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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不是粮就是盐,减三损二,遮遮掩掩地就把疏漏给弄平了。
这事非同小可。
那些户部司官们,一个个地都是考算科考出来的,先前对这些账目毫无头绪,不过是因为这些记账方法,与官府通用的方法不一样,一时间有些手生。在江菱那里学到窍门之后,一个个地很快便上手了,将账目全都清理出来,换成官方通用的,再逐一地查核。
康熙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他接连几日都在园子里召见王子腾,听他胡侃所谓的“扬州富商”。因为如果想要作假,就必须三分假七分真,才能让人真正地相信。因此王子腾的那些话里,必定有七分是真的,扬州城里还有猫腻。
至于薛家,在账目理清楚之前,康熙不欲动他。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十八,转眼间又是一个休沐日。户部司官们忙得焦头烂额,总算把一批账目给理清楚了,呈递到康熙的御前。账面儿上的官盐确实少了一批,但却已经被做平,据说是用一批私盐来平的。至于最后那批私盐到底去了哪里,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而库里的那些,完全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当时盐商们的渠道卡得很死,虽然盐田暴利,但没有渠道便不能流通,只能遮遮掩掩地进行。这一桩交易,按照户部司官们的核算,大约有二十余万两银子的出入,称得上是一大笔了。
而他们走的渠道,恰恰与皇商薛家有关。
或者说,他们是借着薛家的名义,将私盐转官盐的。
从前这件事情,虽然是公开的隐秘,但那毕竟是一桩隐秘,单单是在几个人中间私下流传;这回真的拿出证据,那便再明朗也没有了。康熙皇帝自然怒不可遏,即刻下旨传召内务府,将薛家从皇商里除名。金陵城里从官员到商贾,亦大都惴惴不安,生怕哪一日便查到自己头上,身家性命不保。
旨意尚未出金陵城,连夜查档的吏部官员们又发现,先前的案子断错了。
从贾雨村的那一桩案子开始,往前推二十年,几乎每年都有一两起案子是错判的。虽然每年的数量不多,但一二十年积累起来,数量便相当惊人。这还仅仅是查了与薛家有关的案子,而与薛家无关的,则更是不知凡几,连当地主管刑狱的官员都看不下去。
但是又能如何呢?康熙皇帝仅仅来了这么半个月,他们还要在金陵城里呆上半辈子,甚至是一辈子,哪个敢做出头鸟得罪薛家,只能支支吾吾地等京官们动手。
京官们的动作确实很快。
在当月的十九,也就是休沐日的前一天,官员们便拟好了旨意,非但剥去了薛家的皇商身份,一干权利全部收回,而且连先前赏赐下去的闲职,也都一并收回。至于前不久才调任的贾雨村,不巧撞在了吏部侍郎的笔杆子里,当年的课考全是劣等,比起往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子腾和王子胜几次想捞人,但因为康熙皇帝人在金陵,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等到休沐日结束,薛家的事儿一锤定音,王子腾再也无力翻天。
随后康熙皇帝不再多言,将张英等人留在金陵城,继续善后,自己带着少数几个户部司官,还有扈从和亲随,一路前往扬州城。曾有近臣问康熙,为何要走得这样急,康熙冷笑道:“再多留几日,求情的折子便能像雪片一样发往金陵,万言书、告御状,一件都不会落下了。”
显然是曾经饱受其苦,又或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在皇帝銮驾前往扬州的第二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金陵:贾琏。
据说贾琏是代替父亲回来祭祖的。他在京城里挂的是虚衔,平时没什么事情可做,在接到王子腾的告急之后,便亲自动身前往江南,想要探探金陵的风声。
毕竟金陵是贾府的老家,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他们在京城里也都过不安生。
与此同时,江菱也接到了林黛玉的一封信,信里说园子已经乱得一团糟,从前还留在园子里的几个丫鬟,都已经开始自谋生路。她自己因为住在外面的宅子里,又和北静王定了六月的婚期,所以没有受到波及。可前几天雪雁回园子里拿东西的时候,发现王夫人相当不对劲儿。
上个月林黛玉搬出园子之前,王夫人和贾母便已经在着手准备婚事,与薛家做一门亲,等林黛玉搬出大观园,与北静王定下婚期之后,薛姨妈立刻去找王夫人谈了谈,希望早些把事情给办了。贾宝玉虽然不满,但别扭了一会儿,便也没有再闹腾。
王夫人因为贾宝玉的不配合,弄得焦头烂额,但事情最后还是办妥了。
四月二十九林黛玉搬出园子,五月初一给江菱写了上一封信,五月初五薛姨妈去找王夫人商谈,五月十二拟定了婚期,五月十七薛宝钗过门。林黛玉的这封信是五月十五送出来的,当时薛宝钗还没有出嫁,但荣国府已经张灯结彩的准备在办喜事。林黛玉在信里说,虽然荣国府里张灯结彩的,但王夫人却没有笑,表情愁云惨淡。贾母的表情亦有些不对。唯有一个贾环,仍旧像从前一样精力旺盛,似乎一切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最让人不解的是,在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礼之前,贾琏不知为何忽然离京,说是要回金陵祭祖。
在那封信里,只有寥寥数字提到了她自己,却大多是在筹备婚期,其余不再多谈。
