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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跟着济北王的第三日傍晚,整个扬州的天空被红霞染透,灿烂有如火烧云一样的壮观,映得亭台池畔的那颗梨花树都仿佛笼了层红光,美丽极了。
林薇远远瞧着济北王在他院子前头的开阔场地上练剑,轻袍缓带,剑舞银光,气势凛冽,豪迈激昂,震得院子里的树叶飒飒抖动,地上的尘土跟着飞扬。
林薇不由得便在口中低低吟道:“有帝子兮降广陵,舞剑器兮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你念的什么?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什么凝清光?”金晟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咋咋呼呼就嚷了出来。林薇不知为何脸一红,没接话,转头瞪他:“我没念什么,你方才哪里去了?不说要找我下棋?”
“不行不行,你别想骗我,我刚才分明听见你在念诗。你看九哥练剑看得眼睛都直了,要我说你们女孩子就是没见识,不过是练个剑而已,只你们那细胳膊细腿儿的不行。我们男人,但凡戎马疆场的,谁不会两招啊!”说着,他突然转头冲着济北王大声嚷道:“九哥九哥,林薇给你做了首诗,夸你练剑练得好看来着。”
林薇还没来得及拦住他,济北王闻言手中剑未停,眸光却已扫了过来。待练完了这一招,不过片刻,他便收了剑势,提着剑走了过来。
论长相,济北王在皇族和世家这样经过一代代传承,早已清洗过几轮颜值基因的贵族圈子里并不显得出众。起码单论容貌,他比不过金晟,也赶不上林薇他爹林如海。但他自幼习剑,又曾戎马疆场,身上有种如今娇养大的世家子弟所没有的气场。
他身材高大,目测衣裳下的肌肉也足够紧致厚实,更兼肩宽腰细腿长,此时顶着满额晶亮的汗珠缓步走来,脸上有着才运动后的健康泛红,再加上一双极为慑人的黑沉沉的眸子,竟有一种耀眼夺目的光彩。
林薇在闻见他走近的一刹那,闻见他身上散发出带着汗湿和体温的气息,竟然不知不觉有一点点走神。
济北王看了她片刻,问道:“你作了一首什么样的诗?念予我听一听。”他的语气竟然十分温和,也第一次在同林薇说话时没有用“本王”这两个字,但是此时林薇、金晟、甚至济北王自己都没意识到。
林薇回神,眨了眨眼睛,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原不是什么诗,随口念叨几句的。我这般的拙作怎敢拿来王爷面前现眼。我早听父亲说,王爷曾经在宫中同郑宁候学过诗词的,如此我怎敢班门弄斧?那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济北王笑了一笑,语气依然温和,看着她问道:“若是我一定要听呢?”
林薇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睫毛像蝶翅一般轻轻颤了颤,道:“如此,王爷听了不要笑话我。”
济北王仍旧看着她,瞧着那微颤的睫毛,心里有些痒,让人想伸出手去碰一碰,他放低了声音回道:“我不会笑你。”
林薇便抬了头,也没看他,目光倒似放在他胸前的衣裳上,缓缓念道:“有帝子兮降广陵,舞剑器兮动四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济北王瞧着她,听她缓缓念出,眼神竟慢慢起了变化,他缓缓重复了一遍:“有帝子兮……”。然后,嘴角弧度上扬,露出了一个真心的赞赏,道:“好诗,好诗!比之你父林如海,也不遑多让。到底是家学渊源,林家书香门第,女儿也这般出彩。”
这回林薇的脸是真真正正的红了。好吧,穿越者剽诗,到了她也没能幸免,一样未能紧紧守住节操君。
济北王口中将那诗又念了一遍,突然翻身持剑跃下亭台,就在梨花树下,一句诗词,一招剑式,舞起了剑。
天边火红的云霞,池中嬉戏的锦鲤,一树梨花白。树下锦衣蓝袍人,剑气激荡,白色花瓣纷落如雨,那人,那剑,那诗,那词。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连金晟都看得呆住。
待到济北王收了剑,他在梨花树下停驻,微微抬头看向亭台上的林薇,道:“你且去收拾吧,今晚子时送你回你父亲身边。我既说三日,便不会多上一刻钟。”
林薇一怔,点头弯膝,对着济北王行了一礼,道:“谢王爷,臣女这便去收拾。”等她抬起头来,济北王已经拎着剑走远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幸好,只得三日,一晃也就过去了。
夜里,子时,林薇早已收拾好了,同燕微一起坐在屋子里等候。即将见到父亲母亲,她有些激动,虽只三日,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倒似半辈子都过去了。
在远处打更声传来的一刻,准时有轻声扣响门扉,一人在屋外禀道:“林姑娘,王爷命在下送您回去您父亲身边,请带好了东西跟我来。”
燕微去开了门,林薇依旧穿着她来时的那一套衣裳,披着纯黑色的斗篷,戴好了风帽走出门去。夜风有些厉害,掀起斗篷的下摆,窸窣作响。
她走出门的时候,金晟竟然在门口等着她,见了她来,也压低了声音,道:“好啦,本世子看在你说话还算有趣儿,又会许多好玩的玩意儿,特来送你一送。”
林薇抿唇一笑,也压低了声音略凑近了些,回道:“我还会讲许多的故事,来日如有缘,再讲与世子听?”
