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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河里去。”我低声喝道,拉住尤丽迪丝往河里跳下去,随即乔治扛着两辆自行车也跳下河。很快一串杂乱的脚步声走过来,手电筒白色的光线在河岸边晃来晃去。
“奇怪,我明明听见有人说话,怎么会没有人呢。”一个粗嗓子似乎在自言自语。
另一个人好像在嘲笑,道:“你听错了嘛,这深更半夜的哪来的人,走走走,我们去那边路上喝酒。”
“罗伯斯,被卡特上校发现我们喝酒会枪毙我们两个。”粗嗓子惊呼。
脚步声渐渐远去,几分钟后河岸边回归无边的寂静,乔治扛着自行车先探出头,大约看见没有动静便趟上河岸,我赶紧拽住吓得发抖的尤丽迪丝也爬上岸。乔治仍是警觉地在四周查看,我瞅着浑身筛糠样颤抖的尤丽迪丝道:“如果我们还会遇到许多像这样的危险,尤丽迪丝你还要跟随我们吗?”
她吐着气,用手抚着胸口似乎在极力平息纷乱恐慌的内心,丰润的嘴唇嗫嚅着。“我……我想跟着你们,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看样子这女孩子打定主意跟着我们,恐怕就算我拒绝她也会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要是不幸出了什么事,那可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不妨就先带着她。“好吧,我同意你跟着我们。”我无奈地点着头。
“谢谢。”尤丽迪丝几乎是从草地上跳了起来,她拿过我背上的包就往自己身后背去,道:“现任何事都可以吩咐我做,我会做得很好的。”
我哭笑不得,正想问她为什么要跟随我们时,她却背着包很快地跑到正在瞭望的乔治身旁。夜已经很深了,周围除了草丛里蟋蟀的声音再没有其他,我从前面的车篓子里拿出水猛地灌了一口,仰起头看着青灰的夜空,明月已经悄然隐沉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只有几颗星子寂寞地眨着眼睛。
尤丽迪丝含着笑,低声向乔治说着什么。我踏上自行车的踏板,经过他们道:“走吧,到前面镇上找住宿的地方。”
乔治骑得很快,即使车后座上载着差不多百来斤的尤丽迪丝,他仍是很轻松地超过我。看着前面似乎永远到不了头的泥土路,我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在马西亚卡的丛林中,那时我和乔治也曾踏着月色穿梭丛林,但那时并没有尤丽卡丝,那时只有我和乔治,还有这漆黑的夜色。
心里不知怎的泛起一些不快,总觉得做错了什么决定,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进镇的路上我们又遇到一个革命联合阵线的哨卡,这个哨卡人数比较多,我们不敢直接过去,便绕了很远的路穿过去。尤丽迪丝对丛林里的路十分熟悉,其实我是怕深夜进丛林,想到上次误陷沼泽就后怕不已,所幸尤丽迪丝从小就生活在丛林,她带着我们虽然绕了很远的路但也顺利地进入科诺最西边的一个小镇鲁达迈卡。
乔治轻轻敲着一户居民的门,许久出来一个黑人妇女,她举着灯在乔治面上一晃吓得赶紧把门又关上,再任凭乔治如何敲门总是不开门。我嘲笑乔治,说别人把他当土匪了。换了隔壁一家,尤丽迪丝去敲门,这家瞧见来了三个陌生人投宿也是害怕,后经不过尤丽迪丝苦苦哀求才勉强答应了。
我们三个人挤在狭小的客厅,主人给了我们一人一条草席。深夜中有什么毛乎乎的东西在小腿上爬过,我打了一个激灵便醒过来,借着放在桌上的油灯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忙惊叫出声来,霎时乔治和尤丽迪丝都惊醒坐起。
“怎么了?诺。”乔治惊讶地看着我。
“蜈蚣。”我指着腿上溜过的多足动物恨不得要哭起来才好,天知道我有多怕这种恶心的东西。
不待乔治反应过来,尤丽迪丝几乎是跳到了我的面前,她伸出手迅速地抓起我腿上的大蜈蚣往地上甩去,然后捡起鞋子狠狠地砸下去,没几下那蜈蚣被砸成一滩碎末。“没事了,没事了,我把蜈蚣打死了。”她安慰着我。
我看得目瞪口呆,明明十分胆小懦弱的尤丽迪丝居然也能这么勇敢,我颇不好意思地挠头道:“谢谢你,尤丽迪丝。”
乔治呵呵地笑起来,道:“诺,在我心里一直认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一条蜈蚣呢。”
我啐了他一口,乔治知道个屁,女孩子不管外表多强硬,但内心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怕蜈蚣蟑螂的女人才是女人嘛。想着一条大蜈蚣在腿上爬过忍不住心里一阵恶寒,我起身穿上鞋走到院外从桶里舀了一瓢水从腿上淋了下去。
回到屋子里,乔治和尤丽迪丝已然再次睡着了,我却不敢再睡,生怕还会有蜈蚣爬出来,干脆去院子里盘算天亮后如何掩人耳目地躲过革命联合阵线的哨卡,而且还有一件事使我特别纠结,如果有幸到达百列村见到伊贝莎,我该怎么说呢,难道去告诉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了,这对她该是多大的打击啊。
