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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惜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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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赫越想越伤心,眼泪越多。

    “傻瓜,哭什么?”知道她的真心,亲耳听她说,她更喜欢他。袁克放心里乐悠悠的,湿润的舌头舔拭她脸上咸湿的泪水,柔情蜜意的哄着,“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啊,笨蛋……"

    “你——真讨厌——”

    她尝到眼泪的酸味,心像浸泡过的松饼,全被他的甜言蜜语融化。

    “下次再不许这么说我。”一赫第一次强烈地向他提出要求。

    “好好好,再不说,不说……"

    情人间的争吵,像燕子间的呢喃,闹闹吵吵更恩爱。

    袁克放玩笑式的抱怨惊醒了一赫,她恍然发现生命中有许多种美,如果因为刺绣而失去其它,确实是人生的遗憾。

    刺绣能带给她许多快乐,可还有许多快乐是刺绣给予不了的,像夫妻之爱,天伦之乐……

    清楚这一切后,一赫便有意识地把时间做合理的分配,无论绣得多么高兴舍不得,时间一到就自动放下绣针,走出绣房哪怕是陪君君玩幼稚的游戏,或是下厨为他烹饪一道佳肴。

    “休息与工作的关系,正如眼睑和眼睛的关系。”袁克放送她一块瑞士金表,表面上有浮刻的镂金玫瑰,“人只有会生活才会工作。”

    一赫抚摸着温热的怀表,心里又感动又安慰。

    他给予她最大的爱,是展开世界在她眼前,告诉她什么是好,又才把她当孩子那样宠爱和呵护。

    千百种爱里,有一种爱让你成长和飞翔。

    君君有一岁了,北平流行抓周。图个应时应景兼好玩儿。

    中午吃长寿面前,在院中摆上大案,上面摆着印章、儒、释、道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

    奶妈把君君放在大案上,君君清澈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他先看着妈妈,再看看爸爸,低头看看身边摆放的物件儿,大脑袋东看西看,伸手就拿起一盒胭脂,放在手里扒拉着,往妈妈递去。

    “好君君,这是给我的吗?”一赫笑着接过胭脂盒,在他脸上亲了几下。

    “小少爷将来定是孝子,从小知道疼娘。”

    奶妈的话说到一赫心里,她喜笑颜开。

    “那可不一定,我看他将来指不定就是个贾宝玉,混女人堆的……"

    袁克放的话未完,即被一赫用力踩一大脚,护犊子的说:“你说我不好可以,但不能批评我儿子。”

    “慈母败儿!”

    这次,另一只脚也被她不客气地踢到。

    “君君,我们走,不理讨厌的爸爸。”

    “讨厌?我哪里讨厌了?”他长手把她捞回来,挠她的腋窝惹得她格格直笑。

    家长里短的生活就是如此琐碎而绵长,一点一滴的欢乐蕴藏在普通的炊烟饮食中。

    有儿子,有深爱的人,有喜爱的事业,一赫深觉满足。不奢望天长地久,也不期待辉煌的明天。

    能拥有一天是一天,快乐一日是一日。

    虽然一赫分了不少时间出来,绣品出得慢,但慢工出细活,样样皆是精品。

    袁克放有意要挑选几幅好的绣品参加明年的万国博览会,不消说,只要选送出去,绝对要得金奖。

    “别!”一赫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肯,“我可再不想参加老什子博览会了!得了金奖又如何,不得又如何?我不还是我吗?我再不做那沽名钓誉的事!”

    袁克放的意见倒和她不同:“也不全是沽名钓誉,国人就是信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要是你真在外国得了奖,那以后就是你绣个蛤蟆他们也说会飞。而且,一定能对整个刺绣的发展产生积极作用,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一赫抿嘴笑着,就是不松口答应,缠赖不过,也只推说,“再想想。”

    她如此坚决,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博览会落选后,众人刻薄的嘴脸让她刻骨铭心。她是看穿了,刺绣就做喜欢的手艺,她不依靠它升官发财,也就不会有什么失望。

    袁克放也不逼她,他作为一赫绣品第一号的观赏者常常提出中肯的建议,他还邀请北平各界名流、外国友人品鉴赏玩。玫瑰夫人巧夺天工的刺绣一下子传扬开来。众人都争着来一睹真品。可无论大家重金多少,这些绣作都只看不售。

    他又并不缺钱,何须把爱物换钱钞?

    天下的事也就是物以稀为贵,你越不肯卖,越是有人愿意出重金求购。可钱再多,袁克放就是不卖。

    一赫有时看不过意,悄悄拿绣着玩的扇套、荷包、手绢赠送大家。玫瑰夫人手巧心软,美名传得更远,慕名而来求绣的人更多。

    人多费神,一赫不喜欢应酬,无论谁来常躲开去。袁克放知道她这喜静怕闹的性子,也不许人打搅她。

    经常他一个人在前厅招待客人,一赫则在房内不出来。

    绣得累了,她便去荷花池边的凉亭休息,仆人们在凉亭备下竹制的躺椅,石桌上摆上茶点水果,燃上一根茉莉线香,十分清雅。

    夏日午长,一赫歪在竹椅上,正考虑,不知不觉支起脑袋,泛起瞌睡。

    睡了不知多久,热出一身香汗,她活动胳膊想去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不料被一个洋腔怪调的声音制止。

    那人说:“不要动!”

    哪能不动?

    一赫连忙直起身体,凉亭的围栏上正坐着一位英俊的外国少年,手持画板和炭笔,望着她笑。

    “哈啰,MmeRose。”

    “你?”一赫不知觉红了脸,认出眼前的金发蓝眼少年正是在法国大使宴会上遇到的那位。

    当时,袁克放还说,少年想请她做裸,体模特,被她骂了回去,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MmeRose!”

    少年跳下栏杆,走到一赫面前,单腿屈膝,握住她的小手在手背上吻了下去。

    一赫的心砰砰直跳,吻手礼虽然只是一种礼节,可手背传来的温热让人酥然。她不知该如何反应,连话都说不出来。

    少年的金发在阳光下发光,湛蓝的眼睛像美丽的蓝天,他微笑把画板上的画给一赫看,指了指画作再指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