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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突然听见耳边风声劲急,心知有险,但由于身体悬空,前力已老,后力未发,纵使想要避开,也是有心无力。她回眸看见利箭来势,惊骇之中,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噌!”千钧一发之际,夺命飞箭被年华紧紧握住,森寒的箭簇离眉心不过一厘。
年华心中暗道一声,好险!与此同时,她的脚也踏在了地面上。
众人大惊,年华也惊,她望向飞箭射来的方向,但见一名满脸络腮胡,穿着黑甲玄胄的中年武将,正搭弓扣弦对准了她。第三支翎箭扣在虎皮弓上,势已蓄满,却未发出。
中年武将笑了,声音粗哑如磨砂:“年主将果然好身手!”
年华凛然无畏,质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中年武将收起弓箭,阔步走到年华跟前,单膝点地,垂首道:“末将河西上骑都尉萧良,奉吾帝密旨,率领乌衣军来玉京清肃李氏乱党!”
萧良?乌衣军?这不是之前发动暴、乱的乱军吗?怎么乱军反而成了帝军,还来到玉京勤王?!年华心中惊疑,肃色道:“萧都尉,你此言有何凭证?”
萧良拿出一纸密函,让副将呈给年华,道:“萧太后与圣上母子情深,特借兵助帝,以定玉京之乱。”
年华接过,粗粗一瞥,确实是宁湛的手迹。她细细一读,心中顿时惊骇。原来,之前的萧氏叛乱,不过是一步迷棋。士族门阀之家,莫不常设幕府,多蓄家兵。财力雄厚,势力庞大如河西萧氏、陈留王氏、云阳谢氏、虽是布衣之身,却隐然有王侯之势,他们坐拥的武装力量向来为在位者所忌惮。
宁湛化忌惮为所用,他反借士族势力对抗将军党羽。宁湛和萧氏秘密定下了契约,乌衣军叛乱不是为了反帝,而是为了将李元修的青龙骑牵绊在河西。那么,李元修在冠礼之日发难,他能够倚仗的武力军就只有白虎、骑、玄武骑。如今,按宁湛的意愿,年华号召旧部兵变,白虎、骑已经归于王师。李元修剩下的只有玄武骑,和异邪道。
年华看完密函,心中百味陈杂。
田济道:“年主将,今日多亏萧都尉与乌衣军及时出现,白虎、骑才能顺利地肃清李贼党羽。”
确实,白虎、骑是李元修最倚重的骑兵,他自然安排了许多亲信在营中。效忠李元修的将士与投效年华的将士一半对一半,如果没有这七万乌衣军及时出现,使局面出现压倒性的优势,白虎营之变不可能这么顺利。
胜利可喜,年华的心中却是寒冷。乌衣军叛乱发生在去年十二月,难道在那时宁湛就已经知道李元修将在冠礼时叛乱,而做下了这样的部署?他凭什么知道李元修会在冠礼时叛乱?!而且,从在观星楼要她夺取白虎营,到今天乌衣军出现,宁湛与萧氏密谋的一切,他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告诉她。他为什么不告诉她?难道他不信任她?!
年华想起,从圣星宫剿匪回玉京的那一晚,她喝了很多酒。知道云风白是圣浮教主,她觉得很悲伤,无关情爱,只是觉得很悲伤。因为,她失去了一个朋友。
宁湛看见年华的失落,神色也很悲伤。他的悲伤是因为疑忌,因为害怕。他对年华说:“如果有一天,他要杀我,你会站在哪一边?”
年华没有回答,她觉得不必回答。因为,她失去了一个朋友。
萧良见年华面色冷肃,以为她是因为刚才他出箭相试而生气,遂躬身道:“刚才,末将不过和年主将开一个玩笑而已,请年主将不要见怪。当务之急,必须阻止玄武骑入玉京,保护圣上的安全。时间紧迫,还请年主将尽快定夺。”
年华被萧良的最后一句话惊醒,压下了心中杂念,她淡淡一笑,道:“玩笑而已,本将怎会放在心上?乌衣军有多少人?”