我不忍心这样说,或许要欺骗伊贝莎,让她永远地抱着丈夫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希望,可这样让伊贝莎希望是否又太残忍。
“诺,你怎么不去睡。”
肩上搭上一只温暖的手,我回过头只见尤丽迪丝睁着她漆黑的眼眸不解地看着我。我笑了笑,道:“睡不着,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也睡不着。”她的神态有些忸怩。
“那我们说说话吧。”我望着夜空。
尤丽迪丝轻轻应了一声,半晌道:“诺,你和乔治是夫妻吗?阿卡说你们是夫妻。”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好多次我们曾共同经历生死。”
尤丽迪丝哦了一声,那声音似乎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停了片刻又道:“其实,我发现这些天来乔治好像很不开心,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树荫下埋头不语。”
我转过头去看尤丽迪丝,她伸出食指按在嘟起的嘴唇,睁着大大的眼睛在等我的回答。“乔治失恋了,他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好可怜。”尤丽迪丝皱着眉。
我抓抓头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尤丽迪丝对乔治有好感,怪不得她死活要跟着我们。我下意识地摇摇头,直觉觉得乔治不太可能会喜欢尤丽迪丝。在阿卡的旅馆中大半个月,许多时间乔治都守在我的床前,我并未看出乔治对尤丽迪丝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看来尤丽迪丝只能是单相思了。
天终于放亮,院子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我借着凳子趴在墙上向外悄悄看,马路上有一队革命联合阵线的士兵正在巡逻。我退了下来靠着墙壁想了一阵,便嘱咐尤丽迪丝去街上的服装店买几套曼迪族的男女传统服装回来。
也许只有假扮曼迪族人才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和乔治的面孔在一群黑人中简直太显眼了。
尤丽迪丝很快就回来,我先将衣服穿好,再戴上头套,由于曾经化过一次黑人妆,这次我甚是得心应手,一刻钟左右便将自己整成一个地道的黑人妇女。进到屋子里乔治仍在草席上呼呼大睡,我将他推成仰面,拿着深色粉底便在他面上扑起来。
“喂,乔治,该起来了。”我不怀好意地笑,待会乔治看到自己被弄成一个黑人会怎么样,他一定会舌头打结了吧。
乔治睡得十分死,大概这些天为了照顾我实在累坏了,我低下头附在他耳边道:“叛军杀来了,快跑啊。”
他陡然睁开眼睛,身体条件反射地坐上来,我避让不及,乔治的额头便重重撞在我的额头上,我捂着额头痛苦地后退几步,只听得他道:“诺,是你,你怎么又打扮成曼迪族妇女了。”
我揉着额头,一手从口袋里摸出小镜子对准他的脸,笑嘻嘻道:“你看看你,乔治,你睡得真死,我看就是叛军杀来了你都醒不来。”
“这是我?”乔治摸着自己的脸满是不敢相信。
我笑不停,“乔治,你皮肤变黑后好难看。”
在主人家吃过几口稀饭后我们便整理自己的衣衫,由于脸上敷过深色的粉底,再配上曼迪族人的假发和服装,如果不张嘴说话我看起来倒和黑人没什么区别,倒是乔治的蓝色眼眸显得不伦不类。为保险起见我特意嘱咐如果遇见哨卡,尽量让尤丽迪丝去沟通交流,而只会几句曼迪语的乔治最好装聋扮哑。
革命联合阵线的哨卡在出镇必经的一座小石桥上,五六个黑人士兵懒洋洋靠在桥墩上闲聊,虽然他们看起来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但手上托着的黑黝黝的长枪却令人心惊胆颤。桥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这些士兵仅仅是向他们瞟过两眼什么也不问就放行了。
我心里暗喜,看来这些士兵很懒散,那么过桥就不会太严。我骑着自行车率先过桥,这座桥大约有两米来宽,仅能通过一台汽车,桥身上长满了青色的苔藓。我骑过去的时候果然这些士兵并未拦下我,但不幸的是乔治和尤丽迪丝被拦下来。
“不许动。”深冷的语气逼过来,乌黑森冷的枪口毫不犹豫就对准了乔治的脑袋。
我忙停下自行车赶了过去,如果乔治和尤丽迪丝说话有破绽我还能尽力圆回。“你们是哪里人?要去哪里?”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士兵走到乔治面前,眼睛不住地打量他。我瞟着尤丽迪丝示意她答话,乔治那张嘴一开口就会全暴露了。
“我们……我……”尤丽迪丝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那高个士兵不耐烦地把枪口往乔治胸膛顶去,道:“快说你们去哪里?”
