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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的京都,局势似乎越来越紧张了。倒幕军要攻来的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人人自危,生怕开战。这期间,新撰组的队员似乎都更忙了,只有三郎,还是雷打不动隔三岔五就来近江屋帮忙,嘘寒问暖。阿菊尽管还是不怎么搭理他,但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柔和起来了。
三郎诚心诚意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歉意,阿菊也有点被感动了吧。
而且连阿菊也没有料到,她居然怀孕了。按时间推算是她丈夫出事前不久怀上的,才两个多月,还显不出来,这件喜讯给了阿菊很大的安慰,她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一月末的时候,终于下起了大雪,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京都似乎变成了一座银白色的雪之都。
总司的咳嗽越来越厉害,偶尔和我独处的时候,也是咳个不停。
二月初四是日本的立春。因为答应了总司,所以我早早就去了他们的屯所。一到那里,总司就带我到房里,打开所有门窗,笑嘻嘻地给了我一大把豆子,让我跟他们一起喊,鬼出去,福进来,一边撒豆子。
土方、近藤、斋藤等一大帮人都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我们。
这是日本立春的习俗,总之也是驱鬼祈求吉祥的意思。我也觉得很有趣,撒着豆子,喊了起来:“鬼出去,福进来!鬼出去,福进来!”
心里又有点好笑,我学了这么久通灵术,可从没听过鬼是怕豆子的。
“小隐,今天如果吃掉和年纪相同的豆子,就会有好运哦。你今年是十九岁吧,快点吃。”总司笑着又给了我一把豆子。
“哦!”我很是高兴地拿起一颗豆子就往嘴里放。刚吃了两颗,就见总司忽然脸色苍白,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还来不及用手捂住,就哇地喷出了一大口血,鲜红的血在莹白的雪地上化开了痕迹,格外触目惊心。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总司又吐了几大口血,一滴一滴的鲜红犹如血色的樱花绽放在雪地上。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只听见豆子一颗、一颗从我手中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从没见过总司像今天一样吐这么多血……
土方和近藤立刻上前扶住了他。总司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丝,微微一笑,道:“我没事。”
“这还是没事吗,你都吐血了,怎么会这么严重!难道没有看医生吗!”土方完全没了平时的冷静。
“不,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总司还是笑着安慰土方。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土方焦急地问着,他望着雪地上的血迹,忽然脸色一变,哑声道,“难道是……”
“是痨咳。”旁边的斋藤忽然插了一句。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浮起一丝悲伤。我震惊地望着他,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斋藤的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全变了。
“痨咳,是那种红色绝症吗?”近藤喃喃道。
“怎么会!不可能!”永仓新八扑了上来,紧紧抓住总司的肩膀,满眼含泪,“不可能,总司还那么年轻,怎么会生那种病!”
“对、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总司还是那样温柔笑着,笑容中又带着一丝不安,是让大家担心的不安。
大家只是沉默着,人群中传来几声低低的抽泣声。总司在新撰组内一向人缘最好,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有人按捺不住。
土方眼中闪过一丝心痛,低声道:“你不用再执行任何任务了,过几天马上离开这里,到千驮谷去好好养病。”
总司身子一震,望着土方,摇了摇头,道:“副长,我想待在这里,我还能战斗。”
“这是命令!”土方语气急促起来,“违反命令者,斩!”
总司还想说什么,我蹲下身子,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够了,总司,你已经尽力了,你做得很好。真的,你很棒,是我见过最棒的武士!如果你不想让大家再担心,就听土方先生的话,好好养病。”
总司默然了一会,一个淡淡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让大家担心了,副长,我会去千驮谷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他的手指在在颤动,不由心里一酸,握得他更紧。
总司,不要这么辛苦了,是时候该停下来了……
过了两天,土方和近藤他们就送走了总司。我很想陪着总司,无奈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离开京都,只是在总司离开的那天去送了他。
那天雪下得很大,大家对总司说了很多很多话,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目送总司单薄的背影远去,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总司缓缓地回眸,浅浅地微笑,然后温柔地说了一句:“再见。”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
总司,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所以,一定要等着我……
那天大家的内心也好像这大雪纷飞的天气一般寒冷吧。一番队队长冲田总司,从此,永远消失于京都的街道上,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菊一文字则宗和加贺清光。
众人渐渐散去,我无意中一回头,却见土方先生还站在门口,望着总司远去的方向,眼神中夹杂着悲伤和难以言喻的失落。他黑色的衣袖随风飞舞,高挑的身影在漫天雪花下显得格外孤独。
“土方先生……”我低低喊了一声。
他收回了目光,低声道:“你也回去吧。”说完,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转身就进了屯所。
魔鬼副长,之所以踏上修罗之路,也是有他的原因吧……卸下魔鬼的面具,他也不过是个有感情、有血肉的普通人。
没有总司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冷清下来。三月初,忽然传来倒幕军已经接近京都,立刻就要攻入京都城的消息,局势似乎更紧张了。留在京都的幕府将军德川庆喜的幕府军和新撰组队员也准备进行不可避免的一战。
这日晚上,近江屋中已经没有客人。正打算打烊的时候,门外忽然闪进一人,正是平间三郎,只见他神色异于平常,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阿菊说,阿菊见了他也是一愣,眼中却并无厌恶之意,反倒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亮光。
我立刻识趣地上了二楼,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就寝。
不多时,隐隐听得楼下传来一些争执之声,隐约听见什么德川将军、离开京都的话语,当下也没有在意。大概过了四五分钟,楼下忽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一片死寂。侧耳听了一会,丝毫动静也没有,我的心里也有点不安起来,忙披了衣服,往楼下走去。刚下了楼梯,抬眼一看,眼前的一幕不由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脑中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三郎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小太刀。而握着小太刀刀柄的正是同样溅了一身鲜血、双眼呆滞的阿菊。我赶紧蹲下身子,伸手去探三郎的呼吸,他尚有呼吸,只是很微弱,看来是回天乏术了。
“为什么!”我瞪着她,“为什么要杀他,是替你丈夫报仇吗?”
