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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天色渐短,漆黑的夜空映照着月色,浮云稀松。马车拐过重顺门,钻进一条小巷子里,马蹄上包了布,走动时只发出闷闷的嗒嗒声。巷子里照不到月光,十分阴暗。走到巷子的另一头,马车停下,隐在暗影中。
李殊慈此时和青鸽一身黑衣坐在马车里,紧张的留心外面的动静。
此时夜露已深,距离西城不远的残风客栈里,有几对刚刚抵达上京的商旅,身后背着长条轻便的特制竹篓,里面是新鲜的草药。一个精壮的青年汉子瞄着角落里坐着的干瘪老头,颇有些嫉妒,没好气儿的道:“老黑头,这次又采着什么新鲜玩意了?瞧把你乐的,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老黑头桀桀怪笑几声,精壮汉子后脖颈的汗毛几乎乍起来。大半夜守着坟堆听到如此笑声,让人不寒而栗。老黑头虽然长的瘦小干瘪,枯瘦的双手却十分干净,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拨弄着竹篓里新鲜植株,不知是毒是药。“嘿嘿……不枉我老头子费这么大劲。”
精壮汉子眼珠子转了几转,就要凑前去看,老黑头细长的眼睛泛着精光,瞄着他:“你真要看?看了之后若是直接让人埋在西山,回头我正好捉了你闺女给我孙子当童养媳。”
精壮汉子讪讪做回原位,尴尬顾左右而言他道:“亏得这西城门开着,不然这许些珍贵药材便要废掉,忒也可惜。”
许多珍贵稀有的药材,都需要在夜里以特殊方法采摘,采摘之后便要及时处理,不然时间长了就会失了药效。
老黑头见精壮汉子又坐了回去,复又打开竹篓盖子,抚摸着这株如朝露如雨滴般的“冰灯鬼”。他将这株草药送给那位,债便也还清了,至于那位要拿去害谁,便不干他的事。
一个身穿粗布短褂,头上还留着几滴汗的圆脸年轻人问:“为何上京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没有宵禁?真是奇怪,难不成是故意留给咱们采药的?”
店里的伙计打了个哈欠,不愿跟这个傻子搭话,继续道柜台后边打盹去了。
精壮汉子见有人问话,正好解了他的尴尬,听到后半句嗤笑道:“为了让你采药,便开成城门了?谁这么傻?”
一旁,一把折扇敲在手心,传来“啪”的一声,“各位有所不知。”
原来是客栈里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一身雪白长袍,手中捏着一把折扇,那是一张只能算得上清秀,但看上去十分顺眼的脸,声音温和平易近人,“在下向九,夜来少眠。正好给诸位解惑!”
在场众人皆是刚道此处喝茶歇脚或等着时辰出发的商旅,正坐着无事。有人愿意讲个世故听听自然是好,纷纷拍手叫好。
向九十分满意,惊堂木往桌上一拍,柜台后瞌睡的小二吓了一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众人哈哈大笑,向九忙朝他拱了拱手,接着面向众人严肃道:“崇南徳奉十五年,在各暗流的推波助澜下,天下局势随着各派势力归顺朝廷或隐退江湖而渐趋分明,朝廷一枝独秀,逐渐收拢被分散的兵权,接连替换的不少强大势力,有世族豪强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化为飞灰。有经不见经传的升斗之人一跃成为帝宠新欢,直上青云。”
向九声音甚是好听,随便抓来一个典故便娓娓道来,可见其口才。
“待煦文帝登基,依然保留着老祖宗“居安思危”的秉性,武王朝与传统王朝的区别就是,从不将自己置身于“安乐之中”。西城门便是故意留出的一道缺口,若无非常之事,是不会无缘无故关闭的。可,难道就这样给外敌留下一个缺口?给不轨之人留下可乘之机?”向九惊堂木又是啪的一声。
众人精神抖擞,纷纷附和。
“就是。”
“不可能啊!”