乔治欲言又止,我急得满头大汗,早上刚交待尤丽迪丝如何说,怎么遇到事就完全不中用了。“长官,我们从夏木镇来,现在回百列村去。”我尽力憋着口音,不让这伙人听出破绽。
高个士兵仍是满脸疑虑,嘴角往乔治努过去,道:“你说,你们几个人是什么关系。”
“长官,这个是我弟弟,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这个姑娘是我从夏木镇买来的弟媳妇。”我赶紧道。
“是吗?看不出你们还挺有钱的。”高个士兵冷哼不已。
我陪着笑,道:“也没多少钱,家里就只有一个弟弟,正因为是个哑巴讨不到老婆,所以拼命地攒钱才买了一个。长官你就让我们过去吧,村里人还等着吃我弟弟的喜酒呢。”说着,我赶紧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利昂纸币塞到那高个士兵的手中。
那士兵掂着手中的钱,又打量着乔治道:“你弟弟的眼珠子怎么是蓝色?我们黑人好像没蓝眼珠的。”
坏了,果然是乔治的眼睛惹怀疑了,我脑袋也转得很快马上道:“长官,我弟弟他眼睛有毛病,医生说是晶状体混浊病变所以显蓝色。”我胡乱地说着,料着这些黑人也不懂。
“走吧走吧。”大概这士兵拿了钱也不想再和我们罗嗦,挥着手要我们走。
我赶紧催促乔治带着尤丽迪丝过桥,尤丽迪丝似乎吓傻了,几次都没有跳上自行车的后座,乔治只得让她先坐上去才踏上脚踏板,我仍是对那些士兵陪着笑脸,小步跑过桥去蹬上车。事后我有些想明白为何这些士兵单拦下乔治,可能是因为看他骑自行车,毕竟自行车在塞拉利昂也只有富人才买得起,大概这些士兵认为有油水可捞吧。
在公路上骑了一两个小时便再次进入丛林,这使我们稍微放松下来,毕竟丛林里树木繁茂,即使遇到联阵的士兵躲起来也不易发现。我们找了个避荫的地方坐下休息,看着尤丽迪丝满脸的汗蹲在地上不说话,便知道她吓怕了。
“喝口水,放松下,尤丽迪丝。”我将车篓子的水壶递给她。
她感激地喝了两口,站起身拿起水壶走到乔治面前,道:“乔治,你喝点水吧,你带着我肯定很累。”
“谢谢。”乔治接过水壶递给我,道:“诺,你也喝些水吧,天气很热。”水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多,我稍微抿了一小口便放到乔治的手上,他微笑地仰起脖子灌了下去。
“诺,乔治,前面好像有条河,我用水壶装些水来。”尤丽迪丝突然有些局促。
“我去。”乔治拿着水壶很快走得远了。
空气有些沉闷,从茂密枝叶里射下的太阳光晒得我一阵发晕,我靠在树桩下闭目养神。不知何时尤丽迪丝坐到我身旁,她小心翼翼道:“诺,在阿卡旅馆里我听乔治讲过许多你的故事,他说你是世上最勇敢善良的女人。”
我噗得笑开,乔治把我说得太好了吧,其实很多时候人都是硬着头皮上。
“今天我看到你那么镇定地和那些拿枪士兵说话,我才相信乔治说的都是真的,我很尊敬你,也想成为像你那样的人。”
我摇摇头,笑道:“尤丽迪丝,我没有乔治和你想得那么好,很多情况下我都是不得已为之,其实我也胆小害怕,可是那个时候我必须镇定。等到哪天你遇到危险而没有人帮你的时候,我想你也会做得很出色。”
“会吗?我这么胆小?”尤丽迪丝瞪大了她漆黑的眼眸,那神情像是在幻想,却又不敢相信。
我抚弄着她柔软的发丝,道:“我相信你是个勇敢的好姑娘,你看那么可怕的蜈蚣你都敢去捉它。”
这句话似乎对她鼓舞极大,她高兴地嗯了一声,跑到前面稍为空旷的地方跳起舞来。我不禁又想笑,尤丽迪丝真是个天真的姑娘,不过是一句奉承的话就能让她兴奋,她实在是个太容易满足的姑娘。忽然我又想起一年前,在遥远的贝尔格莱德郊外狭小的院子里,大雨倾盆,可有一个男人也是这样快乐起舞。
安息吧,穆罕默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