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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那副面孔,还是那身打扮,却再也不是先前那美貌叫人惊艳的弱质女子。
段须眉道:“你武功不错,至少不该在我擒拿你之时毫无还手之力。”
贺修筠道:“我不敢出手。我若出手,谢郁一眼便可拆穿我身份。”
“你假扮贺修筠,又不敢叫谢郁看穿,为何?”
“因为你不让。”
段须眉微眯了眼,想象谢郁先前各色表情,颇为愉悦笑了笑:“我确实不愿。‘贺修筠’能令谢郁毫无还手之力,你却不能。”
贺修筠沉默片刻:“其时我若自承身份,想必已死在你手中。”他那个时候为让谢郁离开前去救人,未尝没有直言身份的考量,电光火石之间却又想到身边之人若失了“贺修筠”这掣肘谢郁的利器必要暴怒,而他武功纵然不错,但能对付得了深不可测的段须眉?
段须眉出手便是杀招,他不敢拿自己性命冒险。
段须眉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贺修筠还要说话,段须眉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贺修筠从善如流,不但闭了口,还整顿神情,顷刻间又换回先前那沉静温婉的模样。
段须眉一手拉着贺修筠,猛地向后平移数丈。下刻贺修筠适才所站之处轰地一声巨响,那爆炸声势逼得两人又连退数步。
竟是火药。
贺修筠瞳孔微缩。
他吃惊的是,那火药来得好没声息,竟连段须眉闪避间也有些措手不及。
身边风声闪过,段须眉已与来人斗至一处。
两人以快打快,转瞬已交手数十招。来人似十分了解段须眉手段,全不给他近身的机会,手中一根长鞭舞得密不透风,牢牢护住己身周遭一尺之地。
贺修筠在旁观战,心下若有所悟。破解段须眉的一击必杀,竟可用如此简单的法子……不!
段须眉忽然停住所有动作,硬生生受了来人一鞭,在那长鞭落实的同时闪电般伸手,夺过。另一只手不知何时金钗在手,已抵来人眉心。
贺修筠这才看清来人相貌。
竟是个年轻女子,与己一般年岁,穿一身鹅黄衫子,眉目十分明艳,此刻被人制住要害,却是笑吟吟半分不在意模样:“你这冤家,我替你杀了你仇人的心上人,好叫他伤心难过,你怎的阻止我?莫非瞧人家姑娘生得美丽,你也看上了?”
段须眉淡淡道:“我杀谁不劳你费心,你再敢出手,我就剁了你的手。”
黄衫女子闻言冷笑一声:“关山月好大的口气,只怕我的手不是你想剁便能剁得了。”她被段须眉制住眉心,后背抵他前身,说话间忽然整个人向后倾去,直直砸向他怀中,右手轻飘飘穿过腰身向他腹部拂去。
段须眉松手,疾退。
那女子右手腕几在同时射出一枚袖箭,迅捷无伦透过段须眉方才位置钉在地上,周围三尺内杂草顷刻化作一片焦黑。
贺修筠微微色变,吸一口气道:“煜华。”
黄衫女子顿得一顿,转向她笑道:“贺姑娘,还未谢你先前替我解围的恩情。”
这黄衫女子便是段须眉口中的煜华,自然也就是之前冒充东方家家丁,与段须眉、贺修筠都有过一番纠葛之人。
贺修筠苦笑道:“煜华姑娘道谢的方式当真与众不同,叫人心惊。”心里却想到,两人初见他一个大男人冒充女子,煜华一个大姑娘却冒充男人,倒也十分有缘。
煜华抿嘴笑道:“段须眉阴狠毒辣,你这样柔弱的姑娘落在他手中只怕生不如死,我见不得美人受苦,自然要帮你解脱。”
段须眉看着她犹如看死人:“你再敢玩弄你那些跳蚤玩意儿,我这就帮你解脱。”
“我这是送些回礼给你。”煜华冷笑道,“你应承事成之后替我杀掉东方家一干人等,非但临到头食言,还擅自暴露我姓名。我适才若敢露面,岂不被他们捅成个马蜂窝?”
段须眉道:“你可将绕青丝解药留下了?”
“自然没有。”煜华轻哼一声,“我为何要听你的话?让他们都死绝了那才最好。”
“你当然留下了。”段须眉只当她说的话是在放屁,淡淡道,“卫雪卿应当告诫过你,莫要与我作对。”
贺修筠听到“卫雪卿”三个字,眉心微微一动。
煜华暗暗咬牙,伸手道:“将藏宝图给我。”
段须眉全不理会她动作,只道:“将绕青丝解药给我。”
“你还要那解药做……”她话说到一半,看向贺修筠,蓦地笑起来,“你要救她?”
