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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年华走后,天寒地冻中,宫少微爬上岸,绕上堤,走回营,足足冻了半个时辰,他才摸回了自己帐中。好在他自幼习武,熬打了一副好身体,虽然受了这一场寒,但洗了一个热水澡,喝了一碗姜汤后,仍跟没事人一样。
众人问起他怎么会落水,骄傲如孔雀的宫世子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绝口不提是被人踢下水,只说是天黑路滑,不留神失了足。私下里,他气呼呼地去责问年华,“酒醒”后的女将露出一脸无辜,一脸歉然,她抚着额头推说,“酒是迷魂毒药,那夜醉得厉害,我根本不记得做过什么。”
宫少微哪里肯相信,提刀就劈来:“哼!臭女人,你休要再花言巧语,今日不将你扔进丹水,本世子就随你姓!”
年华拔剑相迎,乐了:“年少微?嘿!比宫少微好听,我喜欢。”
一战下来,宫少微没能将年华扔进丹水,反而给自己改了姓氏。自此,年少微又惭愧,又气恼,见了年华就绕道。年华住的帐篷原本是他的金帐,他也不敢再履足,只是每日偷偷钉草人,诅咒这个和他八字相克,总是气得他半死的女将。
年华见是宫少微,笑了:“原来是年……咳,宫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宫少微脸色一青,但是想起了正事,忍下了羞怒,道:“师父夜观天象,预测明天雪会停,风也会减小。近日内,天气会转晴,不会再下大雪。师父决定明天雪停之后,开始进攻景城。先以霹雳车远攻,攻击停止后,再以骑兵逼城。”
年华是降将,尚未立功,不能参加灵羽骑的军事会议。一听此言,顿时心沉冰渊,寒气透背。
宫少微笑得狰狞,继续道:“本世子在会上提议,反正你的伤势已经无碍,不如让你领兵逼城,迫青阳出战。师父没有反对,不过还是让本世子前来问你可有异议?”
年华心中暗自诅咒宫少微,但眼中却射出光芒,似乎迫不及待,“我没有异议。义父的再生之恩,我正愁无以为报,既得如此良机,我一定领兵赴战,万死不辞。”
宫少微冷笑道:“你如果能擒杀青阳,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不幸战死了,也没关系,本世子会替你收尸。”
未出战前,最忌言“尸”,这个宫世子不但小肚鸡肠,色胆包天,还很毒舌。年华心中生气,有心踩一踩猫尾巴,她仰天感慨:“世子的好意,年华感激涕零。古语云,同姓如手足,说的大概就是你我吧!”
宫少微果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见年华抱着圣鼍剑,他又不敢上前,只远远地指着她的鼻子:“臭女人,本世子真想……算了,本世子涵养好,不跟你女流之辈一般见识。”
“哼!”宫少微气呼呼地拂袖而去,大踏步地迈入了飞雪中。
年华望着宫少微远去,大声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臭女人,你数数做什……哎呦!”宫少微心中好奇,忍不住回身问道。帐篷外人来人往,积雪化成了冰,十分滑足。宫少微正在气头上,迈步用力极大,这猛一回身,正好踏冰滑了脚跟,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仰面朝天。
年华掩口葫芦,笑得促狭,“我在数某人会在第几声回头,好看狗熊摔跤解闷儿!”
“臭女人,遇到你,本世子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宫少微从雪地里挣扎着爬起来,瞪了年华一眼,扶着闪了的腰,骂骂咧咧地远去:“老天如果让你消失了,本世子一定准备三牲祭天……”
宫少微一步一瘸地融入风雪中,年华渐渐敛了笑,喃喃:“也许,你明天就得准备三牲了,因为我今晚就得消失了……是你们逼我铤而走险的……”
灵羽骑驻地,俘虏营。
灰帐冰冷如铁,帐中照明的油灯十分昏暗,忽明忽灭。朔风穿堂而过,因为没有篝火,俘虏们冷得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手足上的铁镣不时发出响声。这座灰帐中关押了五十名俘虏,全是风雷阵一战中活捉的白虎、骑,巴布、赫锋也在其中。
风雷阵一战,三万白虎、骑出景城,战死了两万八千人,不到一千人侥幸逃回景城,年华和一千余人被俘虏。年华投降的消息传来,俘虏们见主将投降,没了指望,大部分也都降了。如今,除去被杀的,降敌的,剩下的俘虏不到三百人。坚持着心底那份武将的荣誉,却没有希望地活着,忍受着寒冷、饥饿、屈辱,这三百人的意志也已濒临崩溃。
巴布躺在地上,一下一下地以头击地,企图以疼痛驱赶严寒,驱赶心中的纠结:她真的降敌了么?她真的为了苟且偷生,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他们这些并肩作战的部下?
巴布心中泣血,失落,直至绝望。
赫锋喝止巴布,“够了,别撞了,再撞下去,铁头都该砸烂了!”
