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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进去一小段,前头路面上忽然扔出两块砖头,把前窗打得粉碎,而且砖块还在接连飞来。车子急刹停下。小街两边的路灯突然全部熄灭,旁边黑暗中有四个人冲出来,前面两人提着匕首,后面两人提着手枪,他们没有动手杀人,只是拉开车门拖人出来。
尚未被拖出去的人赶紧拔出武器,但是车内早有人下命令:“退!不开枪!”趁一个正在被拖出来的人乱踢乱嚷,司机急剧地倒驶出去,不顾车门还开着。
那车门在路边电线杆上打脱飞掉,碎玻璃乱飞,车边擦着墙打出许多火花,但是车夫技术不错,总算强行退出了小路,轮胎吱呀地尖叫了一下,汽车飞速驶出,转眼没了影。只剩下那个被抓出的人倒在地上呻吟。
此时有人拿出手电筒,一照,发现拉出来的人是那个扮将军的演员张慧。“嗨,倒霉!”是常荔荔的声音,“惊险了半夜,抓了这么一个王八蠢货!”
有人把张慧从地上拎起来,说:“小姐你退开,到弄堂里去!”常荔荔还不明白情况,就被人拉开,拉到更暗的侧巷里。等到常荔荔离开一段距离,电筒一灭,就是狠命的一拳击在肋骨上,张慧发出惨叫倒地,又被一脚踢在肋骨上,张慧乱叫,脸上又挨一脚。有人发狠话:“不准叫,再叫,你今天就死定了!”
又一脚落在肋间,这回张慧果然只捂住胸口呻吟,不敢叫出来。
听得见脚步声,又听见有人警告说:“小姐你不要上来。”电筒再次打亮时,一张被打得青肿的脸鲜血淋淋。一个声音在低低地逼问张慧:“刚才那辆汽车里是谁?”常荔荔止不住好奇地探头探脑,瞥到一眼,吓得脸发白,嘴唇发青,忙转过脸去不看。
“我不认识。”张慧呻吟着,从淌着血的牙缝里支支吾吾回答。
“不认识怎么在车上?”
“舞场出来的朋友叫我搭顺车。”
“还不老实!”又是一脚,这一脚痛得张慧几乎昏死过去。但是打人者注意不打最要害处。“到底是谁?不说就割了你鼻子。”金属的刀刃冰冷地架在脸上,把张慧吓得直哆嗦。
“别,别动刀子。”张慧终于招了,“一个叫老三的。”
这就够了,没有再继续问话,电筒又灭了。这次动了刀子,刀影一闪,张慧脸上被划了一刀,他当即晕倒在地上。打手扔下最后的话:“如果报告巡捕房,你第一个进牢房,你是设计害人的绑匪。”
常荔荔的汽车迅速从小巷里开了出来,是余其扬在开车。后面又跟了一辆,这是原来就埋伏在这里的汽车,现在保护他们,怕在路上遭到伏击。常荔荔朝后看看躺在地上的人,惊恐地说:“他死了吗?”
余其扬没作声,后座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回答:“不会死,脸上那一刀,保证小白脸一辈子成小歪脸。”说话的人冷笑了一声,“将军是演不成了,演流氓恶棍吧!”
常荔荔抱住双臂,吓得浑身发抖,突然号啕大哭了起来:“我怕,我怕。他肯定不会饶了我!我怎么办呀?”
余其扬说:“不会,他这辈子永远不敢靠近你。”
常荔荔好像没听到,还在控制不住地凄厉叫唤:“杀人好可怕,So horrible!”
“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怕,这是冲着我来的,我负全部责任。”
常荔荔还是止不住抽泣,“太可怕,太血腥!So horrible!”她撕自己的红裙边,撕不动,便用双手遮住整张脸。
余其扬看看她,就对身后的手下人说:“好吧,给后面信号,我们先到三号去喝杯热茶,给她压一下惊。”
公共租界嘉纳蒙路三号,这是一幢石库门房子,带天井的两层三厢,是余其扬一派的一个秘密地址。余其扬想这次幸亏消息很灵,一开头就打掉了对方的计划。他对手下人说:“你们辛苦了,除了原住在这里的人,其余各自回家去休息,明天犒赏你们。”
他带着常荔荔走进一楼厅里,伸手按亮灯。窗前有一大一小的两株滴水观音,长得葱绿透亮。常荔荔还是紧抱双臂颤抖不已。余其扬让她坐下,去给她倒来一杯茶,笑着说:“女侠敢在半空中打斗,就是见不得血。你妈当年在枪林弹雨中站出来保护你爸,自己中了枪,满身是血,也纹丝不动!”