她只是傻傻地看着三郎,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拼命摇着头,语无伦次说着:“我、我不想杀他,我不想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
“阿菊,你冷静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说将军扔下他们和幕府军已经连夜逃到了江户,所以他们也准备回江户,他说想让我和他一起走,我情急之下就……”她似乎稍稍冷静了一点。
“那你也不必杀了他呀!”我怒道。
她忽然凄然一笑,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道:“我嘴里说着拒绝,可是,你相信吗,我的心里居然也希望能和他一起走……我……”
我直直地看着她,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愕然道:“难道你,难道你已经喜欢……”
“别说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是个坏女人,小隐,我居然对杀夫仇人……我……我绝对不能喜欢他,我绝对不能跟他走,我只有这样做,才能忘掉他……”
“你、你这个笨蛋!”我猛地拉起她,“你给我清醒点,阿菊,我保证,这会是你这一辈子所作的最后悔的事情!”
她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三郎发呆。
现在该怎么做?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唯一可做的就是趁着夜色把三郎搬离这里,绝不能让斋藤或是新撰组其他人知道是阿菊做的。刚想到这里,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时大惊,正要去顶着门,只听咣当一声,木门被重重一脚踢开。
我不用抬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那股强烈的杀气,那种让人压抑的感觉,这里只有一个人才会拥有——斋藤一。
我不禁苦笑一下,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
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三郎,眼眸中浮起了一层暗红色的光泽,瞳孔猛地一缩,冷声对着阿菊道:“是你?”
阿菊木然地点了点头。
刷的一声,斋藤刀已出鞘。
我一惊,赶紧拦在阿菊面前,伸手入怀准备掏出定身符。
“你,让开。”他眼中闪过一丝微诧。他正要上前,裙裤边却被人拉住了,低头一看,却是奄奄一息的三郎。他挣扎着道:“不,不关她的事,放……放……”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头一歪,便没了呼吸。斋藤眼中暗红色更浓,握刀的手也更紧。
“三郎……”阿菊低唤一声,道,“既然这样,就请给我个痛快吧。”她刚阖上眼睛,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道:“不行,不行,我不能死,求求你,放过我。”
刚才还是无所谓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又这样慌张?我困惑地望了她一眼,发现她的手正紧紧地放在肚子上,猛地就反应过来,阿菊怀着身孕呢。怪不得她怎么也不肯死了,她是为了孩子……忽然,我全都明白了,阿菊之所以死后下了那样的毒咒,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如果我没猜错,斋藤一定没有给她说出来的机会。
斋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杀气更盛。没时间了,我刚想把符咒从怀里掏出来,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他的刀已经指着我的脖子,冷冷道:“你要是想用对付那种浪人的招数,我就不客气了。”
我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心猛地沉了下去,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我的手快,还是他的刀快,我不想知道答案。所以,如果可以,我尽量不想冒这个险。
但是,我也不能让他杀死阿菊。我飞快地默念毗卢咒,在阿菊外面结起了一层简易结界。这样,至少他一时三刻也不能伤害阿菊。
“斋藤先生,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就几句。”我平静地说道。
他思索了一下,道:“说。”
“斋藤先生说过,是恶即斩,凡是邪恶的,统统都要斩碎,是吗?”
“不错。”
“我知道,在斋藤先生眼里,阿菊现在是恶的。那么我想请问,她肚子的孩子也是恶吗?”
斋藤的瞳孔又收缩了一下,道:“孩子?”
“不错,阿菊已经有了身孕,这个孩子不是恶吧。如果斋藤先生非要杀她,就连同无辜的孩子一起斩碎吧,不过我想这有违你恶即斩的信念吧……”看他脸色犹豫了一下,我继续说道,“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活下去的理由,就算杀人,有时也是一种无奈。但是请你,斋藤先生,我请你给这个无辜的孩子一个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用他的眼睛看看未来的这个国家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他的将来,再也不用在血雨腥风中度过,也许再也不用像你们一样,用手中的刀剑说话……请你,给他一个机会。”
斋藤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我的额上又沁出细汗。他默默地看着我,杀气不像方才那么凌厉,眼中的暗红色渐渐褪去,我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
“今天我就不杀你,不过不要以为我就这样放过你,等孩子生下来,我自会来找你。”他冷冷说着,一边把刀插回了刀鞘。
看着他收回刀,我这才放下心来,一摸额头,全是汗。还好,还好,不管怎么样,任务总算勉强完成了……
他弯腰抱起三郎的尸体,转身往门外走去。
“斋藤先生,我很快会去看总司。”我忽然开口道。
他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道:“正好,我和你一起去,三日后,我在屯所外等你。”
“啊?”我半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也没等我回答,就径直出了门。
“谢谢你,小隐。”阿菊摸着自己的腹部,对我感激地说道。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这个孩子,好好抚养她长大吧。”我仍对她杀了三郎有些芥蒂。
“可是,斋藤先生不是说等孩子生下来……”
“他不会的。”我望着门外的方向,低声道。
正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在倒幕军攻来之前,幕府最后一位将军德川庆喜一见形势不对,早已心生怯意,接受了手下提出的大政归还的建议,趁夜逃离京都,回到了江户。从德川家康时代起就被幕府牢牢掌握的天下大权,在二百多年后,终于又回到了天皇手里。
新撰组的成员也跟随着德川庆喜全体撤回了江户。
三日后,我跟着斋藤一踏上了去千驮谷的路途,在见到总司之前,我不想呼唤司音,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