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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父亲再说什么,陈自默又接着说道:“你被抓走那天晚上,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我那时候才几岁?白天已经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警察吓得不轻,到了晚上独自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院子,钻在屋里用被子蒙着头,吓得我都尿了床……第二天大雨不停,到了晚上又是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似的。我实在是害怕,就冒着大雨撑着伞,独自沿着村里漆黑的大街,找到了干爷爷的家里,求他给我几张能辟邪吓鬼的符,这样我晚上就不会再害怕了,可我那时候没钱买符,干爷爷见我可怜,没管我要符钱,还收养了我,教导我,让我不至于孤苦伶仃一个人天天住在这个空荡荡的偌大四合院里。如今,你却称呼我的干爷爷,是老神棍,老绝户头?!”
“这……”陈金尴尬道:“好吧,我向你道歉,也向仙逝的胡四道歉。”
“睡觉吧。”陈自默转身往后院走去。
陈金在后面说道:“自默,去我那屋吧,烧着炉子了,暖和。”
“不用,我晚上睡后院。”陈自默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包括你在内,不得随便去后院。过几天,我会在圆门这里按门上锁。”
陈金叼着烟,坐在篝火旁呆呆地注视着儿子的瘦削背影,消失在了圆门后。
“兔崽子!”
陈金仰面躺下,不顾地上的冰凉,嗅着沁冷的空气,一时间思绪万千,恍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梦醒来,当年那个胆小怯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而自己,却几乎没有为儿子付出过什么。
许久,陈金翻身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踉踉跄跄地往卧室走去,一边醉醺醺地嘟哝道:“老子是你爹,欠你的我慢慢还,可,可你是儿子,还是要听我的!”
后院堂屋门关上了。
灯未开。
插在烛台上的两支蜡烛火苗幽幽,仿若静止。小香炉里的三支细香快要燃尽,细烟袅袅。
陈自默盘膝坐在堂桌右侧的太师椅上,阖目看似在修行,实则心潮起伏不定。他本想施以静心术祛除杂念,认认真真修行,但心头疑惑太多,实在是不想修行,希冀着能更快的想明白,《通玄经上卷》的由来,以及修行天赋绝佳的父亲,之前身体为什么会突然迸发出精纯充沛的本元,与天地五行衔接?
而在那短短数秒的过程之前,之后,父亲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所以用术士的眼光来看,那几秒钟的大量本元迸发,分明就是在施术。可陈自默又很清楚,父亲没有施展术法,确切地说,他根本就不会术法,不相信有术法的存在。
那么,类似于施术般短暂的本元大量迸发,是什么原因?
由于在本元短暂迸发的瞬间,陈自默极为敏感地迅速施展寻灵术且取得成功,让天生不具返祖本元的他,自然而地想到,既然父亲身体迸发出的本元,可以像卷轴散发的灵气那般,为自己施术所用,那么,以后只要和父亲在一起,只要父亲的身体能如卷轴般缓缓释放本元的话……
自己岂不是,可以有更多施术的机会?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之前陈自默因感应到了充沛而精纯的本元迸发而震惊,仓促地施术判断,随后又被父亲打断了思路,所以没有去仔细探查父亲的身体是否在持续释放本元。而父亲是百年难遇的绝佳修行天才,与天地自然的五行元气,有着天然的感应,且他的本元极为精纯充沛,那么,时刻缓缓释放是合理,也几乎是必然的。
想到这里,陈自默差点儿就忍不住想要马上去父亲身边,施展寻灵术确认父亲的身体,是否在时刻释放本元。
他迅速默念静心术,压下了这股冲动。
小心驶得万年船……
被全球诸多神秘而强大的势力不惜血腥争抢的卷轴,不知是何缘由出现在了家中又被他发现;有着绝佳修行天赋,却未修行术法的父亲,短暂迸发充沛精纯的本元,并非施术,又是何故?卷轴,和父亲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星隐夜沉。
正值黎明前夜色最浓的时刻,家家户户的灯光和街灯的光芒,都显得那么昏黄微弱。