常荔荔根本没有听得进去,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还卡在震惊之中。余其扬把茶杯送到她的嘴边。
常荔荔接过茶杯,放到茶几上,顺手一把紧紧抱住余其扬,“我怕,怕极了。”
“怕什么呢?有我保护你。”
“Sure.Sure.”常荔荔越抱越紧,“我就是要你这样的男子汉保护着我,我才不怕。”
余其扬摸着她的头,“放心,余叔永远是你的叔。”
“我要你永远在我的身边。”常荔荔抬起头看着他说。
“当然当然,永远。”余其扬笑着说,“还能不永远保护你?”
“不是这意思,”常荔荔把他抱得越发紧了,嘴唇贴了上去,“我要你天天睡在我的身边。”
余其扬赶紧把她推开,“荔荔,别乱来,我是你叔叔,看着你长大的。”
但是常荔荔紧抓住余其扬不放,被他推开了又抱上去,一边急急忙忙地说:“我心目中只有你一人,我就是要爱你,我瞧不上所有别的男人!”
余其扬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把常荔荔两臂按在沙发上。他掏出一支烟来,“荔荔,你今夜太激动,开车引他们时心情太紧张,又没见过这打斗阵势。静一静就好了。”
常荔荔明白过来,她喝了点茶,静了一会儿,抱歉地笑笑,看见余其扬脸色温柔地看着她,这才移近沙发扶手,对他说:“余叔,我已经平静了,我现在是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你别以为我在犯歇斯底里的女人毛病,我才不会呢!我从小就只爱你一个叔叔,我现在也只爱你一个男人,这是我心里最明白不过的事。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好多年里再三仔细想过的。我已经满十八岁了,不,今年十九,成人了,再也不是小孩子脾气!”
“荔荔,这不好。”
“年龄相差比我们大的,有的是!”她又站起,对着余其扬一字字确定无疑地说,“我想爱一个男人,我就是要爱!谁也阻拦不了我!”
余其扬避开她火辣辣的眼光,窘迫地笑笑。
“你笑什么?”常荔荔离他只一步,停住了。她的脸因红晕而变得异常美艳,房内的灯光正好照在她的身上,她说得激动起来。余其扬说:“另一个女人也说过这个话。”
“哪个女人?”
“你母亲!”余其扬说。
常荔荔斜着眼看他,说,“你以为我是小傻瓜,看不出你和我妈之间的关系?但是你们一直不结婚,就证明我妈妈没有真正赢得你的心。她逼我快点到欧洲去读书,简直是要赶我走。为什么?就是不让我和你在一起!她想切断我们的感情!”
余其扬想抽一支烟,发现烟已经没了,他转过身,天井不大,月光爽快地铺了一地。他知道,荔荔还没有回上海时,筱月桂就说要把女儿送到欧洲去,这个场面是他弄出来的,是他让荔荔在上海做电影明星,他觉得对不住筱月桂。他想说清楚,却觉得这整个事情太愚蠢,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才好。他想说,只有筱月桂才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还想指责荔荔怀疑母亲别有用心是过于任性。但还没能想好词,就被荔荔的双臂围住了脖子。
“我妈妈是女人,我就不是女人?我不比她漂亮?我从小就被你抱,你现在为什么不抱我?”
“别胡闹了!”余其扬有点恼怒了,他干脆说了出来,“你母亲要我跟她结婚!”
常荔荔脸唰的一下发白,她松开双手,一跺脚,“你同意了?”她哭了起来,“你在骗我,对不对?”
余其扬严肃地说,“我在考虑。荔荔,别再胡闹,我现在就送你回家。”他就其所能严肃地说,“我现在的确在郑重考虑与你母亲的婚事,你不要再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