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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温暖房间,春谨然才觉出冷来。从心底到指尖,都被初春的凉风打了个透。
丁若水倒了杯热茶塞到他的手里,热气升腾,稍稍定了他的心神。可很快,他还是听见自己难掩急切的声音:“后来呢,天然居怎么说,承认了?”
祈万贯正要喝茶,听见春谨然这么问,便又将茶杯放了回去,直接摇头继续道:“这种事谁会承认啊,况且天然居本就神秘,这时候更是装聋作哑,一声不吭。”
“那怎么能断定就是天然居,那个所谓的徒弟很可疑啊,说不定是诬陷。”春谨然还是不愿死心。
祈万贯有些感慨地看了他一眼,末了才叹道:“是不是诬陷不重要,不,应该说药人的事情,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春谨然在对方的欲言又止中,感受到了一些极为不好的东西,心忽然收紧,试探性地轻声问:“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祈万贯点点头,事实上他火急火燎地要寻春谨然,也是因为这个:“陆有道的徒弟站出来没两天,杭家就出事了。杭家大少爷杭明浩,下毒谋害杭匪未遂,杭老爷子一气之下,将他逐出杭家。但在驱逐孽子之前,已经拷问出□□的出处……”
“天然居。”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春谨然感觉自己在颤抖。
祈万贯重重叹口气:“是啊。你说靳夫人怎么想的,惹谁不行惹杭匪,杭家那是好惹的吗。第二天就有风声传出来,说天然居在江湖上偷偷卖□□,不光杭家,好些个有名望的门派都被祸害过,而且他们是先暗中挑拨,再以毒相助,手段极其隐蔽毒辣……”口沫横飞的祈楼主不自觉停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一脸了然的春谨然,“你怎么好像半点不意外?”
当然不意外,青门的事情就是他亲身经历的。
可他现在不关心这些,他只想知道:“杭明浩的事情败露了,那裴宵衣呢?也被杭匪抓起来了吗?”
祈万贯瞬间反应过来:“毒是裴宵衣送去的?”杭家虽讲了毒来自天然居,却并未透露过多细节。
春谨然懊恼,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中说漏了嘴。
祈万贯见状连忙宽慰:“没关系啦,反正现在天然居已经成了江湖公敌,裴宵衣送没送毒,黑锅都要一起背。”
“……”春谨然完全没有感受到抚慰。
不过祈万贯接下来的话倒让他悬着的心放下一些:“之前你托我打探杭家有没有出事的时候,我就探听到裴宵衣曾上门做客,不过很快就离开了。而杭明浩是最近才动的手,中间隔了这么久,我想裴宵衣应该已经全身而退,回了天然居。这样也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一直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因为如果他回到天然居后一直蛰伏,不在江湖露面,那肯定是半分消息都没有的。”
办完事情就回到天然居,确实是裴宵衣的风格。
可不知为何,这样毫无音讯就是让春谨然心生不安。
“先是药人,再来卖毒,天然居现在还能装聋作哑?”郭判听到现在,越听越气,他对裴宵衣可没什么深厚感情,只能从朴素的善恶观出发,“这他妈就是一颗江湖毒瘤!”
“郭大侠不用动怒,且让她们裝,反正也裝不了多久了,”祈万贯摊手,“二十多个门派已经集结成军,现下怕是已经在讨伐的征途上了。”
春谨然变了脸色。
祈万贯看在眼里,既同情,也无奈:“杭家事情一出,便是铁证,之前所有的捕风捉影皆可落实,你觉得那些自诩正义的门派能放过这个机会?何况还有杭家带头,那几个被祸害过的门派更是磨刀霍霍。这事怎么说呢,原本天然居的诡秘莫测就让人忌惮,靳夫人却不懂得收敛,落到今天,也是她咎由自取。只是……难免要牵连到裴宵衣,我知道你与他情谊深厚,所以才想要第一时间通知你。你倒好,四处瞎跑,若再晚两天找到你,天然居都要被踏平了!”
春谨然腾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
丁若水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春谨然下意识地往下扒拉他的手:“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救大裴。”
丁若水忍住怒气,问:“你去哪里救?”
春谨然定住。
郭判经丁若水提醒,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遂问祈万贯:“天然居一向神秘,那些讨伐它的门派是怎么知道具体位置的?”
祈万贯总算喝到了茶,茶水已由滚烫变成了温热,喝完,他才幽幽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倾全江湖之力掘地三尺呢。”
郭判点点头,冷笑一声:“所以说啊,得罪一个门派可以,得罪整个江湖,就是找死。”
春谨然听着这话,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夏侯正南。
【与谁结私怨都可以,犯众怒却不行。这是道,放在市井、江湖、庙堂皆准的道。】
人一旦活得太久,就没什么看不透的了。
当天下午,收拾妥当的四个人,启程。
“其实你们不用跟我来。”翻身上马的时候,春谨然还在劝。
丁若水沉着脸,也跟着上马,半点退却之意都没有。
郭判倒是一挑眉:“谁他妈为你了,我是去为江湖除害。”
春谨然眯起眼睛:“你若敢伤裴宵衣……”
郭判扬起下巴:“又如何?”