突然,不知谁家院子里炸响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即整个村子都被此起彼伏密集的鞭炮和爆竹声给炸醒,浓郁的夜色仿佛被炸裂开了似的,黑沉沉的夜空中,有几颗星星探出了脑袋。
燕南市南部地区的乡下,大年初一有起五更拜年的习俗。
在后院堂屋里盘膝静修的陈自默,被鞭炮和爆竹声扰醒,他睁开眼睛,默念术咒收功,从太师椅上下来,缓缓舒展着筋骨,开门走了出去。
冰凉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儿。
前院灯光大亮,想必是父亲不知何时就已经起床,甚或早就把灯未坏的各屋灯泡打开了,院灯,在昨晚上送走那些人后,就没有关闭。
还好,父亲说话算数,没有自作主张地来后院开灯。
陈自默转身回屋,在干爷爷的灵位前续上蜡烛和香,这才去往前院的厨房。
鞭炮响,说明大部分人家里已经开始吃饺子了。
陈自默倒是不急,因为别人需要去给本家长辈或者兄长、邻里街坊中的长辈磕头拜年,而他……不需要。这些年每逢大年初一,他都是起得最晚,吃完饺子给干爷爷磕头拜年后,再去一趟侯强家里,别的街坊四邻家里,没去过。
不是他不懂事,而是干爷爷不让他去。村里人说,胡四是老绝户,所以忌讳这个。
真正的原因是,胡四觉得吃亏——自己这么大岁数了,每年无人来拜年,因此,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干孙子陈自默,也不能去给别人磕头拜年。
陈自默来到厨房的时候,发现父亲刚把煮好的饺子端到了小木桌上,热气腾腾。
“正好,快过来吃……”陈金笑呵呵地招呼着。
“哦。”陈自默简单应了一声,没有急于坐下吃饺子,拿了放在窗台上的那挂鞭炮出去,在院子里点着了,噼里啪啦短短不过几秒钟,就完活儿。
他回屋坐到到小木桌旁,拿起已经准备好的筷子,不声不响地吃了起来。
饺子是昨晚上别人送来的,而且还有泡好的腊八蒜和醋。
陈金正要坐下时,就听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之前他很早起床把街门打开,这是乡下的传统,因为要考虑到会有人来拜年,所以街门得早早敞开。
“金子叔……”
“陈大伯!”
“来给您磕头啦!”
“新年好啊!”
“金哥,除岁迎新咯……”
……
陈自默嘴里含着饺子,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父亲面带笑容地走出去迎接前来拜年的人。
按理说,应该是在堂屋正厅铺好毯子或者麻布片之类的,便于来磕头拜年的人下跪,不至于把裤子弄脏。可因为陈自默把后院整个占据了,所以陈金只能把自己目前睡觉的卧室外间,作为守岁的地方。其实所谓磕头拜年,并非真的就磕头,只是象征性地下跪——燕南市乡下有句俗话叫“过年时的膝盖,不值钱……”有打趣的意思,当然也不完全是贬义。
人情往来,不过如此而已。
可陈自默这些年,大年初一哪儿见过别人来家里拜年?
这,只是第一波,接下来,每过一会儿,就会有一波人来拜年,多则十多个,少则三两个,有晚辈,也有和陈金同辈,但比陈金年龄小的,甚至还有夫妻二人一起来的。
陈自默愈发糊涂了。
父亲凭什么,得到如许多村民的尊重?
直到天光微亮,终于不再有村民前来拜年,陈自默在厨房里收拾昨晚送来的那些菜食,为午饭做准备。虽然起五更吃过饺子了,可他还是忍不住馋得直流口水。和干爷爷相依为命这几年,除了和爷爷出去作法事时能在别人家里吃大餐,在自家根本就没吃过,也舍不得买来做着吃。
陈金叼着烟走了进来,坐到凳子上微笑看着儿子在那里忙活,一边说道:“别忙了,一会儿跟着爹,去村里转转,有几家老人还在的,得给人磕头拜年。”
“我不去。”陈自默很干脆地拒绝。
“不去怎么行?”陈金皱眉,略有些生气地说道:“别人都来咱家,给你爹磕头拜年了,你不去给人家的长辈拜年,这叫失礼,不像话!”
陈自默冷哼道:“那是你回来了,这几年就没人给我干爷爷磕头拜年,我凭什么给他们拜年?”
“两码事……”
“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陈金再也忍不住,怒喝道:“当年我不在家,别人瞧不起他胡四,不去给他磕头拜年,是人之常情,这能怪别人吗?谁让他不务正业做了神棍阴阳仙儿?!以前我在家的时候,也从没给他拜过年!”
陈自默梗着脖子,毫不畏惧地看向父亲,冷冷地说道:“你们,是你们,我,是我!”
“我是你爹!”
“胡四是我干爷爷!他不是神棍!他是真正的术士,他比你强得多!”
这话脱口而出,陈自默立刻闭嘴,心生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