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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钦一怔,随即笑了:“小王终于明白,帝君为何放弃大利益,而选择小利益。原来,除了助若国,他别无选择。”
“我庆幸从来没有与你在战场上遇见。”年华望着皇甫钦,道。
皇甫钦似笑非笑:“没在战场上遇见你,也是小王的运气。”
年华想了想,问道:“这么多年,九王爷你为什么而征战?”
皇甫钦沉吟了一会儿,“守护北冥,征伐天下。你呢?”
年华心中茫然,事到如今,她还能为了她爱到忘记自己的那个人而战么?
“我……不知道……”
皇甫钦似乎能够看透年华的心思,他狡黠地笑了笑,“天生四时,地生万物,天下有民,仁圣牧之。天下治,仁圣藏;天下乱,仁圣昌。非是吾辈诸侯拥剑,而是宁氏衰微,九鼎崩溃。宁氏失鹿,天下英雄逐之。小华,以你和小王合力,要夺取宁氏天下,并非妄言。你难道不想要天下么?”
年华摇头:“不,我不想要天下,我只想要太平。”
皇甫钦还想说些什么,年华不想再听,打断了他,“困在车中太久了,闷的慌,我出去骑马兜兜风……”
“你的风寒还没……”皇甫钦欲阻止。
“已经没事了。”年华掀帘而出,跃下马车。
望着年华远去的背影,皇甫钦叹息:“即使,他在你心里插了一刀,你还是不愿意背弃他么?没关系,来日方长,小王迟早会让你的心转向北冥,转向小王。”
冬日的边春原上,冰雪皑皑,萧瑟岑寂。
正午时分,北冥的车马停在一片树林中休息,众侍卫生火,烧水,做饭。皇甫钦裹着狐氅在火边取暖,年华见天色放晴,跨上汗血马去兜风。边春原上正兵荒马乱,皇甫钦怕出事端,派了一列骑兵跟随年华。
年华纵马在雪原上疾驰,将北冥骑士远远地抛下。马蹄踏雪,树林飞退,冷风扑面而来,柔软的狐毛拂在脸上,说不出的畅快和舒服。
年华放声长啸,她果然还是喜欢纵马追风的自由与酣畅,这些天来缠绵病榻的压抑真是闷死她了。
在风中飞驰,年华将所有的权谋纷争都抛在了脑后,无论是宁湛欲借她之手控制北冥,还是皇甫钦想说服她背弃玉京,投效北冥。甚至连立下军令状的事,她也抛在了脑后。自由如风,无缚无束,无爱无恨。
飞逝的讯景中,年华隐约看见一片村庄,炊烟袅袅。在这烽火乱世中,人间炊烟最是温馨,年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顿时觉得不对劲。此刻是下午光景,村子里怎么会有炊烟?而且,那炊烟是不是太大了一点,看着像……着火了?!
年华勒转马头,向村庄的方向驰去。远远地,风中传来凄厉而绝望的哭喊,其间夹杂着刀兵之声。行到近处,年华发现村子里火光冲天,有一队士兵正在烧杀抢掠,屠戮手无寸铁的村民。村民们四处奔逃,却哪里逃得了?纷纷倒在士兵的刀剑下。
看清士兵的服饰,年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离年华不远处的草垛上,几名士兵正在奸、淫一名少女。少女在强壮如牛的士兵身下,拼命地哭喊、挣扎,鲜血顺着她雪白纤细的足踝滑下。
年华手按圣鼍剑,调转马头。战马风驰电掣,经过草垛的一瞬间,黑光闪没,有断肢随着迸溅的血雨飞出,妖红盈野。
“啊——啊——”几名士兵发出痛苦的哀嚎,跪倒在地。草垛上的少女浑身赤、裸,躺在血泊中,她抬起了恐惧而迷茫的眼睛,只见一匹赤红的战马仰天嘶鸣,马上坐着一名身披银色狐氅,手持玄色重剑的女将。阳光太过耀眼,女将背光而立,看不清容颜,待要细看,但见她手一扬,有什么东西凌空飞来,盖住了自己,软软的,暖暖的,却是银色狐氅。
草垛边的惊变,引起了其他士兵的注意,他们纷纷持刀围向年华。
年华一身玄色盔甲,坐在汗血神驹上,不动如山。她身上的盔甲与手中染血的长剑,在阳光下流动着暗哑的光泽。她的眼神犀利如刀,浑身散发出狂烈的杀气,仿如战神临世。众士兵虽然人多,但却不敢靠近。
“蹬——蹬瞪——”数十骑骏马飞驰而至,正是在半路上被年华甩在后面的北冥骑士。
北冥骑士在年华身后一字排开,双方人数顿时持平,混战一触即发。
士兵中,一名骑卫长模样的人喝问年华:“看服饰,你们并非禁灵骑兵。你们是什么人?罗城方圆十里,都已被我青龙骑占据,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伤我士卒!!”