春谨然耸耸肩:“我就让若水在你的汤药里下毒。”
郭判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挤出两个字:“毒妇。”
春谨然无所畏惧,只要能保大裴周全,好人坏人男人女人是不是人他都行。
祈万贯骑着马慢走两步靠过来,难得的严肃:“谨然贤弟,你可想好了,救裴宵衣,很可能意味着与全江湖为敌。”
春谨然目视前方,眼神坚定:“全江湖?全天下我都不怕。”
七日后。
天然居坐落在一处险峰之上,峰顶云雾缭绕,恍若仙境,峰下绵延群山,人迹罕至。没人知道靳夫人是如何寻到这处宝地,又是如何在此安营扎寨的,就像没人知道这样难以寻觅的地方,是如何暴露了踪迹。
春谨然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山下已被各门派弟子团团围住,哪怕靳夫人是一只飞鸟,也别想飞下来还能安然无恙。
带领众帮派驻守的主力,是青门。
最先发现四个人的是青门弟子,后来弟子将四人带到了青长清面前。青长清对春谨然还是很客气的,即便是这样的场合,也不忘寒暄:“春少侠,别来无恙。”
春谨然心急如焚,面上却一派从容平和:“有劳门主牵挂。”
寒暄过后,青长清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四个人,四匹马,神色间也多有疑惑:“不知春少侠此番前来……”
“天然居纵犯行凶,毒害武林,人人得而诛之,我等不愿袖手旁观,也想来助一臂之力!”春谨然说得义愤填膺,大有与邪教不共戴天之势。
祈万贯与郭判叹为观止,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丁若水扶额叹息,总感觉自从认识裴宵衣,并开启与对方漫长的周旋之路,他的挚友就在一条奇怪的羊肠小道上越滑越远。
青长清不疑有他,毕竟围困天然居的几日来,陆续见过不少这样血气方刚的江湖少侠,大多凭着一腔正义,恨不能亲手将靳夫人那样的妖妇碎尸万段:“既如此,几位少侠就与老夫一同镇守此处吧。”
祈万贯与郭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皱眉,却听春谨然道:“此处有青门镇守,断无被歹人突破之可能,况且我等散漫惯了,在此只怕还要乱了门主的部署,倒是上头,打起来便顾不得那许多规矩,多个人多分力。”
这话说得青长清很是熨帖。事实上,这镇守山下之职是他争来的。天然居深浅莫测,就算己方人多势众,也难免有伤亡,而天然居除了□□,也没听闻有什么金银财宝或至尊秘籍,即便亲手擒住靳夫人,推倒了天然居,也落不到什么实在好处,甚至连名声,大部分也得让此次打头阵讨伐的杭家占去,所以他本能地不愿让青门弟子去冒这个险。如此简单的道理,他懂,别人自然也懂,所以当最终定下青门统领镇守山下时,那些葡萄酸的冷嘲热讽没少往青长清耳朵里招呼,现下听春谨然如此恭维,自然格外顺耳,连态度都更热络真诚几分:“诸位少侠想为江湖除害的切切之心我能理解,但上面激战正酣,听说天然居的人分了几路逃窜,不管是峰顶还是山里都布满了暗器机关,实在凶险之极。”
激战正酣和分几路逃窜,让春谨然的呼吸陡然一窒,想说的话堵在喉咙了,嘴唇动了几次,也没发出声音。
祈万贯眼尖地发现他情绪不对,连忙上前,将青长清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实不相瞒,万贯楼也曾遭过天然居的暗害,也许我不能手刃仇人,但起码要亲眼看见那毒妇死在我的面前,方能解心头之恨,还望门主成全!”说到最后,祈万贯竟单膝跪地。
相比春少侠的恳切,祈楼主的激愤之情更让人动容。青长清再不多劝,况且眼前的四个年轻人是死是活,本也与他关系不大:“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便去吧。从南面的山路走,一直往上,就是崇天峰。”
祈万贯双手抱拳:“多谢青门主!”
郭判继续叹为观止,并深刻认识到常年专心习武不修心术的自己已经被众多江湖少侠远远甩到了身后。
“你们最好快些,上面已激战多日,再晚,怕是一切都结束了。”
走出很远,青长清还在身后高声提点。
彼时四人已经下马步行,郭判用力拍了拍祈万贯的肩膀,感慨道:“他是真被你打动了。”
祈万贯黑线地看着郭判宽大的手掌:“我也被你打动了。这个肩膀头得疼好几天,你信不?”
郭判悻悻地收回手,鄙视道:“你纸糊的吗。”
祈万贯不怀好意地指了指走在前面身材娇小纤瘦的丁神医:“那位才是。”
郭判很想附和,但考虑到伤口完全愈合之前仍需要丁神医的秘制金疮药,忍了忍,终是作罢。
相比同伴们的闲适,春谨然却恨不得插翅膀飞上崇天峰。终于,他猛然停住,回头宣布:“你们走你们的,我用轻功上去。”
三人不满皱眉,说得像谁不会轻功似的——
祈万贯:“我也用。”
郭判:“……”
丁若水:“……”
好吧确实有人不会。
丁神医与武学无缘,郭大侠是有伤在身,不得施展。
春谨然不介意多一个跟班,但:“祈楼主,咱们有言在先,你可以不帮我,但不能阻止我救大裴,更不能帮着他们伤害大裴。”
祈万贯难得没了笑模样,且白眼翻得很是动情:“我他娘的都陪你走到这里了,难道是为了上去跟你势不两立?!”
春谨然莞尔,心中划过暖流。
“但你要跟他们彻底撕破脸,我也没办法太挺身而出啊,顶多暗中帮帮忙,毕竟万贯楼还有那么多兄弟要养……”未免话说得太绝,祈楼主又咕哝着往回找补。
但这已经足够了。
春谨然用力抱住他,很用力,可说出口的却只有简单两字:“多谢。”
祈万贯拍拍他的后背,第一次正经道:“我说过了,你是我兄弟。”
忽然之间,春谨然好似有些明白为何万贯楼经营如此惨淡,却还有人愿意留下卖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