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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代君王,崇祯心里其实比大明朝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朝廷的痛处在哪里。而眼下的局面恰恰是他最难以处理的。
维护着统治基础的士大夫阶层,已经严重侵吞了朝廷的利益。只要这群蛀虫还在,无论是平叛还是对抗满清,都无从谈起。然而,要是一刀砍向那些士大夫,首先要倒台的就是自己,江山社稷也会落入他人之手。
明白并不意味着能解决,可惜的是,崇祯从小生长在皇族,甚至没有被作为接班人培养过。他所谓的治国理念,只是从儿时的学习中,学到的一些浅薄知识。阉党和东林党的战斗,他站在了东林党的一边,到了阉党被打垮,魏忠贤正法,东林党一家独大的时候。悲剧的崇祯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遏制东林党的势力。
其实明朝一直是文官掌握着‘道’,皇权并没有那么恐怖。皇帝也就是廷杖打打那些大臣的屁股。打完了,大臣们还欢天喜地奔走相告,今天我被皇帝打了屁股,顿时声名大振,一时无两。阉党,是皇帝用来制衡文官的武器。无论是王振、五虎还是魏忠贤,只要皇帝不再做他们的靠山,立刻土崩瓦解。阉党不足为患,可怕的是失去了阉党制衡的文官集团。他们顾重自己的利益,反而把皇帝的利益放在一边儿。
崇祯缓缓伸出双手,扶起了周皇后:“皇后,你说的这些,朕都明白。眼下的局势也是病急乱投医,所以朕许了他王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闯逆为祸不小,平叛最重要。哪怕山西的皇族士绅损失一些钱权,倒是可以接受。随后,还要指望王枫去镇压张献忠。为今之计,他的想法,最多可以在平叛期间,在几个省做一做。之后……之后……还是徐徐图之。”
周皇后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要快刀斩乱麻,就得趁着现在天下大乱的时候,皇帝以君临天下之势,夺回自己应得的权益。可崇祯还是优柔寡断,到了此时此刻都还在犹豫不决。大明朝的前途,在他这一思索间,就难以判决了。
顺着崇祯的手臂,周皇后站起身,淡然道:“皇上已经决断,那就如此吧。”
崇祯又何尝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只是两人相对无言。
王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看着桌子上写了一夜的‘备忘录’。总算是把脑子里的东西给捋清楚了。
乱世中,想要自保,首先要拥有一个积极奋勇军官的团体。这些将领不需要高层,中下层将领的效忠才是正道。他们要紧密的团结在以王枫为核心的周围。王枫要他们往东,他们就绝不会往西。王枫看谁不顺眼,他们绝不会犹豫片刻,而是立马提刀上阵,挥刀砍人。
其次,要有鲜明的军事思想。现在的大明军户浑浑噩噩,说种地吧,勉强糊口,说打仗,上了战场跟木桩子的差距不是很大。随便拉一个军户出来,问他为什么打仗,他都搞不清楚。没法子,这军户制度从蒙古元朝时候就传下来了,祖宗是军户,子孙永远都是军户,他们生下来就是屯田种地,操练操练,到了打仗的时候,换个军服就是官兵了。这样的官兵,也难怪当年被倭寇一路打到南京城下。
要想让他们知道,为什么打仗?这种思想工作,难度更大。王枫的目光停在纸上的‘政委’二字。
最后就是练军,兵贵精而不贵多。纵观历史,真正组建好几十万甚至百万大军的,反正都打输了。满清不过十万精兵,就搅得辽东永无宁日,北京城日夜难安。只是,要在军户制度下悄然练出一支强军,很不容易。当年的戚继光练军,好在倭寇肆虐,朝中大力支持,饶是如此,后来也成了他的罪状之一。
王枫再细致看了看自己写的东西,把那些纸张拿起,在蜡烛上点燃,丢尽了火盆,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这些东西自己能写能看,要是流出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总督大人!”门外传来亲随的声音:“有紧急事务禀告。”
“进来!”
亲随推门而入:“平阳府那里送来急报,程同知去平阳府筹粮,毫无效果,却被乱民羁押。平阳府难以处置,请大人决断。”
王枫起身走到窗前,天色还没有大亮,偶尔传来几声鸡鸣,夜色朦胧,像极了他现在的心情。
所谓乱民羁押,这番话,王枫是一点都不信。程朗羽在山西地面上是个人精儿,即便平阳府的土豪劣绅不给粮草,也不可能有什么乱民来把他给扣下来。那些种地的老百姓,哪里去管官员的事,他们考虑的不过是能吃饱肚子而已。平阳府的人,只是露一手,让他王总督知道山西竹杠不是这么好敲的。
“传令点兵!”
