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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除了李逸风,大多数人都知道要来个简单的案情分析了。大年初三就被召集起来,都是些没成家的光棍,接的又是这样没头没脑的案子,而且办案的余罪又是若干天没露面。除了全程跟着的周文涓,其他人心里怕是早把余罪这个贱人骂了N遍了。
“我也是糊里糊涂接的案子,准确地说,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案子,我搞不清邵队长为什么让咱们二队尝试介入这个案子。”解冰沉声道,神情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看得李逸风有点自惭形秽,多少有点羡慕这帅哥的气度了。解冰问道,“逸风,你们所长有消息吗?”
“前天来了趟,再没见着。”李逸风道,所长向来不怎么守时敬业,他已经习惯了。
“这个事我先和大家通个气……这几天我们内外齐动,对翼城市出入的牲畜贩运车辆进行了监控和摸底,我看下……屠宰场拍下的车辆一共有139辆车,根据交通监控,过境的有四百二十四车辆,是进市的一倍多;我大致估算了一下,不含猪、羊、禽类,贩牛的车辆每辆至少有三头,多则到八九头,平均数在六头左右,也就是说,仅仅这五天,进市的牛就有一千头左右……这么大的量,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沙漠淘金,有价值吗?”
是啊,有价值吗?赵昂川皱着眉头,但凡刑事侦查,总要有个确定的目标,然后一击而中,再各个击破,可现在整个就是无目标地撒网,捞到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他想了几种可能,马上自己摇摇头,否决了。
“逸风,你们在羊头崖乡抓到的几个偷牛贼也有疑点。”解冰看冷场了,突然说道。
“有吗?”李逸风可不太清楚,愕然问。
“据我知道的情况,是你们当天夜里在村口必经之路上设伏,拍下了他们的进村的场面,然后伺机设伏,再把这三个偷牛的一网成擒,对吗?”解冰问。
“对呀,那天我还不信,嘿,结果一去……我靠,还真有人进村。”李逸风愕然道,说完一看众人都瞪他,马上捂嘴了,这场合,是不适合爆粗口的。
“疑点就在这儿,你们怎么知道他们当天夜里会去下诱拐的草料,而且你们怎么知道,那三个贼会在特定的时间去作案?”解冰道,以他缜密的心思,实在想不透这个疑点。
周文涓笑了,这个秘密到现在为止,还没人知道,甚至看出这个疑点来的人也不多,除了马秋林和邵万戈,解冰是第三人。不过他问错人了,李逸风一听傻眼了,挠挠脑袋,抓抓腮边,又摸摸下巴。郑忠亮忍不住了,推了他一把催着:“问你呢?说话呀。”
“哎,对呀,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可疑了,案发前几天我们天天没事,他一说要案发,就案发啦……”李逸风瞠目结舌地给了个糊涂解释,郑忠亮不相信地问:“你这说的什么没头没尾的?”
“本来就这样,你不大仙吗?自己不会掐掐算算呀?”李逸风反驳着。
众人一笑,赵昂川插嘴了,直道:“逸风,赶紧把你们所长找回来商量商量啊,不能老这么耗着,二队的警力向来不足,我们手里年前都还有放下的案子呢。这都几天了,连个招呼都没有。”
“噢,成。”李逸风应道。
“他在干什么?”解冰突然问。
“那个,呆头和小拴给所长派屠宰场帮工去了,他嘛,那个……”李逸风眼睛闪烁着,这表情说明肯定知情,瞒不过这些天天和嫌疑人打交道的刑警。他也看出来了,瞒不住了,于是一撇嘴道:“他在收牛下水。”
“牛下水?什么叫牛下水?”解冰愣了下。
郑忠亮解释了,就是屠宰的剩余物,那些心啦,肝啦,肠啦,膈啦什么的。这一带,牛下水熬的牛杂,相当美味。不过这美味和案子相差太远,解冰异样地又问着:“收牛下水干什么?这么多人等着他呢。”
“不知道啊,他收够一车,就去卖去了。”李逸风道,此话一出,脚面动了动,一看是郑忠亮在悄悄踢他,他识趣地马上噤声了。
其他人的脸色就不好看了,瞪着李逸风,瞥着郑忠亮。兄弟们忙得晕头转向,这货却倒腾起牛下水来了,简直是不能忍。
看场面不对,李逸风和郑忠亮说着告辞,承诺今天就把所长找回来。两人在一干刑警质疑的眼光中,落荒而逃……
一袋,嘭,扔地上了;两袋,嘭,扔地上了。
余罪伸手闻闻自己的手,被呛了一下,全是腐肉恶臭的味道。一车牛下水,就用编织袋装着,鲜血淋漓地扔在一家牛杂铺的地面上。老板蘸着唾沫,数着油腻的票子,点了一遍,又蘸点唾沫再点一遍,递到了余罪手里。余罪接过钱,也点了一遍,然后瞪着眼叫嚣着:“少了二十五。”
“哎,零头抹了,一千多块呢,这年节你卖都没地方卖去,下水也没处理干净,我们还得费工夫呢。”蓬着一头乱发的牛下水老板咧咧着,就是不出那二十五块钱。
“记上账,后天来了一起算。”余罪道,收起了钱,上车了。老板频频点头,心里早乐开花了,这下水进得可比到屠宰场还便宜,他估计是人家趁年节私宰的。
