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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晴窘然的向后退了几步,亦摘下脸上的面具在手中翻弄,“……你声音好听,想凑近些听得清楚。”抬头看着他,只觉他身上似乎发出光亮。
那人什么都没说,轻笑着看了她一会儿,遂将他手上的面具给李云晴戴上,而李云晴手上的面具却被他拿走戴去。这般面具的交换,李云晴却是在后来才发现。
“我的声音再普通不过,听我声音悦耳,我见小娘子悦目,大概是前世有因缘,今生今日相识……”那人周身似有檀香萦绕。
“郎君是学佛之人?”李云晴一时在想他所讲的因缘是指什么。
他又是一阵轻笑,“我是与佛有缘之人,你大概是与我有缘之人。”他话中似有别种意思,李云晴却从中猜不透那言外之意。
那人定定看着她,又想说什么,却被寻她而来的婢女打断。
“四娘!”小玉拨开人群跑到李云晴身边,又是一阵气喘,今天晚上是她与李云晴的追逐之夜,总是一转眼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她的出现打破了某种微妙气氛,李云晴一时无措的看看那男子,又看着小玉。那男子只是轻轻笑着,柔声说:“或许以后有缘分能再见。”
李云晴隔着面具看他,稍稍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带着些许失望,低头看着脚尖,抢在小玉要开口之前说道:“回去吧……”
婢女茫然看向那带着相同面具手提灯笼的人,转身向李云晴追去。
回到家中时,父亲与妻妾兄长都还未归,那些家丁见她从外面归来,都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般,毕竟是他们看管不力才让四娘偷跑出去,若主人回来知道,大概这个月的薪饷都要被扣,于是个个心照不宣谁也未提。
匆忙回到家中,婢女已然累个半死,整个晚上都在跑来跑去的跟着她,草草服侍李云晴洗漱更衣,自己便飞一般的冲进下人房去睡。
李云晴熄了烛灯,坐在床边看着圆润的月亮。手中的面具翻来覆去,对准圆月,就像给天上的月亮也戴上这面具一样。月光透过面具的眼孔穿透,像那个人的眼神干净柔和。
房中檀香缭绕,在香炉里静静燃烧,闻着满室香气,正如那男子就在自己身侧。
后来的日子里,李云晴渐渐独爱檀香,曾经喜欢的花香不再用。找来了各式檀香点在屋子里,每日香气不断。那面具被她挂在床头,日日对着,时而傻笑时而落寞。
若一个人能重复着每天所做的事情,那时间便飞快如流水,不待去细想早已过去很久。正如当她过完十八岁生辰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别后已经过了两年。这两年中的上元灯节,尝试着偷跑出去,但再没成功过。李云晴本想着,今年再试试,可惜,还没等到上元,门当户对的人选已经出现。
下聘的那天,她躲在暗处看见了未来夫婿,笑起来竟和那人有些相似,本想与父亲大闹一场不肯成亲,却因为这点应允了。
两年来因为那个人,读了些许佛经,更深的佛理大概是不能参透了,毕竟自己只是个凡人俗人,但却明白何谓随缘。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居然惦念了两年。看着床头有些褪色的面具,李云晴突然笑了。
成亲那天来了许多人,一桌桌酒席挤满厅堂,杯影交融。
李云晴跪坐在新郎身旁,看着他接过别人的敬酒,来者不拒的饮下。不知是谁先起哄,要她也饮一杯,酒满溢出的玉杯立刻举到面前,满堂宾客瞬间将视线转移到她脸上,虽然说笑不停,却始终都在盯着。李云晴不善饮酒,却碍于面子勉强饮下,一杯饮尽即有人拍手叫好,还要她再进,却被新郎挡下。
“我来!”已经有些微醺的新郎抢过杯子饮尽,众人见他袒护也不再逗弄。
李云晴不知这是什么酒,咽下时如火烧般入喉,嘴里有些许甜味,也不觉得很呛口,但从没喝过酒的她终究是不胜酒力,区区一杯已让她有些晕眩。迷迷糊糊的看见大厅门口站着一个人,新郎起身去迎那人。
“先前听你说今日要去法门寺,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新郎很高兴,命下人拿了软垫,拉着那人坐在自己身侧,对李云晴说:“来见见我表哥。”新郎侧身,李云晴看见那人微笑着看她。那笑容让她心痛,两年来在心里生根的人,竟是这般场合重遇,这是多讽刺。
李云晴眼里有些模糊,只隐约见那人表情微变,却还是笑着,不知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新郎拿来酒杯与那表哥对饮,毫无察觉李云晴的变化,是站在后面伺候的小玉看见,忙拿着丝帕上来为她擦拭,“娘子怎么哭了?”