金晟的脸顿时一黑,自从混的熟了,林薇就时不时爱拿这句话来刺激他,年少无知时的黑历史啊,被这么个坏女人骗了。因此毫不客气的回道:“你放心,咱俩后会无期。”
林薇压低声音笑出声来,口中道:“世子多保重,林薇且告辞了”。
说着,前面领路的人便开了门,林薇领着燕微上了门外候着的马车,一路吱悠悠驶向黑暗中。
此时,济北王的书房正亮着灯,他穿着白色的中衣,正站在书案前画着一幅画。亭台、少女,池畔、锦鲤,晚霞梨花白,树下舞剑人。一首题词,正是林薇为他念的那首诗。
不知他画了多久,等他搁了笔,静静欣赏了片刻,才有人在屋外轻声禀告道:“王爷,林姑娘已送回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处。”
济北王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那人便应声告退了,屋内复又恢复了平静,只书案上的烛火跳跃燃烧着,偶有灯花爆开,哔啵作响。
黑暗里,扬州城已然戒严,又是深夜,路上安静极了。马车吱悠悠在城内拐了不知几道弯,便驶入一条小巷,马车停住,赶车人下了车上前去敲门,燕微轻轻掀开帘子一角跟着查看,不一会儿她便放下了。那门开了,马车吱悠悠驶了进去,仿佛又过了几道门,停下,护送的那人下了马车,道:“林姑娘,请下车。”
燕微扶了林薇下了马车,已然进入另外一处人家的庭院,那护送之人又领着她们走至一面墙侧,不知怎么在墙上拍了几巴掌,石墙就缓缓分开,露出了一道门,那人示意林薇进去。
燕微扶着林薇的手轻轻捏了她胳膊一下,便放手抢先走进了门,“老爷。”
林薇不等她再唤,便快步走进去,果然林如海站在门那一侧等着她。一瞬间,她的眼泪就下来了,“爹爹”,紧跟着扑紧林如海怀里,紧紧抓了他的袖子。
林如海显然也十分激动,自女儿出生这么些年,从未让她一个人出过门,如今这样的状况,在外独自三天,担惊受怕还要瞒着妻子母亲。此时再见,显然也十分激动。
林如海摸了摸她的头发,也搂着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母亲已念叨你多时了。”
那头,护送人行了个礼道:“林姑娘即已送到,在下便回去向王爷复命了。林大人,来时王爷有言,林大人且再等十日,一切自然尘埃落定。”
他说着,双手又捧出一只盒子,走向林薇奉给她道:“王爷有一物交于林姑娘。”
林薇一怔,伸手接过,那护送人也不等她打开,便转身退回去,几声啪啪的轻响,石墙再次缓缓合拢。
林如海盯着那盒子,又看向自己的女儿,见林薇神色间似乎也有些惊讶之色,便知她也不知济北王送来的是什么。
林薇当着林如海的面打开,盒子里却是一对小巧精致的羊脂玉手镯,瞧着像是送给林薇的,但那尺寸显然跟她现在的手腕不相匹配。
林薇疑惑的拿出来瞧了瞧,在心里腹诽道:“这也太大了些,济北王送礼送的也忒没诚意,这是叫下人随手从库房里扒拉出来的吧。”
林如海眼底沉沉,眼瞧着林薇翻来覆去看了看那手镯,又见她神色显然是在心里吐槽,只到底大不敬没好直接当着他面说出来,随后又将手镯放回去交给燕微收好,便又回身来拉林如海的胳膊,扯着她要回去看母亲和妹妹。林如海便只觉胸口那一股沉闷之气,缓缓吐了出来。
是夜,济北王留下几名心腹,自己另带了人换装改颜,趁着天将亮,城门初开之际,快马离开了扬州城,一路飞奔回京城。
天下即将大变,林家静守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