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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争山庄此时已经是春花烂漫草木扶疏之时,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之间流水淙淙,若非时不时响起婴孩的啼哭之声,大约会被人当做是世外仙境了。
原东园虽失了武功多年,又因为爱妻早逝而受过颇重的打击,但是独子年幼不足以挑起无争山庄的重担,故而对于身体康健很是重视,身子骨比一般的老人强多了。在别的老人做了曾祖父的时候抱孙子,他也不觉得自己年迈,正好儿子儿媳因为特殊的原因带着小孙子离家,他就亲自照看大孙子了。可以说除了大孙子吃奶时,其他的时候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这一日,阳光明媚,原东园便来了兴致,抱着大孙子到花园里指着姹紫嫣红的花朵儿给他看,也不管才两个月大小的孩子,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乖孙儿,看,这花儿漂亮吧,好小子抓得真紧啊!”原东园将一朵大红色的海棠花儿放在大孙子的小胖手里头。还被说,这么小的孩子竟然真的将花儿给抓在手里了。
原东园越看越觉得大孙子酷似儿子原随云当年,不由对一边笑看着的老方道:“老方啊,你说霜儿是不是和随云幼时长得极像?”
老方看了眼脸部轮廓极像少夫人花逐月的小公子,却笑眯眯地说着违心的话道:“是啊,简直和少庄主当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哎,说起来,大公子这些时日很长了些,不知二公子如何?是胖了还是瘦了。”
原东园哼了一声道:“别看随云聪慧过人,儿媳也是极聪明的人,但说到照顾孩子,只怕就不成了。我猜二小子现在定比他哥哥小一圈儿。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突然有侍从匆匆走近,恭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老庄主,庄主和夫人带着二公子回来啦!苍澜院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人才到。”
自原东园给两个孙子取了大名,原随云这“少庄主”就升格成为了“庄主”,而还是吃奶的两个娃娃,被是“大公子”和“二公子”了。至于他们的大名,大郎名扶摇,出自大诗人李白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中,可谓是寄于了长孙无限的厚望。而二郎的大名为惊涛,取自先宋词人东坡先生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中,对次孙的期盼也只比长孙少了那么一点点的。
“他们还舍得回来!”原东园话说得严厉,脸上却是带笑的,也不等着儿子儿媳带着小孙子过来了,他自己抱着大孙子当即就往苍澜院而去。
老方也是做祖父的人了,自然是理解原东园的心情,让仆从和乳娘跟了上去,正要跟着一道去,却又有仆从匆匆过来,“方管事,门上递来的帖子,是神水宫送来的。还有,楚留香和胡铁花也前来拜访。”
一听神水宫之名,老方不敢怠慢,忙接过来看了,当即脸色就变了。“你去请楚留香和胡铁花在偏厅稍作,好生招待。我这就去禀告庄主。”
苍澜院中,到了家的花逐月看着怀中儿子亮晶晶的大眼,笑着点了点头他的鼻头,“真是个大胆的孩子!二郎想不想祖父和大哥?”
胖胖的孩子以为娘亲是和自己玩呢,笑得口水直喷。
“幸好有父亲在呢!”花逐月想起大郎,对公公原东园就颇为感激,对原随云道,“我们快点去给父亲请安,然后瞧瞧大郎吧,离家这么久,也不知他有没有忘记我们。”
原随云扫过窝在花逐月颈窝的胖二郎,带着浅笑道:“二郎跟着我们也不见他多高兴,大郎跟着父亲天天吃得好睡得好,哪里会想起我们呢?”
花逐月不高兴了,扭头瞪大了眼看着原随云:“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大郎呢?我们大郎二郎一看就比别人家的孩子乖巧聪慧。”
原随云看了二郎一眼,暗道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呢?他笑着接过了二郎,“我那话也是赞咱们的孩子乖巧聪慧呢。再说了,我们做父母的这么聪敏,从不会生出笨孩儿来的。”
花逐月瞟了原随云一眼,笑道:“随云你竟自夸起来了!不过便是随口说说也不行的,孩子虽然还小,却不是定点事儿也不记的。小心以后他们只和我亲近,不理你这个爹爹了。”
两人说笑间出了苍澜院,沿着青石板路沿着小山缓缓而下,路边的树木都长满了翠绿的新叶,晶莹可爱,还可见树间小鸟儿嬉戏鸣唱在。
走出了大约一里路,便看见了原东园一行人,原随云和花逐月赶紧迎了上去。原东园摆了摆手,目光都落在了原随云抱着的二郎身上,至于儿子儿媳,都成背景板了。
“二郎怎么和离家之时差不多呢?你们两人果真还是初为父母,照顾孩子没有老人精通。看看大郎,这才多久,就这么胖了。”原东园瞟了儿子一眼,让乳娘将大郎抱来,他得意地让原随云看。
原随云却是嫌弃地看了眼糯米团子样的大郎,慢腾腾地道:“太胖了,以后练武不灵活不说,脑子也会变慢了。还是二郎这样的不胖不瘦正好。”
原东园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瞪了原随云一眼,就拉着花逐月做裁判,“逐月啊,你说说,是为父说得对,还是随云这小子说得对?”