巴布闻声而止,怔怔地望着地面。
赫锋叹了一口气,面露苦笑:“如今落难,命将绝矣,也不怕说出心里话了。这些年来的这些仗,打得可真没意思。诸侯王师你伐我,我伐你,各国合了分,分了合,今日敌,明日友,只是苦了百姓,苦了士兵。咱们去搏命,去浴血,今日生,明日死,来来去去,生死匆匆,最后拼得了虚名浮利,到死仍是一场空。”
巴布道:“你既然已经看破,为何不降?”
赫锋自嘲地笑了:“年主将都降了,我还坚持什么?我不降,不过是因为妻儿家小都在玉京,怕连累了他们的性命。倒是你,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为何不降?”
巴布道:“不,年主将不会降,我相信她。”
赫锋道:“说到年主将,玉京中,不,六国中流传着一个谶言,你可曾听说?”
巴布问:“什么谶言?”
赫锋道:“十八年前,帝星、将星重现天宇,主乱世将结束,天下将大统。百姓们都说,帝星为崇华帝,将星为年主将。年主将的武功才智,我万分倾佩,可是却始终不认为她会是将星转世,会是一马平天下的人。”
巴布问:“为什么?”
赫锋道:“或许,是因为自古青史中虽然有女将,却没有足以平定乱世者;又或许,是因为她太年轻,无法跟崔天允抗衡,无法破霹雳车,无法破风雷阵……”
赫锋的声音渐渐低下,因为几道人影挑帘走了进来,步履轻盈,落地无声。为首的人是一名青丝飞扬的女子,一身灵羽骑服饰,她手握一柄黝黑颀长的重剑,剑尖向下,滴着鲜血。她身后的四名男子身形魁梧,穿着白虎、骑的服饰。
巴布翻身坐起,眼睛一亮:“年主将?”
白虎、骑精神一震,纷纷望向年华,“真的是年主将?”
“年主将,你怎么来了?”
“你是来救我们的么?”
年华并未回答,只是示意众人安静,她身后的四名士兵早已拿着一大串钥匙,去为同伴们打开困住手脚的铁镣。
年华望着部下们一个一个恢复自由,道:“动作快些,只剩你们了!”
巴布手脚自由后,问年华:“年主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年华道:“来不及细说。总之,今夜我们必须做一件事,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不多时,俘虏们全部恢复了自由,年华领着众人走出帐篷。鹅毛纷扬,风紧雪骤。俘虏营尸横狼藉,全是看守此处的灵羽骑的尸体。
俘虏营的位置并不偏僻,但是因为深冬寒夜,风紧雪骤,士兵们都窝在帐篷里取暖,无事没有谁会轻易出来。此刻,还没有人发现俘虏营中的异状。
年华领着巴布、赫锋等人冒雪潜行,低声道:“我们快离开,一刻钟后,巡逻兵就会巡到俘虏营,他们一定会发现异状。”
在灵羽营中这几日,年华已经摸清了各营的位置,巡逻兵的路线,各地驻守的士兵数,和交接的时辰。也是基于此,她才制定出今夜铤而走险的计划。
巴布问:“年主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你说要做一件危险的事,是什么危险的事?”
年华回头一笑,齿白如冰:“去无皋岭,毁霹雳车。”
巴布、赫锋一怔,惊愕得连敬语都忘了:“你没弄错吧?五十个人怎么能够毁得了霹雳车?”
年华道:“只要能够顺利混上无皋岭,摧毁霹雳车,五十个人绰绰有余了。”
茫茫白雪中,白虎、骑的银色甲胄有着天然的隐蔽效果。年华等人一路潜行,借着帐篷间的缝隙做隐蔽,倒也没有被偶尔遇见的巡逻兵发现。
来到无皋岭下,年华绕过了守卫森严的南坡,转到了西坡。西坡的路较不好走,又是风口,寒风难耐,不如南坡的守卫紧密,但仍然有十余名卫兵站岗。
年华等人潜好身形,远远望去,戍守的士兵们都很敬业,目光炯炯,精神抖擞。
从人数上来说,强攻不是问题,但是南坡与西坡隔得不远,打斗声必会引来重兵。巴布暗暗焦急,不知道该怎样上山,转目去看年华,却见她神色冷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灵羽营中响起了一阵紧促的锣声,从方向判断,来自俘虏营。想必是巡逻兵发现了有人劫营,纵走了俘虏,在敲锣鸣警。
与此同时,灵羽营的西北边火光乍起,浓烟熏天,在雪中看来很是耀目。灵羽营的西北是存放粮草的地方。顷刻之间,一阵兵惊马乱之声响彻了灵羽营上空。
东方有人扯着嗓子大呼:“不好了!俘虏营遭劫了!!”
西方有人惊喊:“天啦!粮草营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中央有人大喊:“来人啊!抓刺客!郁安侯被刺了!!”
南方有人谩骂:“该死的!谁把战马都放了出来!还在马臀上扎刺?!”
北方又有人大叫:“不好了!!紫塞上有伏兵,敌军来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