得前山宽阔的梯道,一不小心滑了几跤,碎石刮破衣裳,手臂被勾出浅浅的血痕,膝盖处也肿了起来。

    明明该是寸步难行清嘉却像是不知疲累一般,天方大亮就已经来到了清心庵的门口,今日负责撞钟的静安见到她的时候还来不及欣喜就被她一脸的哀艳惊到。

    在大殿点了香,对着观音像拜了三拜,眉心触地,心诚则灵。

    不求富贵,不贪荣华,只求保佑那个人一路平安,不受腌臜。

    若真能如愿,清嘉必定日日在家中焚香跪拜,谢您慈悲。

    宣和师太闻讯而来,整整一年过去了,她心中一直惦念着这个孩子,只盼她在俗世中也能过得好。

    如今再看,姿容显世,风华内敛,眉目间已经隐隐有了艳色,想来不出多少时日这世间怕是又该多添一位倾国红颜。

    只是如今她满眼愁思究是为何?

    清嘉虽已经离开清心庵久矣,但对宣和师太一直都是尊敬有加,视若亲母,于是将这些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宣和师太听罢,长叹一声,倒有几分唏嘘。

    清嘉求了一个平安符将其塞入昨日连夜做好的荷包内,便拜别宣和师太,匆匆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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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巘一醒来便不见了清嘉,桌上却留有早饭,只是已经冷透。去到陈母房中与母亲拜别,正午时分就要赶去军营报道,可清嘉也不知去了哪儿竟还不见回来。

    无法,他只得写下几句叮嘱的话便离开了家,未能与她亲别,心中有几分遗憾。

    但一想到若是真的相对分别,泪水涟涟,无语凝噎,那更添伤感。

    于是暗自叹息,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至少不必见她哭断离肠,至少他不用泪满衣裳。

    手中的包袱不重,但心里却像是巨石相击,既沉且痛。

    清嘉赶回来的时候,陈巘已经不在,她慌忙向跑出去,逢人就问是否有人看到他离去的方向。

    正在河中洗衣的几位大娘,指着村口的方向,道:“像是往那个方向去了哩,刚走不久你跑快些或许还能追上。'

    清嘉连忙道谢然后追去,一路上眼泪迎风而坠,不消细看也知是泪流满面。

    老天爷大概也起了慈悲心肠,跌跌撞撞,远远的便看到他孤身一人走出了村口,一脚已经踏入了渡口的乌篷船。

    清嘉只得大喊:“陈巘!云昭!”不见他回头,心已经揪在一团,再也扯不开了,低喃细语,道:“三哥……“

    声嘶力竭大概也少了几分悲恸,她几乎觉得浑身的力气后被瞬间抽空,凝聚在了这短短的几个字里。

    三哥……

    等等我。

    也不知是隐隐有听到还是起了什么感应,他一抬头就见那个小小的身子向自己奔来。

    那么义无反顾,那么坚定决绝,那么势不可挡,那么……痛彻心扉。

    终于……

    别前相拥,见者落泪。

    那一刻,白鹭齐飞,深情相拥,欲语泪先流。

    “云昭……”她低声唤他,知道时间不多,她拿出塞有平安符的荷包放入他的手中,泣声道:“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千万保重,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纵然五脏六腑在这一刻都恍如要烟消云散,他闭了闭眼,沉声道:“我答应你。”伸手轻轻抚去她的泪,轻声道:“你也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清嘉点头,此时此刻,夫妻之间本该有很多的体己话要说,只是船家已经在等,马上就要开船,她只能忍痛道:“去吧,别耽误了时辰,我……”偏过脸,细声道:“……等你回来。”

    陈巘点头,转身进仓。

    船家解开船头的绳,手中木浆置于水中轻轻一荡,小船便渐渐向河中心划去。

    清嘉站在岸边,陈巘立于船头,两人挥手致别。

    眼看着船越来越远,船头的人也越来越小,清嘉终于还是忍不住沿着河岸向他所去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挥手,道:“你要好好的,听到了吗!?”

    这样跑了好长的路,陈巘怕她累极而伤,只能转身回仓,清嘉一直追到实在看不到人了之后才停下来,怅然若失,道:“不要受伤,知道了吗?”

    声音刚一出口就被吹散在风中,或许只有这青山河水才能知道她低语时的惆怅。

    陈巘摊开手,细细的看了看掌心的荷包,然后用力握紧贴近心口。

    这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不舍难受的时候了。

    顺风顺水,将他送离了她的身边。

    此后经年,唯有明月可知我心意,鸿雁传我深情。

    陈巘最后望了眼那座渐行渐远,已经逐渐模糊的小山村。不禁回想起自己二十年来在华都所见之景,竟无一处可与之相比。

    我誓,今生,我绝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