花逐月看着手里掐着一朵大红海棠花儿,双眼又黑有圆,脸颊白白鼓鼓,下巴都叠出三道褶子的大儿子,笑道:“当然是父亲说得对了,我和随云要向父亲学的地方还多着呢。父亲将大郎照顾真好,让我都想将二郎也交给父亲照顾了。”
花逐月也觉得婴孩就该白白胖胖的,二郎这样子没多长很多肉,她其实内心是很愧疚的——没有乳汁,若是她自己能够喂养孩子,就不会让小小的二郎吃羊奶了。
原随云是看出一些花逐月的内疚,也真的觉得孩子太胖了不好,才这样说的。可见妻子和老父都坚持孩子要胖些才好,他还能说什么呢?只低头和二郎叹道:“等你以后也成小胖子了,可不要怨爹爹我啊。”
花逐月和原东园一起瞪向了他。
一家人还未回到正院,老方就匆匆赶来,一家人便回了正院,乳娘将两个孩子都抱下去了,原随云才看了神水宫送来的帖子。他并未像老方那样神色大变,好像就是一封简单的帖子样,看完了就放在了桌子上。起身道:“父亲,我去见见楚留香和胡铁花。我们这次经历之事,就让逐月说给您吧。”
等原随云离开了,花逐月才缓缓将江枫、邀月、花月奴、燕南天等人之事,以及原随云和邀月的大战,燕南天和邀月对决也不漏全都说了,还有那柄随着他们一道回来的“碧血照丹青”。
原东园叹息摇头,半晌才带着一些难解的疑惑道:“不曾想到像石观音那样的女人真不少,偏执而癫狂,却又武功奇高。真不知是什么原因啊!”
花逐月笑道:“父亲都解,儿媳更是不明白了。不过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还有一事,本来随云说他和父亲禀告的。我想了想,我说也是一样的。”
“父亲,随云和我经过这次异世江湖之事后,于武道之上又有了更深的领会,我们商量过了,三年之内只要不是去了异世江湖,我们就会在庄中好生钻研武功,以求武道之上更进一步。所以大郎和二郎,这两三年里还要父亲多费心了。我们怕是不能日日陪着他们的。”
原东园却立刻就点头应允了,无争山庄能够立足江湖屹立数百年而不倒,最重要的是一代代家主从不曾放弃武道之上的追求。哪怕是他,在武功未废之前,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放心,你们只管做你们该做的事,大郎和二郎,我会好生照看和教导的。”
得了原东园的同意,花逐月也放下了一件心事了,也不是她和原随云心狠,实在是孩子太小了,本就该精心照顾的,但是未知的江湖藏着不知名的危险,他们实在是不想带着孩子一道受苦。
花厅之中,原随云没想到楚留香和胡铁花此来竟还是为了苏蓉蓉之事。
楚留香俊逸的脸上染上了一层风霜之色,他看向原随云道:“……自从前次贺了原庄主两位小公子满月之后不久,我就得到了蓉蓉的下落,说是她进了神水宫。以蓉蓉的性子,是不可能加入神水宫的。我怀疑她是被人强迫进去的,我本有些为难如何去神水宫找蓉蓉。正好,江湖传言,水母阴姬向无争山庄的庄主下了邀战贴,我便冒昧前来相求,原庄主若是要赴水母之约,可否允许在下和胡铁花一同前去。”
胡铁花说得更是直接;“原庄主,咱们好歹也算是共患难过的朋友嘛,老臭虫也不是去神水宫捣乱的,我们就是去找个人罢了。还能替你壮大声势呢。”
原随云却是笑道:“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阴姬帖子之中所约之期是半年之后的中秋月圆之时,楚香帅难道能够等到那个时候吗?”