向九仿佛很喜欢这种吵闹,十分享受和听众们的互动,“当然,帝王又不是傻子,不会真的明目张胆的留个口子让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重兵把守,排查来往人口是少不了的。而且,西城外的西山也不仅仅是一座山,而是一条蜿蜒千里的绝险山脉,乃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山路蜿蜒,若是想从这从这里带几十万重兵铁甲战马攻入,想想都知道不可能,何况还要趟过人家的坟……”
众人听到这句,深深感到向九的恶趣味之所在。唯一常走这道山脉的人,便是大夏的商旅,大夏医毒双绝,这医药和毒药自然都在山里,按照向九的话,他们整日趟过人家的坟……众人纷纷笑骂不停,气氛一时无比活跃。
小巷子里,五山坐在马车外头,眼睛盯着对面街道上的残风客栈,五山为人憨厚老实,认死理。贺全在他要饿死的时候,给了一顿饱饭,便是一世的恩情。贺全说:五爷是好人,跟着五爷好好干,有肉吃,有酒喝!他就听贺全的,死心塌地的给五爷办事。
眼见十来个黑点一一跳过墙头消失不见,五山低声提醒李殊慈道:“五爷……”
客栈的最北边一间二楼的厢房里,一男一女和衣而坐,只等着那队大夏的商旅出发,她们便跟着一起出城去。
易南易北身量比平常人高,脸上涂了特制的药粉,假扮一对小夫妻不是什么难事。
易南闷闷不乐,易北知道她在想什么,劝慰道:“阿南,现在是非常时期,那伙人紧追不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崇南,若是有缘,定会再见。”
易南点点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她和大哥好不容易在上京兜兜转转了不知多少个地方,才勉强甩掉那伙人。
易北正用棉布擦拭着一把长剑,忽然听到屋外变得嘈杂,不由呼吸一窒,侧耳听了一会,原来是楼下的说书先生又在调笑客人了。
吱呀……极细微的声响,易北眉头一动,瞬间熄灭了室内的烛火。易南站在原地没动,努力的适应着房间内的昏暗。窗子被人从外面打开,射进一道微弱的光线,一道黑色的人影游鱼一般滑了进来。
黑衣人进了屋,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昏暗,略一犹疑,一把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长剑寒芒暴涨,剑气直刺肌骨而来,显然对方并没有打算多废话,黑衣人左手五指连弹点在剑尖,卸了这一件的气势,右手画了个弧形绕过长剑,瞬间俯身点在对方的手腕。
易北虎口一阵发麻,长剑险些跌落。已经肯定是追杀他们那一伙人无疑,其中个个都是高手,若是单打独斗,他会轻松愉快的把他们打到哭爹喊娘,然而,现实是,对方有十来个人。而且他还带着易南。
易北猛地提气向后一跃,长剑从右手换至左手,对方一愣,显然没想到易北居然会用左手剑,这一个愣神,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声音,黑衣人下意识一档,却扑了个空,空气中四散着淡淡的香味,黑衣人暗道不好,他居然没发现着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易南和易北一直是分头行动,以特殊手段保持联络,今天到此才刚刚回合,没想到易北还是暴露了行踪。易北眉头一皱,毫不犹豫长剑刺出,竟然比右手更快,黑衣人喉头咕哝一声,来不及呼喊,一剑毙命。
易南第一次见到大哥亲手杀人,虽然不得不杀,可她还是有些适应不了。
易北轻声说:“咱们和这些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易南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室外搜索之声渐进,两人在黑暗中对望一眼,皆是苦笑一声,如今他们在这客栈里就如瓮中之鳖,两人神经紧绷,各自退到角落处,时间紧迫容不得多想,逼不得己只好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此时,楼下一瞬间的安静,突然传来一声极响亮的吆喝:“店家,给官爷们上壶好酒!”
“诶!来喽!”店家一见是西城守门的官兵,呜呜泱泱十来个人,黑衣铁甲,腰间挂着佩刀,都是常客,答应一声,利利索索便去准备酒菜。
屋外悉悉索索的声音瞬间凝注,易南呼吸一窒,这声音……是贺全?易南心中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深更半夜,贺全不会无缘不顾到这荒郊野外来。听他刚才说话的意思,外面来的是官兵?
贺全脸上堆着笑,极其豪迈的道:“白天多亏了您的照料,晚上这顿我请!几位老哥务必要尽兴!”
一个粗大的嗓门回应道:“老弟勿要见外,你小子是个仗义的,早晚能出头。到时候别忘了哥几个!”
贺全挨个给官兵倒着酒,面上极其诚恳,一脸感激:“这几年城里城外跑活计,多亏了您,以后也少不了您的照料。”
李殊慈带着人悄声隐在巷子中,见贺全带着十几个官兵进了客栈,悄声说道:“一会等黑衣人一走,咱们就退回巷子那头去等人。”
五山答应一声,神情专注的看着对面。五爷和贺大哥做的什么事他不明白,不过他只要按吩咐办事,办的一丝不差就没错。
屋里,易南轻轻移动到易北身边,小声说道:“是姑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