这一趟平阳府是一定要去的,就算是杀鸡儆猴,也得做个榜样出来给山西的士绅们看看,不然的话,想要推动自己的想法,毫无希望。
王枫这次出发并没有带太多兵马,平阳府有平阳卫,虽然那里只是一群穿着军服的老百姓,可假假也是有些刀枪剑戟的。真要是有什么事发生,一声令下,平阳卫还得马上来支援。王枫只是从军营里带了一千五百骑兵,就径直离开了太原城,直奔平阳府而去。
兵马不多,王枫还是分成了三队,前锋由一名千总率领,大约三百余人。
这名千总名叫赵永烈,三十岁左右,十分精悍,也是南征北战过的人物。不过他没有什么过硬的关系,混到现在也就是个很一般的军官。王枫挑他做前锋,也是看中他能征惯战的本领。赵永烈带了三百骑兵率先探路。
随后便是中军,王戎自带一千人马,余下的二百人分散开来,守卫大军的两翼和后路。倒不是王枫小心过分,毕竟是兵荒马乱的局面,若是从哪儿冲出一支乱民,冲到了总督大人面前,就闹了天大的笑话。
走到半路,天空竟然缓缓落下雪花,这道路本来就不好,下的又是水雪,落地融化,泥泞满地更是难以行走。马蹄下去,溅起一股泥浆。军中没有怨声载道,王枫却也不急,便吩咐下去找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
一夜过去,雪下的更大,四处白茫茫一片,几乎分不清道路。王枫想快也快不起来,便吩咐士卒先去探路,军马徐徐跟上。一天下来骑兵优哉游哉的走了二十多里,便又停驻下来。
从太原到平阳府本来距离就不算短,王枫又不是出兵剿匪,慢慢悠悠的走着,快要走到平阳府的时候,亲兵来报,说是赵永烈有事回禀。
前锋大将有事,王枫可不怠慢,立刻吩咐兵马停歇。
过不多时,赵永烈一骑飞来,快要到王枫面前了,翻身下马,矫健无比。双手抱拳道:“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大人恕罪。”
“无妨,你有什么军情?”王枫看他身上甲胄鲜明,肯定没跟人打过仗,再看他神色坦然自若,平阳府也不像是出了天大的乱子,心里也不着急,淡淡的问道。
赵永烈躬身道:“请大人屏退左右。”
王枫不由得提上神,这什么意思?难不成这赵永烈也是白莲教的人?说来,王枫对
自己的三脚猫功夫一点也不自信,眼前这位,又是能征惯战的人,真要是白莲教的,不知道是明使还是自己这边的人。
想了想,王枫还是下定了决心,吩咐亲兵到百步之外,这才问道:“什么事?”
赵永烈面色肃然,沉声道:“程同知被楼家乱民羁押,随后有一股乱民冲击楼家粮仓,混乱中,燃起大火,楼家上下葬身火海。末将平定局面,擅自主张,打开了楼家粮仓,先分发一些下去,让楼家的佃户们有的吃喝。特此前来禀告大人。”
王枫的目光阴沉下来,赵永烈此话不尽不实。这儿是平阳府,哪里来的乱民?再说,楼家是平阳府第一大家族,一家上下少数百十口人,算上家丁仆役保镖之类的,一个庄子里至少二三百人。被乱民袭扰,全都葬身火海?这话王枫是不信,只是……
赵永烈抬头看了看王枫,低声道:“大人英明,当然知道末将的话有问题。其实,楼家上下,都被末将杀了。”
王枫暗暗握紧拳头,目光扫过赵永烈的脸庞:“你是朝廷官军,杀害良民,和反贼有什么区别?”