段须眉并非否认。
煜华失笑道:“你当真的?那你为何不自己留给她解药?”
段须眉面无表情道:“忘了。”
贺修筠:“……”
他语气太理所当然,贺修筠一时竟无言以对。
眼珠转了转,煜华笑道:“你我合作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女子若身死,你再四处传扬一番,她为谢郁而来,谢郁弃她而去,届时谢郁的下场,只怕比尊主许给你的更加如意。你可知她身份?”
段须眉皱了皱眉。姓贺,贺……
他忽然抬起了头。
果然便听煜华道:“贺春秋的独生爱女,天下第一庄少庄主,她的死引来清心小筑雷霆一怒,届时清心小筑与登楼翻脸,江湖大乱,不但登楼难保今日威望,谢郁更要直面贺春秋的怒火,其结局不难想象。这难道还不足以报你的大仇?”
他早该想到了。贺修筠与谢郁乃是未婚夫妻,江湖中能够与谢家联姻的贺,唯有天下首富贺春秋的贺。
但他更知道眼前这人根本不是贺修筠,那他……
想到一个可能,段须眉心中忽然微微一跳。但他心中所想,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口中淡淡道:“只怕并非如此。”
煜华目光闪了闪。
“贺春秋之女身亡,江湖大乱可想见。却并非清心小筑与登楼火并,而是‘关雎重出江湖,其令主关山月杀害贺修筠,清心小筑与登楼联手剿杀’,大肆拼杀、乱作一团之时再由卫雪卿坐收渔翁之利。”段须眉冷冷看着她,“煜堂主,我可说到了你心坎上?”
煜华耸了耸肩:“你若不愿,只当我没说。”
贺修筠忍不住道:“他又不傻。”
煜华笑了笑。
她笑得很是美丽,贺修筠却从中看出几分轻蔑的味道。不由得心中一动,暗想主使今日之事的明显便是煜华身后之人,极大可能便是那“卫雪卿”。但他从始至终并未出面,只使了个法子请段须眉来做这件事,煜华的名字虽为段须眉叫破,但他敢断定煜华即使将解药如约送去了东方家也并未现身,众人只怕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之后卫雪卿一方得宝藏,段须眉与关雎得半个江湖的雷霆怒火。这事连他一个道听几句的人也琢磨出味道来,段须眉难道当真是……傻?
段须眉却不理二人这一番古怪面色,只有些不耐朝煜华伸出手。
煜华眨了眨眼:“没了。你又没说尚有人未曾解毒,我大大方方尽数留给了那群怕死之徒。”
段须眉沉下脸,伸出的那只手并未放下,直接朝着煜华衣领抓过去。
惊呼一声,煜华吓得连退数步,怒道:“你做什么?”
段须眉不耐道:“搜身。”
煜华气得脸都白了:“我可是女子!”
段须眉冷冷看她:“那就自己交出来。”
“我骗你作甚?我真想要她死,有的是一百种方法!”煜华怒极反笑,“人就在你身边,你自己忘记替人家解毒却将气撒到我头上,真当我好欺负不成?”
段须眉脸色更是难看,但此事正如煜华所说,错本在他,看向神色惊怒却并非朝他撒火的贺修筠,一时抿起了唇。
贺修筠并非不气,也并非不想骂娘,他只是敏感察觉到了段须眉对他态度的微小变化。他敢一百个肯定段须眉之所以掳走他却忘记解毒这事全因毫不在意他,但他此时极力掩饰却也瞒不住眼中的一丝懊悔之色。这态度似是从……他得知贺修筠身世才发生的转变。但他明知他并非贺修筠,这又是为何?又或者让他在意的并非贺修筠,而是贺修筠所代表的……贺家?
不动声色掩盖这番细思,贺修筠垂目淡淡道:“是以我如今必死无疑了?”
“那也不至于。”煜华口风一转,“我手中虽没了绕青丝解药,我家尊主处却是有的。你中毒不过半日,只要期间不动用内力,尚有六日可活。段须眉,你如真想救她,现在就将藏宝图交与我,如此我也可告知尊主前往藏宝处会合。”
段须眉似笑非笑盯着她:“你想就此将我撇开?卫雪卿是这样吩咐你的?”
煜华心念急转。
那人确实告诫过她,这一路都须得令段须眉同行,她倒并非想撇开他,只是五张藏宝图皆放在他的手中,他们一方岂非处处都要受他制衡?
