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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城已破,禁灵已亡,王城附近有大量金狮骑驻扎,不宜再增加更多的兵力。年华将青龙骑留在边春原,白虎、骑遣返北冥边境的郓城,只带了文吏,亲信和百余名骑兵,跟随金狮骑向晟城进发。
年华抵达晟城时,正是下午光景。巍峨的古都中,一片萧条岑寂,古城墙在攻城之战中倾塌,道路民居也多有损毁,一列列金狮骑在城中巡回,街道上的百姓面露惧色,战战兢兢,目光不敢斜视,更不敢谈笑说话。
年华骑马经过禁灵皇宫——明珠宫时,赫然发现本该是绵延宫室的地方,已经成为一片无尽的焦土瓦砾。明珠宫——禁灵以富丽奢华著称的宫室,被皇甫钦下令付之一炬。
“九王爷为什么要烧毁明珠宫?”年华不解。晟城已破,禁灵已亡,烧毁宫室并无必要。
迎接年华入晟城的金狮骑校尉垂首道:“回王妃,三年前,九王爷出使禁灵,景文王曾在宴会上讥笑我北冥的宫殿寒酸,不如明珠宫奢华。九王爷当时就很不高兴。这一次攻破晟城后,王爷说明珠宫是劳民伤财,穷奢极欲之物,有伤天道,不如毁去,就下令一把火烧了。”
年华冷笑:“真是一个小气的男人,就为一句酒宴上的戏语,便毁了人家多年的心血。”
皇宫前的广场上,以木柱悬吊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一些尸体已经腐烂,蝇虫麇集,发出恶臭;一些尸体还很新,甚至没有尸斑。
年华皱眉:“这些都是什么人?”
校尉答道:“回王妃,这些是禁灵宫氏一族的人,上至景文王的后妃,皇子,帝姬,下至宫氏亲王,郡主,还有不肯归降的朝臣……”
年华目光扫过尸体,发现其中有年过耄耋的老人,也有才三四岁的孩童,心中如同被钝器撞了一下,闷痛得喘不过气来。战争从来残酷血腥,攻破晟城后,宫氏王族一系的血脉和不肯归降的朝臣必须杀掉,以绝后患。但是,也不需要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皇甫钦做得太过火了。
年华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人已经杀了,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何必悬在广场上曝尸?”
“回王妃,九王爷说晟城初定,民心不稳,不这样做不足以定乱局,慑民心。”校尉答道。
说话间,年华一行人已经抵达皇甫钦暂时居住的地方——琭王府。晟城中,除了明珠宫,就以琭王府占地最广,最为华美舒适。
琭王宫无心是景文王宫无咎的同母胞兄,他本是应当继承王位的太子,但他无心权势,却醉心建筑,立志建造出世上最美轮美奂的宫殿,最舒适安逸的庭院,主动将王位让给胞弟宫无咎,自己做了一个清闲富贵的王爷,一心扑在建筑上。
宫无心曾为各国王族权贵设计建造了许多风雅别致的宅院,也建造过佛寺、道观、祭台等宗教建筑,经他翻修扩建的明珠宫,更加美轮美奂,奢华无俦。九州之内,提起建筑大师,无不首推禁灵琭王。
景文王也十分欣赏和宠爱这个没有政治野心,却有建筑才华的胞兄,待他格外亲厚,甚至允许他将自己的琭王府修建得可以媲美皇宫。
琭王府中,琼楼入云,朱邸豪华,与外面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仿佛是两个世界。亭台绕楼阁,水榭连浮桥,年华行走其中,只觉得如同行走在画卷中。她不懂建筑,但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添一点则累赘,减一点则单薄,令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年华突然觉得,琭王如果也在广场上悬挂的尸体中,那未免太可惜此人的建筑才华了。
校尉在前面引路,年华踏着花木扶疏的小径,向前走去。不多时,年华的耳畔传来鸣玉般的流水声,在转过一片翠叶如玉的凤尾竹林后,眼前一道飞瀑如白练般垂下,跳动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光晕。飞瀑下汇聚成一汪幽碧的水潭,如同一块滑腻厚重的古玉。水潭边一架巨大的水车正在咿呀有声地转动,水车旁是一座搭建在浅水中的华美水榭。
水榭内,依稀传来古琴的声音。年华侧耳倾听,那风流婉转的曲调是《凤求凰》。微风吹过,湘妃帘动,坐在水榭中弹古琴的皇甫钦回头,看见年华,眼神一亮。皇甫钦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扑向年华,“爱妃,你终于来了,小王真想你……”
年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一把抱个正着。因为有校尉和随从在,她忍住了拍飞皇甫钦的冲动。皇甫钦紧紧拥着年华,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爱妃,你好像瘦了。从春到秋,分别的这半载光阴,小王没有一刻不想念你。”
校尉和随从见状,不动声色地退下了。
皇甫钦在耳边的呢喃,让年华恍惚中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他深爱着她。这个错觉刚闪过,年华就觉得好笑,皇甫钦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爱人?他肯定又是在戏弄她吧!
