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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火烧房梁似的搬走了,4弄2号里有两个人为此蛮失望的,两人中一个是李照弟,没了穷得响叮当的吴家和见天搞事的王小慧,李大喇叭的谈资眼见着少了一半;而另一个人则是程谷华。他年少时就少言寡语,人到中年也还不会和人交际,又没什么兴趣爱好,性格外向鲁莽的吴纪是他很少的老朋友之一。
吴纪走的那天,程谷华去送了他,回来后很罕见的在客堂间里抽起了烟——纱工出烟鬼,矿工出酒鬼,程谷华的烟瘾不小,但他很少在家里面抽烟。老婆彭苗最懂他,见他这样就拎着个空醋瓶拉着他去街上打醋。这一打就是两个小时,等夫妻俩回来时,有些担心的陶小霜和徐阿婆发现他的脸色已经由阴转晴了。
“阿婆,还是舅妈对二舅有办法。”陶小霜边说边往双手的掌心涂抹芝麻油,
“你二舅就是个怕老婆的阿拉。”徐阿婆笑呵呵的说,她手拿着刀,很利落的把大拇指粗细的圆形条坯切成一个个均匀的小块。
祖孙俩正在制作丸药。
陶小霜这次制的是乌发丸。乌发丸的制药方子是中医里的一个普世老方,赤脚郎中会用这个方子,老字号如同仁堂、雷允上也会用这个方子;至于药效,就看各家本事了。有迷雾镇的何首乌入药,陶小霜相信自家的乌发丸才是当世最佳。
在去年秋天,她就已经制过一次乌发丸了,因为马格特药屋的何首乌实在贵得离谱——小半斤就是300金基尼,所以那一次陶小霜只做了60颗乌发丸,还在里面加了一半普通的何首乌。
这乌发丸陶小霜本是为徐阿婆和孙奶奶做的,这两年里徐阿婆和孙爷孙奶天天都要吃一碗迷雾镇的葛根粉,身体越来越好的同时,他们的面相也开始倒着长了,配上他们那头大半花白的头发,走在大街上,总被陌生人好奇的问‘阿婆,你到底多大岁数?’,徐阿婆和孙奶奶为此感到颇为烦恼——孙爷爷看着太凶,没人敢问。
陶小霜就想着干脆年轻到底吧。于是,她就照着方子试制了乌发丸。
陶小霜怕乌发丸的效果太好了,外婆和孙奶奶吃了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长出一头黑发来,真要是那样,还不得上文汇报呀。所以她就让老人过5天吃一粒乌发丸。照着这个频率吃到冬天,徐阿婆和孙奶奶的头发从白多黑少变成了黑多白少,让谁来看都以为两人只有50出头。吃到这时,怕惹来怀疑,两个老人就商量着停了药。那60颗乌发丸还剩下来十几颗,陶小霜做的丸药没用蜡封,不经放,她就自个儿把那十几颗丸药吃了。
吃完,她原本就不差的头发长得越发的乌黑浓密,周围的人见了又是惊又是夸,宁鸥更是爱摸她的头——就连陶小霜住院时10天没洗的那个头,她都摸了好几下。
说来这也不怪宁鸥,连陶小霜也喜欢自己现在的发质,所以她就把乌发丸加入了自己的‘常用药谱’——说是药谱,其实现在也就3种药,一种是孙爷爷吃的祛湿丸,一种是增强体质的八宝丸,而新加入的就是乌发丸。
陶小霜把20颗乌发丸制好,用吃完的喉糖盒子装好,然后出了门,去了改名为东方医院的同仁医院。
……
王姿头上裹着根大围巾,穿得严严实实的靠在床头,笑着和陶小霜报怨道:“……我生了大半天,差点就难产了,结果就生了只红脸小猴子!别笑,你自己去婴儿房看——那张红彤彤的脸和小猴子有什么两样。”
“咳咳……”陶小霜作势咳了两声才把笑意压了下去,她坐在床头,觉得自己的背又被李妈妈喜悦又略带不满的眼神洗礼了一遍,赶紧道:“姿姐,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那样的,过两天就好了。”
“真想马上就是两天后”,王姿夸张的叹了口气,“怀孕这几个月,我可是梦到好多次了——宝宝比她爸爸还好看,抱着我直叫妈妈。我每次都能乐醒。”
王姿在前天下午一个6斤重的女儿,陶小霜听她说,这才一天大的小姑娘已经有了名字,叫李婉。刚做爸妈的王姿夫妻则更喜欢叫她的小名,宝宝。
“阿姿,吃鸡了……”王姿要喂奶,现在一天要吃6顿饭,眉目间犹带几分昔日美丽的李妈妈卡着时间端给她一大碗鸡汤。
陶小霜见状就站起来,“你吃着,我去看看小李婉。”
王姿边啃鸡腿边道:“她就在婴儿房的最左边,那个6号床。”
“知道了。”陶小霜在心里暗道,看来姿姐也就是嘴里嫌弃,她连床位都记得这么清楚,肯定是亲自跑去看过的。
陶小霜去了婴儿房,按着负责婴儿房的护士的意思,脱了棉袄外面的罩衣,穿上一件医院的白褂子,才被允许进去了。
小李婉正在酣睡,脸色有些红,额头和脸颊还有三团可爱的红印,看着是有些像小猴子,但她那小小的五官看着就十足的像爸爸李建全。
“……所以,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猴子。”陶小霜回病房后一本正经的和王姿这样说道。
“真的!”王姿立刻就笑开了花,“才一个晚上就长开了!”她说着就要下床,“我要去看一眼……”
“我的祖宗,你在做月子了!”李妈妈立刻就按住她,“你就让我省省心好伐?”