赵永烈这些年在军中没有混出来,不知道反省检讨过多少次了。他听得出王枫的语气里有一些吃惊的意思,却没有什么怒意,便知道这一把是赌对了。当下单膝跪下:“大人,末将以为,楼家敢于羁押程同知,他们才是形同反贼。即便把程同知给救出来,楼家如此处置,大人多少也会为难。他们家族庞大,有一些在外地或京城做官。要是大人发话,把楼家全杀了,残留下来的那些人,势必不肯善罢甘休。无端端大人就多了仇家。末将只是军中一条粗鲁汉子,三十多岁还是个千总,什么风浪都不怕,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末将就擅做主张,先杀个干净。那黑锅,就丢给乱民闯逆好了。”
王枫冷笑道:“你的胆子还真不小啊。”
赵永烈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依然单膝跪着。
王枫心中却是暗喜,这一杀,杀的好。其中利害关系,赵永烈已经说的非常清楚。自己到了平阳府也是乱局。只不过,赵永烈这么一杀,让王枫重新开始打量这个不再年轻的千总。
下属想要往上爬,首先要会揣摩上意,也要会讨好上司。戚继光镇守边关,还一直给张居正送美女送春药。没别的,人家张居正就好这一口啊。两人的私交怎么样,不敢说,但戚继光这马屁却是恰到好处。
赵永烈看着是个粗豪汉子,其实脑子一点也不乱。他知道,王枫既然发布告示,就是要对山西的土豪劣绅动手。当然,王枫深层次的用意,赵永烈还不清楚。可既然知道顶头上司要动手,做属下的要主动上前,上刀山要去,下油锅也要去。才能给王枫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笃定王枫即便到了平阳府,也是先把楼家稳定下来,随后再跟对方谈谈,把程朗羽给解救出来。最后再打一巴掌在楼家的脸上。这种做法到不至于给王枫树立太多的仇家,可效果还真不如把楼家杀光光。
他已经三十多了,如果再等下去,四十岁五十岁都未必能飞黄腾达。现在跟着王枫,又被选为前锋,机会就在眼前,不奋力一搏的话,祖宗们都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骂他不知道把握机会。
“说说你是怎么做的,若是有什么纰漏,还得本官给你善后。”王枫说道。
赵永烈心中暗喜,解释道:“末将到了楼家庄外围,探子已经打听清楚了。其实,程同知根本就没有被羁押,所谓羁押只是个幌子。他和楼家的家主楼景林私交就很好。借口被羁押,是让大人你难堪的。楼家那里也已经和平阳府的官员私通,故意制造假象。”
“末将生性耿直,大人千里迢迢来到山西就是为了平叛,不说那些大户要主动捐粮才对,筹粮的时候还来这些弯弯道子,简直枉为人子。末将怒从心起,夜里就点起一百人,命令他们脱了军服,换上寻常服饰。楼家不是说有民乱吗?那就给他一场真的民乱好了。”
“夜深雪停时分,百人先冲入楼家庄,以火箭点燃粮仓,趁着楼家人救火之际,杀入其中。那些壮丁怎么可能是官军的对手,片刻就被杀得七零八落。末将再带领人马堵在庄外,只要有人跑出来,便指为乱民,砍了再说。到了清晨时,计算尸体,楼家庄上下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当然,程同知已经被我们解救出来了。”
王枫脸色依然没有好转。
赵永烈压低了声音:“等那百人回营之后,末将已经安排他们酒足饭饱,上路去了。”
这一句,震得王枫脸色突变。
赵永烈虽然是自作主张,可这事儿一旦传出去,所有人都会以为是王枫做的。尽管王枫非常想这么做,可以他的身份,在山西的大局,还真没法杀人全家杀光光。那一百人,就是见证了整件事的人。他们活着,对王枫就是个暗暗的威胁。只是没想到,赵永烈手段这么毒辣。酒足饭饱,上路去了——这就是告诉王枫,酒饭里肯定有问题,这百多人,已经上了黄泉路了。回过头去,禀告说是平定乱民的时候阵亡,个个都还能拿抚恤。
赵永烈没有说话,低着头,沉默跪着。
他知道,王枫是个要做大事的人,要做大事就不能妇人之仁,要心狠手辣,要以利益为重。今天可能是朋友,明天或许就是敌人。只要有同样的利益,天下就没有永远的敌人。然而,王枫的心肠还硬不到这种程度。那他就得需要手下有能替他心狠手辣杀无赦的人。赵永烈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就是一柄刀,一柄握在王枫的手中,当王枫有那么点杀意的时候,就能主动杀人的刀。
王枫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他知道,赵永烈这么做,对于他和山西士绅的战争有莫大的帮助。况且这个人会做人也会做事,杀人灭口都不用提醒。赵永烈的眼神中好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这是一个三十多岁还当个可怜千总的人,想要上位,豁出去了一切。
这样的人,比烈马还烈,自己能驯服,那就是手中的一柄宝刀,若是驾驭不了,也有可能割伤自己。
王枫思索着,赵永烈跪着,细碎的雪花再度飘下,将赵永烈的头发染成一片白色,北风萧萧,风声呼号,平复着王枫的心境。
王枫伸手拍了拍赵永烈肩上的雪花:“起来吧,以后想做什么,先问问本官再说。这次的事,你运气不错,若是有了什么纰漏,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以后对闯逆作战,要奋勇杀敌,本官赏罚分明,立了功不会埋没你。”
赵永烈大喜,急忙起身,他也不顾身上的雪花,抱拳道:“末将明白。”
既然王枫说出了这样的话,赵永烈就已经明白,这是王枫让他进入亲近圈子的信号。自己现在还是个千总,随后提拔的机会多得是。再说了,哪怕是一名参将,若是不能在总督大人面前说上话,甚至还不如自己这个小小千总呢。
“程朗羽呢?”王枫问道。
“他当天晚上正好喝的大醉,楼家杀成一片,他居然还在屋里睡的昏天暗地。直到火都要烧到他屋子了才醒来,不过酒后迷迷糊糊,还真以为是流民作乱。当时,楼家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末将又带着官军突入,他还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