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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老先生的鄙薄之言,玉珠并未动怒,倒是一旁的珏儿有些沉不住气了。
六姑娘在这小丫头的眼里,便是谪仙般的人,如今却被个老头指骂着是“俗人”,叫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那玉盒雅物,便是我家姑娘雕刻出来的,怎么我家六姑娘反而成了俗人?”
此话一出,顿时叫陶老先生大吃一惊,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看是羸弱的女子。老先生自诩结实大半天下的玉雕行家,却不曾想这让他惊艳之物,却是这么个年岁不大的姑娘雕刻的?
当下眉头一皱,直觉这姑娘甚是狡诈,许是在扯谎。
可是这时,却有一道略微嘶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若是俗人便雕琢不出这等妙物,看来这位小姐当是有一副玲珑心思了。”众人循声一望,却看到尧家的二公子正立在院子的门口,嘴角带笑,眼望着扭头回身朝他望来的玉珠。
玉珠并不识得他,只是她自小寄居人下,心思较于那些无忧的少女要敏锐得多,加之她在王家经历的两年,更是让她敏于察言观色,所以她马上察觉到这位容貌不俗,气宇不凡的公子并不像别人见到她出众的容貌如痴如狂的样子,那笑意只是浅浅的一层,一双微吊的凤眼中潜藏着的便是深潭古兽一般让人寒颤的冷意。
既然不知他的身份,玉珠并不接他的话,此人危险,当敬而远之,避免节外生枝。再说今日之事,不可一蹴而就,既然陶先生很喜欢她的作品,便可徐徐图之。所以转身朝着老先生又做一福道:“我并不是为自己求医,只是有位故人身染宿疾,危在旦夕,是以贸然叨扰老先生,既然有客拜访,玉珠便不多叨扰。这药盒本是一套,分作四季野趣,先生若是喜爱,只管差人来驿馆找我便是。”
留了诱头后,玉珠便告辞转身欲离开,可惜六姑娘虽然心思聪慧,却是漏算了自己的身体安泰。她在出发前一夜,熬夜雕刻,未及打磨,所以昨日到达驿馆后又是一夜的熬度,今日才拿出了一套成样子的药盒来。
她平日茹素,不喜荤油,加之玉雕本就耗费心神,常有些血气不畅头晕的毛病,而半屏山又较之山下骤寒许多,是以夜里感染了风寒,这般疲累后早餐也没有多食。
如今在这院子里言语耗费了太多心神,转身离开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虽然未抬头,却能感到那突然而来的华衣男子一直冷冷地望着她,待得走门口,路过他的身旁时,可以嗅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衣香,那香气不知怎么的,叫人闻了有晕眩之感,接下来便是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倾斜了下来。
依稀间,似乎是有一双铁臂拦住了自己,再然后便是愈来愈浓烈的香……
无忧而眠,乃是世间至宝,可是玉珠却是有许久未曾这般踏实的酣睡了。所以待得几次沉沦在攀爬不出的淤泥里,终于努力着睁开了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软榻之上,待她凝神看清了悬于头顶上的幔帐纹理,微微眨了几下眼之后,猛地坐起身来。
可是突然一动,又是一阵晕眩。就在这时,听到珏儿在一旁略带颤音地说道:“六姑娘,你可总算是醒过来了,是要吓死珏儿吗?”
玉珠看见珏儿在身旁,便凝了凝神,问道:“我这是在何处?”
珏儿说道:“刚才您晕了过去,陶先生替您把了脉象,只说您疲累过度,熬费心血,当进补些补气益中的药材,然后……那位公子便说不宜打扰陶先生的清静,便带着您来到了他的行馆……我和柳妈阻拦着说不妥,可是却被那公子身后的侍卫痛斥了一顿……”
说到这,珏儿顿了顿,紧张地道:”六姑娘,你可知那位公子是谁?”
此时沉睡了一觉,玉珠的精气略微恢复了些,微微揉着头道:“可是……尧家的二公子?”