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谁是你爱妃?!离我远一点!”
“呜呜,小华你还是这么凶,一点也不温柔……”
年华瞪了皇甫钦一眼,径自走向水榭中。皇甫钦跟了上来。水榭中,一应器物皆是竹器,精巧而雅致。在这仲秋时节,微带一丝寒凉之意。偶尔有枫叶飘入水榭中,一张张散落在地上,宛如血迹。
“小华,你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不如先换下戎装,小王在沧海阁设宴,为你洗尘接风。”皇甫钦道。
“多谢九王爷。不过,在洗尘接风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皇甫钦颇感好奇,“难得你会有事求小王,什么事?”
“刚才,我从皇宫前的广场经过,看见了悬挂在木柱上的尸体。我认为,禁灵初定,民心不齐,是需要以恐怖的手段威慑镇压,以防发生暴、乱。但是,弦绷得太紧,易断。威慑之举不宜太久,不宜太过。如今,也是应该收起恐慑,以怀柔和仁义来安抚民心了。我请九王爷下令,将广场前的尸体都安葬了。”
皇甫钦笑了,“你说得有理。小王这就下令,让人将那些尸首拖出城外埋了。”
皇甫钦离去后,年华在女侍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她换上了一身火月蓝的华裳,肩披吉光鸟纹锦帛,高绾云髻,额贴梅妆。
年华带领随从,来到沧海阁赴洗尘宴。她本以为金狮骑的将领们也会与宴,所以换上了这一身繁芜的王妃服饰,以符合北冥晋王妃的身份。谁知,沧海阁中就只有皇甫钦在,她顿时有些后悔花时间穿这一身华而不实的行头。
“为什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年华禀退侍从,走到皇甫钦身边坐下。
皇甫钦怔怔地望着年华,听到她发问,才回过神来。他一展折扇,答非所问,笑得花痴:“啊,小华,你果然还是穿华服更美,如果不动也不说话的话,还真是一位娟媚韶艳,温柔娴静的绝代佳人……”
年华嘴角抽搐:“什么叫不动也不说话的话?”
皇甫钦摇扇解释:“你一动,一说话,三军震慑,比母老虎还可怕……”
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你说谁是母老虎?!!”
“呜呜,看吧,你一动,一说话,果然又是母老虎了!”皇甫钦泪汪汪。
年华生气,懒得再理会皇甫钦。赶了一天的路,她的肚子已经很饿了,她一个劲地喝酒,吃东西。
皇甫钦望着年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偶尔夹一箸菜,给母老虎投食。母老虎瞪他,他笑嘻嘻的,也不生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等五十年后,他们两人都已到垂暮之年,白发苍苍,他仍这样给她夹菜,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那时候,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瞪他,还有没有力气拍飞他?
“九王爷,等盟约之事完毕后,我就不随你去天音城了,我要回玉京复命。”年华放下酒樽,淡淡道。
皇甫钦一怔,笑了笑:“复命之后,你会回天音城吧?入冬之前,能不能抵达?今年的冬天可能会很冷,小王会在你回来之前,派人将你住惯了的暖阁收拾好,等你回来住。”
年华望了皇甫钦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了:“不,九王爷,我去玉京之后,就不回天音城了。”
皇甫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要留在玉京?”
年华思索了一下,道,“以如今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我恐怕也无法留在风口浪尖的玉京。复命之后,我暂时会留在自己的封地里,听候圣上征调。九王爷如果有兴致和空闲,欢迎来我的封地做客,我一定尽地主之谊,款待九王爷。”
皇甫钦苦笑:“年华,终究,你还是选择了玉京。”
年华淡淡道:“这与选择无关。从一开始,我就是玉京的战将,不会也不能背弃玉京,背弃圣上。”
“可是,你也是我的妻子……”皇甫钦心痛地道。他本不会情深,可是却学着对她情深,当他已经不知不觉地陷入情深中时,她却还是选择了那个背弃她,伤害她的人。生平第一次,皇甫钦觉得心在流血。
年华摇头:“不,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也不是我的丈夫。我们只是利益相同,才会联姻。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不是吗?如果玉京和北冥还是盟国,我们继续做‘夫妻’,如果一旦利益同盟破裂,你是你,我是我。”
年华的话,如同在皇甫钦流血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皇甫钦冷笑:“年华,你真是一个冷酷的女人。小王知道你嫁给小王纯属无奈,可是这一年以来,一点一滴,一言一语,你就对小王没有半点爱意?你真的觉得小王对你也没有半点爱意吗?”
与皇甫钦相处的一幕幕次第在年华脑海中闪过,她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但她还是告诉自己,皇甫钦不过是在戏弄她取乐。他们怎么会有爱意?至少,她对他没有半点爱恋之情。
“我不懂九王爷你在说什么。”
“你去意已决吗?”皇甫钦问道。
年华点头,“我去意已决。”
皇甫钦叹了一口气,“年华,你真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