是吗?肯定不是,余罪一边开车一边忙不迭地闻闻车里恶臭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接下来,又开始重复这几日的工作了,到屠宰场,以奸商的身份和那里的小老板讨价还价,当地人一般都欺负外来户,往往买到牛下水的价格比本地人要高几毛钱。连着走七八个屠宰场,这辆郑忠亮给找的小货厢基本就装了个七七八八了。
此时一天就差不多过去了,黄昏时分,余罪拉着满载的车辆朝着市外开去。行驶了二十余公里,在桥上派出所的门口停下了,下车后喊着人,派出所后院就屁颠屁颠跑出来一位,开着大门,把车往里面领。是董韶军,在这儿也待了不少时间了,地方是邵万戈指定的,出于保密需求,设在离翼城市尚有二十多公里的乡派出所。
搬下水,打标签,等一车下完,余罪累得气喘吁吁。董韶军却是刚开始忙活,忙着从下水里分拣肠子,捋平,捏捏,然后把内容物聚到一起,轻轻剥开,采样,肠衣一开,里面绿的、黑的、黄的就是董韶军最擅长的了。余罪看得膈应,赶紧扭过了头。
“我说,你不烦呀?”余罪小声问。看董韶军又拣一个,实在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不可能不烦。”董韶军翻着肠子,又剥了一个标本,随口道,“不过什么事都有它的价值,总得有人去做吧。我当初在长安市碰到了我的老师,他是一位没有任何学历,却被部里授予技术类警督衔的前辈。他告诉我,天下没有能隐瞒住的真相,就看你想不想去发掘它了。”
“厉害,我现在发现啊,最变态的不是形形色色的罪犯,而是咱们警察。”余罪道,他现在有切身体会,为了找到真相,有时候憋着一股劲,像得强迫症一样,什么事都敢干。包括天天从牛下水里扒拉证据。
“我同意,我的老师说过,犯罪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形态的偏态,罪犯总在某个心理上有某种变态之处,咱们警察要不变态一点,还真斗不过他们。”董韶军笑着道,似乎对眼前这些肮脏恶臭的东西根本不在乎。他回头看着累得喘气的余罪,其实也有点奇怪曾经如此惫懒的同学怎么会这么上心地追一个案子,于是他边干边笑着问,“余儿,你当警察比我早,应该深有体会吧?”
“我就觉得呀,做事情和做ài是一样的。”余罪笑着道。
“哇,你不至于变态到这个水平吧?”董韶军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却又点点头凛然道:“有道理。从满足心理欲望的角度上讲,这是基本雷同的……别光看啊,来帮帮忙,还有好几袋呢。”
余罪看着董韶军手里的肠肚,莫名反胃了,他摆着手:“这活一点也不爽,你来吧。”
摆着手,余罪逃也似的出了后院的仓库,好在年节轮休,派出所人员不多,他刚洗了把脸,准备冲冲车上的味道,李逸风和郑忠亮找来了。这个地方就这哥俩知道,李逸风喘着气,追在余罪背后道:“所长啊,快瞒不住了,你得出面了。”
说着把情况一讲,余罪一想也是,太怠慢二队来的几位了,这个侦查也快到揭晓的时候,不过还得看董韶军这里的进展。他踌躇了一下,郑忠亮也插进来了,直邀着余罪:“余儿,要不这样,我定一桌牛头宴,请请省里来的同志,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啊,这样好。”李逸风迫不及待替所长答应了,拽着郑忠亮问着,“郑哥,我在手机上查了查附近几家牛头宴,啧,挺出名的啊。”
“那当然。”郑忠亮得意了,掰着指头数着,“牛头宴只是一种,别说牛头宴了,就牛下水,出了翼城你都吃不到这种美味,生扒牛心、爆炒牛肝、鸡汗牛百味、九转牛大肠……光下水就要有十几味。”
李逸风听得直舔嘴唇,两眼发亮,不料听到了“呃”的一声。两人一转头,余罪跑了,跑到墙角跟,卡着脖子,正在痛不欲生地往外干呕。
“啥情况?怎么听到美食反而恶心呕吐了。”李逸风愕然了。
郑忠亮在咬着嘴唇奸笑着,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了。他是故意的,倒腾上几天牛下水还能吃下去,那才叫见鬼呢……
不相为谋
时间很宝贵,多待一天都是浪费,特别是异地用警,最缺的是经费,最怕的就是人心浮动。连续两周毫无进展,余罪又迟迟没有露面,解冰不得不咬牙向队里请示收队了,不过意外的是,邵万戈并没有答应,却给他传了一份案情通报。
那通报让他看着直吸凉气,从腊月二十七到今天正月十三,全省十七个地市,累计汇总起来的大牲畜盗窃案发生二十八起,涉案金额上百万元,侦破的仅有四起,大部分悬而未决,令各地公安疲于奔命。他突然省悟,羊头崖乡很可能是全省系列案件的一个缩影,从一地一案上找出作案手法,总结作案规律,对于侦破其他类似案件都不无裨益。一念至此,他倒安生了,开始细细地研究各地汇总出来的系列盗窃案件。当然,最典型的还是羊头崖乡这个案子,不过刚想介入就让他大为光火,那帮扯淡的乡警,连笔录做得也满纸错别字,几张残缺的影印件,看得他直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