珏儿有些被小姐的未卜先知吓到,说:“六姑娘,您可真神了,是如何猜到的?”
玉珠微微苦笑,她那时身体不适,自是强撑着,一时也没有醒悟到。可是现在仔细回想他独特的声音,不正是与当时在府门前华轿里的声音一般无二吗?再说,那人通身不易亲近的清冷,不是名动天下的尧二少,又会是何人?
只是她有一样不解,就算这位尧二少屈尊纡贵,肯于施以援手解救商妇,可是也不至于殷勤到要将她带到行馆里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声响,原来是行馆的侍女送来了熬制好的汤药。
久闻尧家这等百年大族的风雅,是皇族都难以企及的,如今看一看这些端药盛水的侍女们,便可窥一斑,这些侍婢们都是容貌绰约,仪态风雅,衣着饰品无一不精巧别致。若是不说,只当是大家的闺秀,哪里想到会是华府豪奴?
珏儿立在她们的身旁,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们优雅地掀开妆镜,调抹胭脂,要替六姑娘整理仪貌,连忙道:“小姐才刚刚醒来,你们为何这般折腾?”
为首的女子,面带微笑,带着客套的疏离道:“尧少请六姑娘到前厅一叙。”
她并没有询问玉珠是否同意,态度虽然客套委婉,却是不容置疑。
珏儿听得不入耳,尧家公子叫六姑娘一叙,这般隆重的打扮可是何为?难不成当她家姑娘是舞女歌妓不成?
可还未待她开口,六姑娘已经欣然起身,坐在了妆凳前,许是透过妆镜看到了珏儿一脸的不忿,便笑着开口道:“珏儿你也累了半响,少说些话,坐到一旁喝茶养神去吧!”
珏儿不由得一愣,她与六小姐朝夕相处,自然能听出六姑娘的是在隐隐地指点她休要多言。
于是她就算再心有不平,也强自按捺着立在了一旁。
不过六姑娘看似随和,却看了看铜镜里自己那已经明显褪去了疹子的脸,又对那些给她上妆的女子们道:“陶神医说了我的脸被毒花粉蛰了,还请缓施水粉,免得复发。”
既然六姑娘这般说,那些个女子就不好再往病患的脸上扑粉,所幸这女子天生白皙,加之疹子已经褪去了大半,就算不施粉黛,也依然明媚,算不得素颜失礼,便只替她挽起了高高的发鬓。
可待到换衣时,六姑娘依旧婉言谢过了她们递送来的锦衣,这便让为首的那位女子不悦了:“还请六小姐担待,收拾得整齐些,能与我家公子同席而谈者,皆是大魏之名士贵戚,若是有庶民衣衫不整者冲撞了公子,也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失责。”
这言语间对这位商户女子的不屑显然呼之欲出。玉珠柔柔一笑,径自来到屏风前穿上了自己的衣物,柔声细语地说道:“久闻尧二公子乃人中俊杰,曾经亲历军营建下奇功,想那军营之中皆是莽汉粗人,军袍牛革,只怕姑娘们也不能替那些将士们逐一的剃须装扮,扑粉涂香。若轮失责没有遮挡粗鄙伤害了公子的慧眼的罪过,也是罄竹难书了。是以足可看出尧公子的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玉珠出身微贱,就算以华服饰之,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徒增笑话罢了。而且,我身上的这件衣服虽然不是华衣锦缎,却是亲手搓麻成线,采棉为衣,清溪涤荡,暖阳烘晒,并未见沾染污秽,何来冲撞?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位女子乃是尧二公子的近身侍女名唤锦书,久在尧家大族,难免也生出了鄙薄庶民的心思。而眼前这叫萧玉珠的女子,虽然美矣,可是也不过是西北的徒有美貌的商妇罢了。原是不配跟公子结识的。如今公子舍了脸面给这民妇,只应诚惶诚恐,感激涕零,谁想到这妇人居然推三阻四,让她这做下人的难做,是以反感之下,言语间并未给这位六小姐太多的周详。
