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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有四座主城门:建春门、安化门、延庆门、广运门。
玄武骑集中在四座主城门外。他们计划等李元修发出攻城讯号,就与京畿营的士兵里应外合,进入玉京。
从白虎营离开时,萧良问年华,“年主将,我们该怎样阻止玄武骑?与城内的京畿营将士合围,将他们全部歼灭?”
年华道,“不妥。玄武骑也是梦华的将士,能够不兵戎相见,就尽量不兵戎相见,只要将他们阻隔,牵制在城外就好。”
年华带领白虎、骑、乌衣军来到八座小城门中最静僻的怀贞门,悄悄地从怀贞门进入玉京。年华分配了兵力,将白虎、骑、乌衣军分别安排在十二座城门上,协助京畿营将士守城。
这时,“当——当——”十三下洪亮而悠长的钟鸣从观星楼上响起,上惊神界九天玄宫,下撼魔域九幽黄泉。
年华心中一惊,远远向观星楼看去。观星楼高入云霄,仿如一柄笔直的黑剑,直插天际。楼层各处的红色布幕和装饰,仿如剑身上蜿蜒的血迹。
血剑指天,乃为渎神,不祥。
钟鸣响起的同时,兵临城下的玄武骑按照约定,准备进入玉京。谁知,玉京中却没有人开城接应。玄武骑知道事情有变,顿时大惊失色。与此同时,白虎营中的兵变已经传入了玄武骑耳中。于是,十二座城门前,不同的玄武骑将领行动也有所不同。
安化门、延庆门、建春门前的玄武骑将领,是李元修的忠心部下,他们誓死效忠李元修,立刻开始攻城,战火顷刻间点燃。广运门和其余城门前的玄武骑将领按兵不动,只是在等待和观望。
攻城之战持续了两个时辰,已经是夕阳近黄昏,玄武骑仍然被阻止在玉京城外。
夕阳似血,红霞如火,霞光的余辉微微带着紫晕,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烈的风雨。血是鲜血,火是战火,这样的天象仿佛预示着玉京即将被一场血腥战火吞噬,火焰将在青史上烙下让后人瞻仰的,永不磨灭的文字,它们吟唱的是一曲英雄与红颜的不朽赞歌。
年华站在建春门的城楼上,心中有些焦急。据探子报告,除了安化门、延庆门、建春门外,其余各个城门前的玄武骑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似乎想要趁着夜色攻入玉京。
皇宫中的变数,宁湛自有对策。年华的任务是守卫玉京。玉京一旦被攻破,则覆水难收。年华不想覆水,可是偏偏,兵力不够。
夕阳中,城外麇集的玄武骑身后,古驿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点黑影。
年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在这一晃眼的间隙,她再向驿道尽头望去的时候,一点黑影已经成了一大片,黑压压地向城门卷来,速度极快。
玄武骑陷入了恐慌。
待得黑云卷近了,年华才看清楚,原来是无数披坚执锐,高大骁武的士兵。这些骑兵行军速度极快,却井然有序,保持着一定的队伍。兵士们不是统一的服色,分别穿着蓝、棕、褐三色甲胄,并且打着不同的旗帜。
三支骑兵的主帅策马在前,马蹄卷起滚滚烟尘,迎风飘扬的帅旗上,分别书着韩、秦、卢三个大字。文字的颜色虽然不相同,但皆是梦华文字,兵士的来历虽然不相同,但皆是梦华勇儿。年华粗一估计,仅是她视线中人数就不下五万。
从旗帜的图纹看来,这批人马似乎是各州府的兵士。可是,按照梦华律例,没有天子之命,藩镇和州府的地方军队绝不可以擅来玉京。
年华心惊,如果是李元修的人马,那玉京城破已可预见。
年华身边的萧良却笑了,他低声道:“年主将,援兵来了。”
他们是援兵?年华惊胜于喜,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萧良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摸出一道明黄卷轴,“京畿营主将年华接旨。”
年华与众守军跪地听旨。
萧良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武大将军李元修狼子野心,与江湖邪人狼狈为奸,勾结作乱,其罪当诛,天地不容。特召襄州司马韩齐,泉州参将秦云亮,梁州节度使卢说赶赴玉京,勤王诛奸,以匡社稷。京畿营主将年华听旨,三军入京,开城迎之。钦此!”
年华接了圣旨,看过了玺印,心中又是一片茫然。三军入玉京,如此大事,宁湛之前一句话也没对她说。
萧良躬身道:“年主将,援军已至,可以开战了。有时候,兵戎相见,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况且,玄武骑是叛军,对待叛军,只可杀尽,不可仁慈。”
年华有些无力,望了一眼兵临城下的玄武骑和黑云般迫近的勤王军,道:“那就战吧!传本将号令,开城,迎战!”
