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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质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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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韩岸门一战在秦军的强势进攻之下结束,秦将嬴华在和韩使达成两国合谈条件之后就撤兵回咸阳,秦军队伍中多出的,不仅有流落在外的芈瑕母子,还有秦国在和谈书中所提到的,韩国送往秦国的人质太子仓。

    单方面向别国送交人质本是一国之耻,但天下时局就是如此,秦国强于韩国,韩国为求生存只能答应。太子仓内心也深切的明白这一无奈之举,因此面对前往秦国一事,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愤慨。

    嬴华作为秦国建国至今唯一的女将,还是秦国公主,在列国间早就声名远播。太子仓如今终于见到这人人赞赏的秦国将军,见其风采卓然,确有巾帼之色,便有了想要结交之意。

    诸人在前往咸阳的半道中休息,太子仓便趁机和嬴华亲近。嬴华对韩国本有成见,起先对太子仓也没有好感。但见太子仓哪怕面对自己的嘲讽也全部领受,只在他认为有偏颇之处加以修正辩解,嬴华便开始对他有些改观。

    嬴华和高昌妇唱夫随之事也是一段佳话,因为太子仓不免问起相关,道:“将军征战多年,为秦国出生入死,国婿对此就没有怨言?”

    “若有怨言他也不会跟我一起攻打岸门。国婿虽非秦人,心中所想却是秦国,我也是为秦国而战。如太子为了韩国愿意入秦,都是为母国或战或质,牺牲自己又有何妨?”嬴华道,“被你们推上岸门城楼的芈夫人,本是楚国人,但为了秦国,她甚至愿意带着自己的儿子去燕国当人质。非我秦人,都愿意为秦国牺牲至此,我们这些真正的秦人,为母国拼尽全力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太子仓对秦国所为不能说全然赞同,但嬴华所言却是人之常情。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求得母国的平安,大义在前,个人利益次之。

    这些话从嬴华这样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给了太子仓更多的震撼,这一刻嬴华眼底闪动的光彩正如同她的言辞一样坚定不移,令他深刻地感觉源自秦人身上这股浓烈的爱国情怀和坚坚韧的意志。他也终于明白秦国之所以能够从被列国所鄙夷的西蛮之国发展壮大成为今日不可被轻视的一方强国,所依靠的正是这股强大的国人凝聚力。

    太子仓和嬴华相处得越久,就越是被嬴华身上的不屈和坚持所吸引,这种感觉无关男女,纯粹是发自心里的敬佩和赞赏。这世上能人异士何其多,却偏偏让他遇见了嬴华。这个不爱红妆爱刀剑的秦国公主,放弃了优渥舒适的生活投身从戎,在秦国的历史立留下了惊艳的一笔,如今又让他遇见,引以为知己,也不枉他入秦一遭。

    嬴华最终顺利护送芈瑕母子和太子仓回到咸阳。嬴驷为表彰其功劳,特意在秦宫设宴,自然少不了太子仓的出席。

    宴上针对芈瑕母子流落韩国一事,嬴驷只拿韩使后来在媾和时的言辞作为“事实”,亲自向太子仓敬酒,感谢韩国搭救芈瑕和公子稷一事。

    太子仓以为自己和嬴华之间纯属私交,不足以和秦国以及秦王扯上关系,对外,他依旧是韩国太子,和秦国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国家冲突,因此面对嬴驷的假意感谢,他只是冷若冰霜地回应,致使宴会的气氛一度尴尬。

    芈瑕母子终于回到秦国,嬴驷少不得问候。酒宴一闭,他就携同芈瑕和公子稷返回秦宫,魏黠则被嬴华唤住。

    “公主有事么?”魏黠问道。

    “我看大王的精神比我离开咸阳时要差了不少,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什么事了么?”嬴华关切道。

    魏黠此时终于卸下了伪装了一整日的笑容,面露愁色道:“还不是想稷儿想的。芈夫人和稷儿流落在外的这段时间,大王除了国事,就是想念稷儿。当得知韩国以他们母子为要挟时,大王整个脸色都变了,恨不能立刻冲去岸门把人给救回来。”

    魏黠对此的忧虑引起了嬴华的猜疑,她不由盯着魏黠看了许久,想要从这日常陪伴嬴驷的王后身上看出什么结果来。

    魏黠已经从嬴华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便摇头道:“公主不用这样看我,我只是担心大王的身体。荡儿已经是秦国太子,只要不出差错,他就是将来秦国的王。身为秦国的王后,我有责任和义务好好教导他,并不会因为大王心里可能更信任稷儿而有别的想法,毕竟,我也爱秦国,不希望出乱子。”

    在彻底放下了对身世的执念之后,魏黠确实在嬴驷的引导下全身心地投入到秦国大计之中。尤其是在嬴驷的身体日渐衰弱的这些年,除了料理后宫事务之外,她也慢慢参与到国计的决策中,只因为嬴驷信她对秦国的忠心,也信她的能力。

    嬴华为自己的失礼而致歉,不想魏黠忽然拉起她的手,道:“修鱼一战之后,公主就和国婿一起离开了咸阳,这次护送芈夫人母子回来之后,又要走了么?大王也很想你。”

    都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兄妹,嬴华征战沙场的那把宝剑还是当初嬴驷送的,她怎么会忘记嬴驷对自己的好?只是那被活活埋葬的五万韩军的生命始终令她难以释怀,她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有的情绪也唯有在高昌的抚慰下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我看太子仓对公主颇有好感,公主能否试着说动太子仓亲近秦国?”魏黠道。

    “大王还没有放弃针对韩国的想法?”