可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柔的小妇,却是生得一口尖牙利齿,几句话便说得她哑口无言。再细看这女子,身在华府之内,却并未见半点惶恐,不卑不亢,神态自如,倒是在如花的容貌之外,平添了几分洒脱之气,再听她方才之言,绝非乡下无知的蠢妇,绵里带刚,叫人看轻不得。
锦书毕竟是门阀大家里的侍女,来不得土绅家里奴婢的飞扬跋扈,是以被玉珠含而不露地点了又点后,便勉强笑道:“小姐之言有理,是我们这些下人多事,怠慢了公子相邀的贵客,还望小姐海涵。”
玉珠只是微微又一笑,待得穿戴妥帖后,便说道:“还请姑娘带路。”
这半屏山的行馆,据说是尧暮野当年平定西北后,尧家夫人心痛儿子在西北的漫天黄沙里受苦,特意调拨了银两,派出京城里的工匠,在这里修筑而成的,指望着儿子在征战之余,有个纾解疲累的雅致之处。
是以这庭院里的楼阁假山转廊都是与西北的粗犷大相径庭,行走其间竟有来到江南之感。
玉珠随着侍女来到了一处暖阁,只见这暖阁的地板之下烘烤着几个炭盆,虽然只挂着锦帘避风,可是却已经暖意袭人,春意融融了。
那曾在陶先生庭院里见到的男子,此时倒是一副松散的居家打扮,除掉了峨冠,只是将盘起的发髻用一根檀木发簪固定。一身松散的宽袍也未束带,甚至脚上也除下了鞋袜,仅是趿拉着一双高高的木屐坐在了一张摆满了茶具的桌旁吗,看样子是刚刚洗漱完毕,准备了茶具要品茶一番,而随侍的侍女仆役们俱在暖阁之下,随时等候差遣。
那锦书引领着玉珠上了暖阁后,也驻足停在了暖阁外。
玉珠一边慢慢地登上台阶,一边想着:看来尧家的二公子并不比他的侍女懂礼,这般懒散的打扮,哪里适合会客?
只是客随主便,更何况是这等位高权重的主人?
玉珠只当他身着礼服高帽,向尧公子问安之后,适时地低垂下了头,来个非礼勿视。只是这般低垂,便看到了二公子那一双踩着木屐的脚。
这双脚脚趾修长而均匀,保养得宜,指甲也修剪得甚是精细,并不见市井露脚男子的粗鄙……这位真是是上过战场之人?怎么不见脚上有些微的薄茧?
“好看吗?”略微沙哑的男声清冷地问道。
玉珠略一回神,微微有些不解地半抬起头,只见尧二少正提着提着碳炉上的小壶,一边烫着茶盘里的几只小茶盅,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玉珠正在思踱,他问的是自己的庭院好看,还是茶壶好看时,尧二少接着补问道:“在下的脚好看吗?”
玉珠难得会被人说得有窘迫之感,只是这次的确是自己有些孟浪,不该盯着二少的脚看。
可是他的话却叫人难以回答,有不好得罪二少,便只说:“乃伟丈夫的脚。”
“哦?”二少挑了挑眉,“小姐之言,从何说起?”
“听闻夸父乃大神后土子孙,巨人族,脚掌硕大,善奔跑,是以能追云逐日。而二少征战西北,行军神速堪比夸父,是以二少的脚,乃伟丈夫的脚。”
尧暮野听了玉珠之言,倒是脸上浮现了些许的笑意:“听闻我那伶俐的侍女都被六小姐你驳斥得哑口无言,本是不信,如今一看,姑娘的口舌堪比春秋说客啊!一路走来,某听过西北官员士卿赞许无数,当属姑娘之言,最为悦耳动听。”
六姑娘听得尧少的话头不对,一时揣测不出他的用意,便也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待他开口陈诉留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