“轰隆隆!”一阵巨大的响声过后,沉重的朱色城门缓缓打开,铜制的貔貅兽头和密集排布的铜钉在黯淡的余霞中泛出血一样红色。
玉京,皇宫。
夕阳残照,一片静默。
从十三声钟鸣响起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时辰。皇宫各处尸横狼藉,春风中血香飘荡。观星楼顶兵戈歇止。江湖人占了上风,宁湛与萧太后已经成为刀下鱼肉。
变乱中幸存下来的文武百官被乱军驱逐,挤成一团。暂时,倒也没有性命之虞。
宁湛站在天风中,染血的衣袂翻飞如浪。萧太后跌坐在台阶上,鬓发微乱,神情惊惶。她担忧地望着宁湛,失去了素来的镇定自持。因为此刻,云风白与宁湛相隔不过一寻(1),云风白手中的一柄银光熠熠的雪剑,正抵着宁湛的胸口。
森寒雪亮的剑锋上,滴着鲜艳的血,宁湛和云风白脚边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中有金甲禁卫军,也有白衣星徒。相形于面露惊惶的萧后,宁湛反而显得从容镇定,仿佛命悬一线的人不是自己。
云风白重瞳微睨,望向宁湛,“你为什么不怕?只要本座的手稍一用力,你就没命了。”
宁湛抬头望向云风白,神色平静,“你如果心存杀意,朕怕或者不怕,都难逃一死。朕乃堂堂梦华天子,又何必在临死前作出瑟缩丑态,让尔等邪魔外道耻笑?”
云风白轻笑,“哼,剑下之囚,还敢张狂。”
最后两个字出口的同时,云风白手腕一翻,长剑猛然向前刺去。雪剑穿透了宁湛的左肩胛,一篷鲜血喷薄涌出,将雪白的剑身染成了银红色。
“啊!”萧太后失色惊呼,浑身战栗。
宁湛却咬紧了钢牙,一声不吭。他将痛苦研碎了,和着鲜血吞入腹中。
云风白心中微骇,脸上却冷笑,“本座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地步?”说着,他手腕微旋,长剑生生在血肉中翻转了一个弧度,骨碎肉裂,血流如注。
宁湛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滑落,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肩上传来的疼痛蚀骨焚心,他却仍旧强忍着不示弱。
也许因为宁湛身上散发出的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也许因为宁湛承受巨大痛苦却不屈不折的顽强意志,云风白心中倒是生出了一股敬畏,一点心虚。
“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一句带着宿命的神秘意味的告诫,缓缓地由时空的罅隙中渗透,从斑驳泛黄的遥远过去传来,在云风白的耳畔骤然响起。
是谁?谁曾经在这高入云阙的观星楼顶,指着浩瀚神秘的星空,对幼年时的他说,“三垣行周,九曜顺轨(2),星辰的运行是天命的轨迹。风儿,记住爷爷的话: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
又是谁?谁在二十年前的秋夜,夜观九星连珠,帝星临世之异象,口出双星谶言,为帝王所忌,惹来了杀身之祸,使得云氏一族血溅观星楼?
是祖父。他慈祥和蔼,可亲可敬的祖父;他洞天彻地,无所不知的祖父。是否,他早就从星辰的轨迹中窥出云氏一族的劫数,以及二十多年后的今日,他的风儿会任性地逆天而行,为玉京带来一场血腥灾变?所以,在很久以前,他就说出了那样的告诫?
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
云风白手一颤,荧煌剑几乎从手中掉落。虽然,心中波澜起伏,但云风白的神色还算平静,没有被侍立在侧的星徒看出异常。
饶是如此,云风白微妙的心理起伏还是瞒不过跟随他最久的绯姬。绯姬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主上,杀了他,恐怕脏了您的手,还是让绯来效劳吧。”
云风白道:“不必了。本座自己动手。”
杀不杀宁湛?
杀他,只是一念间;
不杀,也是一念间。
云风白扬起荧煌剑,向宁湛的头颅斩去。
雪光闪没间,一物落在了地上。
杀不杀宁湛?
杀他,只是一念间;
不杀,也是一念间。
他这次起事,本是为了杀尽宁氏,以血当年云氏灭门之仇。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阻止他。一是爷爷的话语;二是年华。如果,他杀了宁湛,年华一定会恨他一生。这一剑,杀死了宁湛的同时,也会让他失去年华。虽然,未曾得到,无所谓失去,但她如果恨他,会让他痛苦。
仇与爱,该如何选择?
报仇,则失爱;
不报仇,也未必得爱。
如果是宁湛,一定会选择报仇,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个善于权衡的帝王。可是,云风白很傻,他选择了爱,即使是求不得的爱。又或者,云风白比宁湛更聪明,更智慧,仇和爱,痛苦与幸福,傻瓜才会放弃爱,放弃幸福,选择仇恨,选择痛苦,不是么?
落在地上的东西,不是宁湛的头颅,而是宁湛的发髻。以发代颅,宁氏与云氏的恩怨就此了结。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发为血肤,但以彼之发,祭吾云氏满门冤魂!天地为椁,魂兮永安!
注:(1)寻:古代长度单位,一寻=八尺。
(2)“三垣”,“垣”指的是星的区域,“三垣”包括:“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九曜:指“太阳”、“太阴”、“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罗睺”、“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