楚留香苦笑道:“半年之后……我倒是真的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白跑了一趟,楚留香和胡铁花也婉拒了原随云的留客,正要告辞离去,却听见原随云突然出声道:“香帅,其实当日大漠之中无花让人点燃的确实是毒烟,而我们没有中毒,不是内子赶去得及时,而是因为苏姑娘突然出手相助。听内子之言,她那个时候和石观音的弟子曲无容在一起。虽然她们不是一流高手,但是被人掳掠或者劫持去了神水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香帅还是查清楚的好。”
楚留香一怔,他没想到从原随云的口中听到了这番话,猜不透他之前隐瞒现在又告知的原因。胡铁花却是忍不住嚷了出来,被楚留香拦住了。
原随云轻笑道:“当日瞒着香帅,是内子不喜香帅当日念及与无花的旧情就弃盟友不顾。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告诉香帅也无妨了。”
楚留香觉得自己这大半年的日子苦笑得比从前三十年都多,眼角的笑纹都深了好多,他郑重谢过了原随云,才和胡铁花离开了无争山庄。
很快江湖中人将神水宫和无争山庄下邀战之事宣扬得快人尽皆知了,甚至有人在赌坊里开盘赌双方的胜负。事情传到了无争山庄,许多护卫和仆从也在不当值的时候,溜去了赌坊里头押了自家庄主胜,可以说对是他们庄主充满的信心。
花逐月也听到了一些风声,笑着拿了她的首饰盒子出来,取了三颗东珠让丫鬟也去赌坊里跑了一趟。事后还笑与原随云说了,“随云,你若是输给阴姬了,我最喜欢的三颗东珠就没啦!你若是赢了呢,起码能赢回四五千两银子呢,从苍澜院后再开一条路直接出庄的钱就差不多了呢。”
原随云正在临水边的林间练剑,听到逐月的话,不由得大笑起来,剑也练习不下去了。他伸出手等花逐月握住,才低声笑道:“嗯,我记着了,为了娘子的东珠,我怎么也不会输的。”
花逐月不由得靠在他的肩膀上笑了。
半晌她才开口道:“这都快一个月了,也没有感觉要去其他的江湖,要不我们将大郎和二郎接过来住几日吧,虽说天天可以看到他们,可终究是两个院子里头。”
原随云却是看着右手中的“碧血照丹青”,苦笑起来:“可是我却好似看到了另外的一个我,另一个没有遇见花逐月的原随云。若真是我猜测的那样,没有感觉要去其他的江湖也不奇怪,毕竟,原随云还是原随云,无争山庄还有这个江湖,到底是不是同一个,谁也说不清……”
花逐月一怔,另一个原随云么?“没有了遇到我,过得不好吗?”
原随云缓缓地道:“没有遇到花逐月的原随云,表面上温文尔雅,但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不想听到江湖中人虚伪的赞语和惋惜,他用高妙的手段控制了许多武林中人,将人心底最深的欲/望和丑陋肮脏的一面全都勾出来了——建立“海上销金窟”蝙蝠岛,将一群盲女作为玩物,关在暗黑无任何光亮的斗室中任人发/泄/欲/望;又以各派的武学典籍为诱饵,引得江湖中人全都沦为他手中的木偶,互相残杀……”
他没有说出更不堪的一面,没有遇到花逐月的原随云,为了得到华山剑派最精妙的剑法,甚至不惜以自身为诱饵勾引年过五十的枯梅师太。
原随云所说的,都是他这几日梦中所见。他觉得梦中所看到的一切,太真实了,根本就不像是一场梦,反像是真真实实发生过一样。如果没有遇到花逐月,他当然不会是今日的原随云,应该真会成为梦中的另一个自己。
哪怕是原随云自己,想到梦中永远见不到光明,整颗心都沉溺在黑暗中的另一个原随云所作的一切,他忍不住也觉得心里发凉,寒气上冒。
原随云回神不见花逐月说话,以为她也吓到了,低头一看,竟见她双眼泪如泉涌,脸上都被泪水打湿透了,“不会的,即便是没有遇到我,我想你也会遇到另外一些人陪着你,让你不要绝望。而且,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啊,所以那些只是梦,不会是真的!”
原随云搂紧了花逐月,长睫低垂,低声柔和道:“嗯,是梦,都不是真的……”
然后,这一夜,他们俩再睁开眼时,便知道了一切不是梦,他们来到了没有花逐月的无争山庄,看见了那个面容温和俊逸,浑身却好似和无边黑暗融在一起的原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