江菱猜想应该是北静王那边碰到了棘手的事儿,否则婚期不会拖到六月。不过现在她远在江南,即便有心想给他们出出主意,让林黛玉别那么烦恼,也无可奈何。
这一封信江菱足足用了两天才看完,又用了两天提笔回信。她的马车与皇帝銮驾是彻底分开的,在白天很少会受到干扰。等送出回信,江菱才听说,贾琏在金陵城里大张旗鼓地祭了一次祖,而且还趁机拜访了金陵城里的许多长辈,例如王子腾和王子胜。
江菱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
不过这些事情,应该是康熙皇帝来操心的。
江菱仍旧恪守着谨言慎行的原则,平日里能不多话便不多话,除了偶尔会“无意识地”透露一些事情之外,什么都没有多说。不过这几天,她倒是真正知道了康熙皇帝忙起来,到底会有多拼命,每天睡眠的时间只有两三个时辰,要不是现在他年轻身体好,早已经吃不消了。
这种白天黑夜连轴转的状态,直等到了扬州城里,才慢慢地好转。
薛家的旨意已经传到了京城,林黛玉的第三封信也被送到了江菱面前。自从薛家被剥了皇商的身份,薛宝钗在荣国府的处境,就变得微妙起来。原先王夫人看重薛宝钗,一半是看中了她的性情和能力,另一半是看中了她身后的薛家;现在薛家败落,薛蟠的案子被翻出来,既有可能会被定罪,薛宝钗的的身家便哗啦啦地落了一半。若非薛姨妈与王夫人是嫡亲姐妹,王夫人还顾念着几分昔日的情分,现在薛宝钗连掌家的权利都不会有。
——对,现在掌家的人,是薛宝钗。
王熙凤因为滑胎伤了身子,又为尤二姐的事情闹过了一场,现在还在养病呢。
薛宝钗确实是有本事,而且因为识字的缘故,比从前的王熙凤更能看清时事,做起事情来也更加游刃有余。再加上探春和李纨从旁协助,荣国府便半倒不倒地撑了起来。王夫人对她虽然有些微辞,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没有过分的为难她。
而林黛玉自己,也真正地准备要出嫁了。
江菱折好信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从京城一路到江南,这一个月里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比从前两三年还要多。薛家的案子被翻出来,皇商的身份被剥夺,从前那种花团锦簇的日子,自然一下子就败落了。康熙的怒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但不知道这一场大戏,到底还有多久才会落幕。
毕竟王夫人……
呵。
江菱笑了笑,但笑容却是冷的。
她提起笔给林黛玉写回信,照例说自己在这里一切安好,但已经离开了金陵,来到扬州了。康熙皇帝似乎是为了一件什么事情,才到扬州城来的,日日忙得焦头烂额……她笔锋一顿,将信纸揉了揉,团成一团丢到火盆里,看着忽然窜起的火焰,没来由地一慌。
去年这个时候,林黛玉也是在信里提到了北静王,满满的三页纸。
江菱捏着笔杆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慢慢地铺开信纸,重新告诉林黛玉,自己在这里一切安好,希望林黛玉在京城里过得安宁,不过瞧着康熙皇帝的意思……她的笔锋再次一顿,将信纸揉了揉丢到火盆里,又铺开了第三张纸,开始写回信。
不知是因为在回避,还是因为欲盖弥彰。
那封回信里,江菱字斟句酌,从未提到过康熙皇帝半个字,只简略地写了自己的情形,又问林黛玉在京里可安好。不管荣国府或是宁国府,又或是薛家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暂且不要去插手。如果碰到贾家的几位老爷,不管是哪一个,都要远远地避开,不要去沾手……
江菱写到这里,忽然想到贾迎春将来远嫁的情形,禁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还是早点儿跳出那个火坑比较好……江菱慢慢地写完了那封信,又封好让人送了回去。刚刚把信送走,外面便有一位侍女进来,道:“小主,万岁爷请您到前边去一趟。”
但那位侍女却没说,康熙到底是什么事情找她。
江菱道:“我知道了。”便理了理仪容。康熙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她,现在让她过去,多半是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例如上回的那本东正教法典。江菱整理好仪容,跟着侍女转到外面,这才发现除了康熙和梁大总管之外,还有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中年男人。
再一细看,何止是眼熟,简直是刻骨铭心。
“过来见见你阿玛。”康熙对她说道,“正好你阿玛有事要找朕禀报,数百里紧赶慢赶地到了扬州。你们总该有一年没见了罢,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说说话。梁九功,跟朕出去。”
梁大总管哎了一声,忙不迭跟着康熙一路小跑出去。
江菱与那位大人呆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那位大人笑道:“坐。刚才万岁爷倒是说错了,不是一年未见你,总该有一年半未曾见到你了。在宫里过得可好?”语气极为熟稔,而且刻意避开了一些话题。
江菱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地说道:“应当、应当是好的罢。”
在宫里住着,有康熙皇帝时时照看,确实——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只除了最初的那段时间,经常会感到有些惴惴不安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