年华冷冷道:“风华将军年华,路过罗城。”
骑卫长一怔,仔细打量年华,认出了自家将军。玉京青龙营,他曾在讲武堂里远远见过年华,认得她的模样,更认得她手中的圣鼍剑。而且,年华赴北冥的消息,已经传至禁灵战场,从玉京到北冥天音城,必须经过禁灵边春原。他在这里遇见年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骑卫长垂首行礼:“小人王大石,隶属左都尉方鸣大人麾下,参见年将军。”
年华指着正被烈火烧毁的村庄,和满地狼藉的尸体,问:“这是谁下的命令?”
王大石道:“是方校尉。”
“为什么要屠杀村民,烧毁村庄?”
“方校尉昨日接到命令,三日后大军退出罗城,为绝后患,退出前屠城。今日,方校尉带大军在罗城屠城,小人的队伍被派来罗城附近的村落……”
年华闻言,心中一惊,打断了王大石,“你,立刻带本将军去罗城!”
“是。可是,还有两个村子……”王大石冷汗如雨。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回去免不了军法处置。
年华神色一凛,“青龙骑出征之前,本将军在讲武堂里定下《军诫》,你将《军诫》第二章的前三条背来听听!”
王大石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颤抖:“《军诫》第二章:第一条,滥杀平民者,杀;第二条,抢掠财物者,杀;第三条,奸、淫、妇女者,杀……年将军饶命啊,今日之事是上面的命令,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并非犯《军诫》啊!”
年华环视四周,叹了一口气,“先带本将军去罗城。”
“是。”王大石赶紧道。
年华留下十余名北冥骑士安顿残存的村民,又遣了一名骑士去给皇甫钦报信,然后带着其余的骑士跟随王大石等一队青龙骑去往罗城。
临行前,望着残存的村民们眼中哀痛的,绝望的,愤怒的,仇恨的,无奈的,茫然的眼神,年华心如刀割,疼痛而沉重。
烈焰仍在吞噬村庄,远远望去,有如炊烟。烽火中的炊烟,一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美好到虚幻。
罗城位于南边春原上,玉带河的支流旁边,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罗城规模不大,人口约有五万。因为战乱,青壮男女皆被征兵入伍,只留下不到三万的老弱妇孺。青龙骑攻占罗城不到半个月,因为战略需要,必须撤离。
“撤离前,屠城。”军令上的五个字,让罗城一日之间死了三万人,整座古城被鲜血染红,玉带河上浮尸如麻,连天空也似乎变成了妖异的红色。
年华抵达罗城时,屠杀已经结束。满城静寂如死,血流成河。躺在地上的尸体皆是平民,老、弱、妇、孺,死状凄惨而可怖。风声如泣如诉,似亡灵在唱歌,狂笑,笑这一幅人间地狱图的血腥和残酷。
年华心如钝刀在割,一种沉重的悲哀,和压抑的愤怒充溢胸口,堵得她喘不过气来。青龙骑左校尉方鸣闻报,立刻赶来见年华。
年华站在罗城中的广场上,方鸣匆匆走来,青色的盔甲上溅满了血迹,披风赤红如火焰,佩刀的吞口处鲜血犹滴。
方鸣走向年华,垂首行礼:“青龙骑左都尉方鸣,参见年将军。”
年华突然握掌成拳,出拳击向方鸣左颊。
“呃!”一拳正中左颊,方鸣踉跄后退,腮帮子立刻肿起,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勉力稳住身形,吐出了两颗断牙,再次垂首:“末将方鸣,参见年将军。”
年华淡淡道:“方都尉,刚才这一拳,痛吗?”
方鸣一怔,如实回答,“很痛。”
“可这点痛,不及罗城人临死前所受痛苦的万分之一。”
“末将知罪。可是,为了大局,罗城非屠不可,一者断绝退走后的隐患,二者可以扰乱禁灵的军心。这是刘主帅下的命令,战场之上,军令如山,不可以有妇人之仁。”
年华明白,刘延昭的命令,也就是崔天允的命令。临行前,她嘱咐过刘延昭,一切皆听从崔天允之命。这一场征战中,刘延昭只是舞台上的傀儡,崔天允才是帘幕后操控生杀大权的人。她没有想到,崔天允心中积累的仇恨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可以下令屠杀自己母国的同胞。也许,人一旦经历过最黑暗的绝望,不成佛,便成魔。崔天允已然化身为魔,他身处地狱中,就想将禁灵变作地狱,将他恨的人拉入业火中殉葬。
“这非关妇人之仁,而是关于战将的荣誉和人的良心。身为战士,在沙场上让长剑痛饮敌军的鲜血,是荣耀,可是屠杀敌方手无寸铁的平民,却是莫大的耻辱。方都尉,此时此刻,面对这些尸体,你的良心能安吗?”
方鸣沉默不语。
寒鸦扑棱着翅膀,飞落在广场边的枯树上,贪婪地盯着满城的血尸。流浪的饿狗眦着锋利的牙齿,开始饕食尸体的内脏。太阳不知何时不见了,天空阴沉沉的,不一会儿,开始飘起了雪。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方都尉,尽量把这些人安葬了,再撤离罗城吧。”年华淡淡对方鸣道。她抬头望向天空,飞雪飘落在脸上,融化后,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