陶小霜也在一旁道:“姿姐,外面的走道风大,你等风停了再去吧。”
王姿吐了吐舌头,又靠回床头,笑嘻嘻的道:“妈,小霜,我不下床就是了。”
“……”李妈妈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回床尾的位子继续织毛衣。
她对这个高干家庭出身的儿媳妇真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二儿子健全和她结婚后,小两口从不找家里要一分钱,更不要家里腾房子,儿子在工作上也顺风顺水,加工资、评级什么的从没走过弯道;恨的是这哪是娶儿媳妇,简直是供菩萨——王姿和建全结婚6年,自己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就这样,她还是觉得住在李家的附近不舒服,非要远远的搬到同寿里去住。
王姿可不知道婆婆在腹诽自己,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叫冤——同寿里是离李家远了些,但它离造船厂近呀,去那住,李建全和她早上能晚起半小时!
所以才说婆媳难处,因为两者的想法总是南辕北辙,怎么也尿不到一个壶里。
这时的王姿正和陶小霜说起她自己的妈妈,“也不知道我二哥又犯什么浑了,昨天我妈接到了大嫂的电报,急得今天一早就坐卧铺回北京了,走之前,不管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说。”
“她不说可能是想着你刚生了宝宝,应该好好坐月子,所以不想你劳神。”
“小霜,你不知道——”王姿咬了下牙,“我二哥简直就是天魔星,从小到大就没消停过……算了,不说他了,我告诉你一个大好事。”
“什么事呀?”陶小霜问。
王姿有些得意的一扬眉毛,“我妈托了人,申请到了两张煤气证——正好我家和你家一家一张,以后我们都不用升煤炉了。说起来,这事还是托你的福,我妈不喜欢我搞特殊化,要不是为了谢你,她也不会找人开这个口。”
陶小霜愣了一下,想起前几天来医院看王姿时,遇到王妈妈,她对着自己笑得颇有些神秘,这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在70年代的沪上,只有大概6%的家庭能用上煤气——这些家庭住在建国前的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范围里,他们的房子带有旧式的煤气管道和炉灶,而上海现存的煤气公司也是消逝的租界时代的‘遗物’。至于煤气证,则是另一种使用煤气的途径,用这个证可以去煤气公司申领煤气罐和煤气炉——这属于特供里的一种。
能不再天天升煤炉,还能少闻些煤烟味,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陶小霜就笑着说,“既然我这么劳苦功高,那就却之不恭了。”
王姿很高兴的点点头,指着床头的抽屉说:“证就在那里面,你自己拿。”王姿和陶小霜做了几年邻居,知道她是那种用讲客气来保持距离的人——她越不和你客气,就意味着她和你越好,所以王姿才这么高兴,她在心里寻思,也许今年夏天自己就可以和小霜一起睡午觉了。
陶小霜拿了证,又坐回床头和王姿说说笑笑了一会,待到午饭时间才离开了同仁医院。
……
第二天,陶小霜和孙齐圣带着煤气证,去了一趟煤气公司。
电水煤是这时候的大老虎,牛得不行,两人走到门口就被煤气公司的看门人给拦了下来,孙齐圣递了两根烟,两人才被放了行。进了公司,孙齐圣用散烟开道,两人很快就被领到了仓库。
煤气公司也是事业单位,管仓库的是个身材健壮有络腮胡的中年干事,他指着一个一看就被用过的搪瓷灶和配套的煤气罐说:“就这个了,你们搬走吧。”
陶小霜和孙齐圣互看一眼,然后她笑着说:“这位同志,这里有这么多炉灶,要不让我们选一个合眼的,好不啦?”
那络腮胡很不耐烦的说:“选什么选——都要选,我这工作还怎么做?”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陶小霜正想再开口,身旁的孙齐圣却伸手拉了拉她身后的衣摆。陶小霜不说话了,然后就见孙齐圣上前一步,用很惊喜的语气道:“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你不是……”说着他举手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络腮胡愣了一下,问道:“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不不,也不算认识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看过你的比赛,你们煤气对化工那场,你在篮下的动作简直……”孙齐圣笑着这样说。
“我叫王伟东”,络腮胡眨眨眼,咧开大嘴,笑得开怀,“小子,你还真懂球,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交运的,位子是打前锋。”
接下来只过了半个小时,陶小霜就见那王伟东已经和孙齐圣称兄道弟起来。都是‘兄弟’了,自然是大开绿灯,王伟东帮着陶小霜选了个搪瓷灶,挑了个气灌得最满的煤气罐,还给了两根接气的塑料管。
王伟东把两人送到仓库门口,“这个最容易坏,一坏就要漏气,拿两根备用的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孙齐圣:王姿,你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没和小霜一起睡过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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