萧良答道:“七万。”
年华道:“白虎、骑能调遣的兵力是七万,乌衣军也有七万,加起来十四万。玄武骑却有十六万。情势不容乐观。”
萧良道:“只要能撑到傍晚,还会有援兵。”
年华望了一眼萧良,萧良只是静静地笑着:“一切,都在圣上的掌控之中。”
年华也笑了,苦笑。她终于明白,原来操纵这场暴风雨的那只手,不是萧氏,不是李元修,不是异邪道,而是宁湛。可他,什么都没告诉她。
观星楼,祭天台。
云风白的掌势霸道而狂烈,凛凛生风地向宁湛袭去。眼看宁湛即将丧命掌下,百里策挺身而出,挡在了宁湛身前。
云风白一掌正中百里策胸口。百里策只觉得胸口一堵,肋骨至少碎了三根,他喉咙中一甜,喷出了一口鲜血。与此同时,绯姬凝气成剑,御风为刀,出手击毙两名影守,两颗头颅凌空飞出,腔子中喷出两道笔直的血箭,溅在了半空中猎猎飞扬的旗帜上。
“太傅!”宁湛君容失色,急忙去扶倒在地上的百里策。六名影守在百里策挺身阻挡时,向云风白攻去。
云风白与六名影守激烈交战。
伫立在祭天台四周的十名禁卫军见势而动,冲上来护驾。同时,他们向祭天台下的同伴发出警讯,示意冠礼有变,帝驾危险。
云风白一袭未逞,与六名影守交战时,他心中微微疑骇。莫非天意如此,帝星命不该绝?他再出手时,已然短了三分气势,十名禁卫军与六名影守联合起来,也够阻上云风白、绯姬二人一阻。
李元修站在宁湛身边,见此情形,暗藏在他袖内的短匕倏然滑出,握在了手上。他见宁湛垂头查看百里策的伤势,就要下毒手。
祭天台上,异变陡生,观礼的百官也陷入了混乱。——大量身穿白衣的占星师和门徒,迅速无声地涌上了观星楼顶,包围了镇守会场的金衣禁卫军。
金甲禁卫军尚在疑惑,白衣星徒们突然亮出兵刃,与禁卫军缠斗起来。从星徒们矫健迅捷的身手,五花八门的兵器看来,他们绝不是不会武功的星徒,而是江湖中人乔装。
文武百官惊慌失措,乱作一团。众人本想四散逃命,但身处禁卫军与江湖人厮杀的包围圈内,贸然往外冲,只怕会被误伤、误杀,小命丢得更快。这里是二十八层的云阙之巅,下楼的出口处也有禁卫军和江湖人在厮杀,观星楼中更不知是何等危险的光景,恐怕比这楼顶上更加凶险。他们只恨自己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无法飞出生天,只能坐以待毙。
文武百官中,忠于天子的武将虽然在与会前已经卸下兵刃,此刻急忙拾起械斗中落在地上的兵器,襄助禁卫军与江湖人厮杀;有气节傲骨的文臣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处难不惊,毫无惧态,依旧站在原地。——在忧心天子却又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他们能够做的只有不失文臣的风骨,与朝臣的风度。一些贪生怕死的佞臣与胆小如鼠的奸臣吓得哭天抢地,纷纷往桌底钻,在地上爬滚,殊不知即使丑态出尽,人却还陷在囹圄中……
观星楼,祭天台。
也是宁湛命不该绝,李元修举起匕首下杀手的瞬间,突然想起了身怀龙嗣的女儿。虽然,起事前绯姬曾答应他,事成之后免淑妃一死,但他还是在想起女儿的瞬间,犹豫了一下。
机会失之毫厘,结果差之千里,就在李元修犹豫的刹那,萧太后已经脱口而出,“皇儿,小心!你们还不护驾!”
礼官离李元修最近,他向李元修拦腰抱去。礼官虽然是不会武功的文臣,却也是正值壮年的男子,这一抱又是下了死力,李元修那一匕便堪堪擦过宁湛的肩膀,划出一道寸许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浸染了宁湛的礼服,但所幸性命无碍。
李元修一袭未逞,见宁湛回眸冷冷地盯向自己,眼中已露杀机。他知道这一匕下去,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索性狠了心肠,一掌拍开抱住自己的礼官,又举起匕首刺向宁湛。
这时,年迈的史官也反应过来,他颤巍巍地扑上去,抱住李元修的腿,竟是豁出老命不要的架势。礼官被李元修拍开,本已经跌得头破血流,此刻更是发了疯地扑上。他满面染血的狰狞模样,竟把多年纵横沙场的李元修慑住,一时不敢动弹。
礼官趁机张口,咬向李元修的耳朵。李元修猝不及防,但觉右耳一阵剧痛,蚀骨腐髓。李元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半块耳朵,已经血淋淋地含在了礼官口中。
礼官吐出血耳,瞪着李元修,喝道,“乱臣贼子,不守礼制,不听君令,要耳何用?!”
李元修又痛又怒,转匕向礼官刺去,锋利的匕首正中礼官胸口。礼官倒下的瞬间,却缓缓伸出双手,死死地扣紧了匕首,死去时口中犹念;“天子万寿……无疆,梦华国祚绵……绵长……”
宁湛心中一恸,流泪:“爱卿……”
李元修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耳,他想再向宁湛下杀手,匕首却被死去的礼官死死握住,怎么也拔不出来。老迈的史官也抱着他的腿,让他无法动弹。
李元修正在恼火,突然看见一队金甲禁卫军涌了上来,心中一寒,又见一片白衣星徒杀上来,其中有他认识的苏流风、苏流雨兄妹,心中又是一松。
李元修一拳打昏了史官,他举目再找宁湛时,但见眼前人影错杂,杀声震天,已经不知道宁湛去了哪里。他再找萧太后、百里策,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苏流风走到祭天台的巨钟之前,转目望向混战中的绯姬,似乎在等她下达指示。绯姬转头望向云风白,云风白恰好这时在乱战中看到宁湛的身影,宁湛、萧太后、百里策正被禁卫军护送下祭天台,他立刻提身追去。
绯姬没有得到云风白的示下,但思及此节事先已经商议好,主上向来不是朝令夕改的人,便向苏流风微微颔首。
苏流风得令,轻舒猿臂,举起吊在粗绳上的铜制钟锤,撞向浮刻着山海百兽纹的铜钟。一下,两下,三下……随着撞钟的动作,苏流风虬结凸起的臂肌上,已经泛出了一滴滴晶莹的汗珠。
“当——当——”十三下洪亮而悠长的钟鸣次第响起,上惊神界九天玄宫,下撼魔域九幽黄泉。
当十三声苍凉雄浑的钟鸣响起时,如果谁拥有能够穿云透雾的天眼,那他从观星楼顶望下去,就可以看见一场盛大而特殊的奇观。
以观星楼为中心,禁宫中的东阁、议政阁、金銮殿、凌烟台等各处,内宫中的慈宁宫、承光殿、凤仪宫、丽景殿、凝香殿等各处几乎在同时变乱骤生。大片的白色,玄色仿佛雨后吸足甘露的野花,在皇宫各处蔓延肆虐,逐渐将原本盛开的金色花朵吞没……
李元修布置在玉京中的玄武骑,异邪道暗置在玉京中的教徒已经攻入皇宫中,将宫里的禁卫军,羽林卫吞没。
局中局,计中计,玉京观星,谁定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