贺修筠忽道:“为何两位都对剩余的两张残图毫不关心?两位就这般肯定关雎之人必能胜过登楼将另外两张图送过来?”
煜华冷笑一声,段须眉一脸漠然。
心思急转,贺修筠片刻间已想得明白,只觉心里一阵发冷:“根本没有关雎前往两家争夺剩余两张藏宝图之事……那两张图原本就在你们手中。”他一边思虑口中喃喃道,“南宫与千秋门中途回转之事原就是谎言,他们来了,只是一早便被煜华悄无声息的拦截在城外,不但夺走了图,还将人给秘密囚禁起来。你趁机诱骗谢郁调集人手前往南宫与千秋门救人,他们一心以为你手中没有完整的藏宝图此物便是废物,你拿着也没有用,是以说走就走,并不纠缠。你摆脱了登楼这最大的麻烦,又拿到完整的藏宝图……好个一石二鸟,声东击西。”
段须眉道:“我从未说过剩下的两张图在南宫与千秋门中,是谢郁闻关雎之名乱了方寸,怪他自己蠢。”
贺修筠仔细想过,忆起他当时字字诱导,却确无一字是明指两张残图就在两家之中。对这人说一不二的性子,由此又加深两份了解。口中道:“你放出这假消息,纵使骗得谢郁一时,可登楼探子遍布天下,只怕立时就能得到消息,你又能拖得几时?”
“他不会来。”段须眉漠然道,“两家中虽没了藏宝图,关雎十二生肖前往两家伏击之事却是真的。”
贺修筠哑然半晌:“你对他……口中放言想杀他立时便能杀,内心里却忌惮得很。”
良久段须眉轻声道:“我体会过他的手段,自不敢掉以轻心。”
贺修筠闻言皱眉:“你二人之间究竟有何等仇怨?”他原本是不信那句血海深仇的,然而经历东方家一场变故,又知关山月与关雎有关,方才更从他自己口中得知他便是关雎现任的令主。关雎从创建直到六年前覆灭,唯一只有过一位统领那便是杀圣池冥。如此想来,段须眉与池冥之间想必关系匪浅,这仇怨倒当真结大了。
段须眉却并不理会他这问题,只向煜华道:“你愿捂着你那两张图只管捂严实了,我暂不需要。我们此行,是前往大明山。”
这想必是他手中那五张图透露的信息。煜华咬了咬唇,到底不敢动手明抢。她一身手段虽层出不穷,却也知道与段须眉颇有差距。之所以还能耍弄一二,全因段须眉并未对她起杀心之故。
心下恨恨想道,等到了尊主的面前,看他还能剩余几分威风。
大明山在雍州与戎州交界之处,据此还有大约八百里的路程,以段须眉与煜华脚程,原本三日应能赶到,现下加上个不能动用内力的贺修筠,立时成了拖累。
贺修筠十分识趣道:“我的马车此刻还放置在东方家,那马十分神骏,若能驾它前往,必不会拖延太过。”
煜华听得有趣,笑道:“世上的诱饵如都像贺小姐这般知情识趣,倒省掉我们许多事。”
贺修筠亦淡淡一笑:“我心急保命罢了。”他望着煜华娇笑如花,忽道,“煜华姑娘当真杀了东方庄主的儿子?”
不知他何以提到这件事,煜华笑容微敛,还是点了点头。
“为何?”贺修筠追问道,“我猜测南宫大侠与瞿大侠此刻仍活着,姑娘既未处置他们,又何以杀了那个孩子?他毕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煜华淡淡道:“只因他太多嘴。明明从出生就是个弃子,却还要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那一家子说尽好话,软弱令人生厌,能杀一个是一个。”说话间看向段须眉,忽然笑道,“段令主呢?其实你我从未讨论过这等小事,你何以猜到那小孩儿身份?又何以要说破?”
段须眉冷冷道:“世上道貌岸然、沽名钓誉之辈何其多,虚伪令人生厌,能恶心一个是一个。”
他没说怎么猜到东方玉与那家丁的关系,贺修筠却知道。那两个人的相处情形正是他二人亲眼所见,其后事发东方玉慌张失措,段须眉随口猜测却一语中的。
他只是一直以为段须眉一早就从煜华口中得知了东方玉父子的关系。
这时才知他是临场发挥。
他之所以再问起那孩子的结局,本来也只是好奇段须眉这样一个并不多事的人,为何非要当堂道破东方家中私事令人既伤心又难堪。
如此看来他与这煜华能够合作倒因他们确有共同之处——
此二人行事通通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