    “并非针对韩国,还是为了压制三晋。”魏黠正色道,“魏国已经立亲秦的公子政为太子,将来秦、魏之间可以用嘴说通的事就不用靠打的了,这也是为咱们存续东出的实力。如今太子仓入秦,又和公主交善,如果公主能够劝他不再和秦国敌对,三晋就等于收服其二,接下去也就能好好收拾赵国了。”

    嬴驷为了秦国东出奋斗至今,眼见三晋的势力即将不足以于秦国对抗,东出之路就要打通,嬴华不禁为这样的现实而感到高兴。然而正如太子仓对她的情谊,她也不想自己和太子仓之间牵扯太多其他的因素。可魏黠所言在理,一切都是以秦国为落脚点做出的设想,她一个誓言会为秦国拼尽全力之人,怎么可以因为私利而反对这样的提议。

    嬴华心中必然纠结,但她仍是感谢魏黠以提议和商量的姿态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嬴华向魏黠拱手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但是太子仓对秦国毕竟敌意颇深,我没有把握可以说服他,如果适得其反,反而是我的罪过了。”

    “如果许以秦国利益,这件事由大王出面显然更合适。我今夜这样说,只是提前给公主提醒。有很多事我们都身不由己,像大王将稷儿送去燕国一样,是不得已而为之。”言毕,魏黠向嬴华行礼,道,“我代大王,代秦国,谢过公主了。”

    看着魏黠离去的背影,夜间秦宫的宫道上,留下了她身后长长的一道影子。她过去从未这样仔细地注意过魏黠,现今这样望着,才发现当初那个恣意的少女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放下了任性,挫去了尖锐。而她自己也从过去纯粹的向往军旅生涯转变成将之是为生命存在的大部分意义,还有仅存的一些就是高昌了。

    当嬴华回神时,高昌已经站在她的身边。他看着满脸愁绪的妻子,如同过去十多年间一样的温柔,问道:“魏夫人说了什么让公主这样为难?”

    强国之路何其艰难,她没有站在最高处,已经感觉到这一路以来对身心的折磨。嬴华蓦地抱住高昌,靠在心爱之人怀里,感受着高昌从未吝于给她的温暖,道:“在离开咸阳之前,是否应该去试着劝说太子仓?”

    高昌抱着嬴华,低头看着无奈的妻子,道:“此时此刻,你是希望我唤你公主,还是叫你的名字?”

    正如同当初芈瑕以圜钱让嬴驷做决定,高昌的这个问题在提出的那一刻也已经在嬴华心里有了答案。她再一次感谢有高昌陪伴的日子,所有的困难都会在他的抚慰和开导下迎刃而解。

    高昌以她为自己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而他又何尝不是她此生之大幸?

    宫灯下那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缱绻温存,哪怕是在不知何时已经变大的晚风中,仍是透着丝丝暖意。暗处的魏黠默默看着,从对嬴华的亏欠慢慢转变为为她而高兴——便是如论风雨如何,困境几重,都有高昌在她身边坚定不移,更以她之爱为爱,如此深情,这世上有几人能得?

    正在心中感叹,魏黠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惊讶之余立即转身,殊不知嬴驷已经凑近,两人的鼻尖抵在一处,她的眼前就是他同样柔情万千的眸光。

    哪怕沧海深千丈,山岳高万仞,如嬴华有高昌,她亦有嬴驷在身旁。不同的只是在背负了秦国许以他们的责任之后,她和他才能有寻常爱侣的情深义重。但对她而言,既是自己选择的路,不论多艰难,也要接着走下去,不到终点,誓不罢休。

    短暂的凝睇之后,魏黠嘴角扬起笑意,道:“你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叫了你,怎能知道你这么想我?”他看见了魏黠偷看嬴华和高昌时那羡慕的模样,必然是想起了他才会不自觉露出那样的神情。二人相伴日久,再不是年轻时候会说情话的年纪了,但魏黠这情不自禁流露的眼神,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魏黠不反驳,被嬴驷拉去怀里也安静地不反抗。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鼻息,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慰,让她感到无比安全。

    “黠儿,谢谢你。”

    正因为魏黠知道嬴驷对嬴华的宠爱,不忍心看她在国家大义和私人感情之间为难,所以她才出面向嬴华提出了刚才的请求。

    他的王后一直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愿意做他的眼,做他的口,也愿意做他手里的刀,代他出面完成他所为难之事。如她说的那样,以他爱秦国的心情来爱这个国家,而追究根本,还是因为她爱身边这个叫嬴驷之人,爱曾将她救出困苦的那个面冷心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