新郎听到转头看她,李云晴抚胸小声道:“刚才那杯酒吃下,觉着不舒服,我先回去歇息。”起身由着小玉扶她出了大厅。
回到新房遣退小玉,房门被关上的刹那泪如涌泉,心里对这份感情更多的是遗憾,今天终于知道什么是造化弄人,明明有机会见到的,但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就这样错过。捂脸痛哭,泪水却还是从指缝间流出。
那夜秋雨连绵,诉说着悲伤季节里的那些情愁。
有些话或许一生都不会说出口,深深埋在心里,让雨水替我传达;有些人或许这一世便这样错过,深深烙在心里,来世待我寻你……
成亲月许,夫君待她甚好,她说最喜欢看他笑,他便常常笑着给她看,但究竟是喜欢他的笑容还是难忘那与他相似的笑容,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十五中秋节,又是一个圆月。李云晴独自坐在花园里,手里拿着那昆仑奴的面具,颜色不比当年艳丽,保存得再怎么完好,也不能阻止褪色。
“弟媳一个人在这里?”多少次出现在回忆里的声音,此刻听到却犹如身在梦中。
李云晴抓紧手中的面具,回身去看他。月光洒在他身上,笑容依旧,却也多了释然。他缓缓向前走了半步,“表弟在前厅招待亲友,他让我来寻你去吃家宴。”
“是,……表哥先去吧,我稍后就到。”两年了,本以为当年少女的情愫已经淡去,可再见到他时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悸动,不敢去看他,眼睛毫无落点的乱转。
他没有离去的意思,定定站着看了她一会儿,转而目光落在那面具上。轻轻从她手中把面具拿出,放在她脸上,笑容有些无奈与遗憾,声音依旧清朗,“当年的小女孩长大了。”说完又将面具放下。
李云晴心里一惊,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声音有些颤抖的问:“你认得我?你还记得我?”
接连的追问终于让他的笑容消失,低头看着手中面具,“我自小与佛结缘,常去法门寺听法,时候久了,自然认识些僧人。三年前寺里来了位云游的高僧讲经,他看见我时对我说,我从前两世都是出家人,所以今生与佛亲近,但却有夙缘未了。若遇见了或许会与那女子成亲,若错过了……那便是错过了。我追问会是怎样的女子,那位大德只是说等我看见就会知道。果然两年前的上元节,我看见了你,你可曾记得我当时说过,或许有缘还能再见……”
李云晴哽咽着点头,“记着……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着。”
他轻叹着说“自别之后我到处寻不到你,不知你是被关在家中的,所以仅以样貌却打听不到。你长年不出门,连附近人家都不知你的样子……若我那天问了你的名字,或许现在是不一样的结果。”把面具放回她手中,就此突然上前抱住她,似悔之入骨般紧紧抱着,“但我们终究是错过了,佛家说前世今生,此生无缘,不知来世还能不能再见。”说完便松开了她,有些依依不舍,这最初也是最后的拥抱。
李云晴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面具脱手落地,小声的对着远去的他说“来世待我寻你……”他听不到。
那夜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四个月后她从夫君口中得知,他出家了,说是跟随一位大德离开长安,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或者,就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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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凉手里拿着面具,看着眼前的女孩。
昆仑奴面具,唐。
漆料早已脱落,只剩下木雕的外壳,还是颇有些分量的,转交给门外久等的女孩手里。
女孩拿到面具很高兴,心里说不出的欣喜,正如穷极一生都在寻找的东西终于寻着了。虽然这面具贵了些,花了她不少钱,但在于其独特雕工,其他地方没有见过,亦是手工雕琢,只要重新上色就好,多花些钱也算值得。
秋凉看着她,轻声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那女孩听闻抬头看她,“这话什么意思?”
秋凉摇摇头,回去坐进摇椅里,那本旧书上又多出一条红线。
女孩虽是疑惑刚才店主的那番话,却也不愿多想,拿着面具离去。
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不知道她这一世还能否遇到那人。等再相见的时候,对方心中不会再有她一人。
当年那人终是没听到她曾说来世寻他的那番话,带着看破红尘的心思遁入空门,一心皈敬三宝,修持佛法,抛开尘世间的一切。最终有所成就,如今早已在雷音寺亲闻佛法,待他再入世时她已经不认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