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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大人,赵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您。”
三天的假期已过,又该到了坐堂理事的时间了,陈子明一大早便到了大理寺衙门,不过么,却并未去主持审案事宜,没旁的,概因这大半年来的积案虽有不少,可基本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论理就无须他亲自出马,自有下头那些官吏们会去打点,至于他自己么,则是端坐在了办公室中,拿着份卷宗,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心思明显不在案宗上,正自神游物外之际,却见主薄宁岩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一听有口谕,陈子明的眉头立马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此无他,今儿个乃是与李泰约好了联名上本之日,本来么,陈子明是想着陪李泰一道去上本的,偏偏那厮贪功,言称要先去跟太宗私下沟通上一番,以确保此章程能得以在朝议上通过,念及其背后杵着太宗,陈子明虽微有不爽,却也没提出反对,也就任由其自去邀功,左右该跟其交代的要点,早已都交代清楚了,但消其能背书般地背出来,理应不会出甚太大的岔子才是,却不曾想这才刚上班不久,口谕便来了,毫无疑问,必是李泰那所谓的沟通出了问题,对此,陈子明自是无奈得很,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多说些甚,也就只能是声线淡然地吭哧了一声,大步便往衙门大堂行了去。
“赵公公来了,本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虽说心中牵挂颇多,可以陈子明之城府,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这才刚从后堂的甬道里转将出来,立马便满面春风地朝着赵如海拱手招呼了一句道。
“陈大人客气了,陛下有口谕给您。”
这一见陈子明已到,赵如海自是不敢有甚拿捏的,赶忙躬身还了个礼,笑呵呵地解释了一句,待得陈子明跪好之后,方才面色一肃,拖腔拖调地宣道:“陛下口谕:宣,大理寺卿陈曦,两仪殿觐见,钦此!”
“臣领旨谢恩!”
口谕既宣,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陈大人请罢,陛下以及诸公可是都在等着呢。”
赵如海明显是有意要讨好陈子明,言语间有意无意地点了一句道。
“有劳赵公公了,您请。”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尽管赵如海说得很是隐晦,可他却是一听便知兵制革新一事怕是出了意外,十有八九是李泰招架不住众宰辅们的多方问诘,不得不将他陈子明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果然!
方才一行进了两仪殿,陈子明立马飞快地环视了一下殿内的情形,入眼便见李泰正满脸黑沉地站在一旁,而端坐在前墀下的太子则是一脸玩味的笑容,毫无疑问,先前的论辩中,一准是李泰吃了大亏无疑,而这,在来之前,陈子明已然是猜到了的——别看李泰很得太宗的欢心,可其素来跋扈的做派却很难令位高权重的众宰辅们归心,尤其是前番在封禅泰山时打了众宰辅们一个小报告之后,更是彻底恶了众宰辅们的心,在这等情形下,哪怕明知兵制革新一事颇有可取之处,众宰辅们少不得也会给其出出难题,再加上太子以及长孙无忌的推波助澜,李泰不吃大亏才是怪事了的。
“微臣叩见陛下。”
李泰吃亏不打紧,却令陈子明处在了极端不利的境地上,道理很简单,尽管陈子明并不清楚先前的激辩之情形,可见着李泰那副模样,便可知诸般宰辅们恐怕都不曾留手,如此一来,要想让众宰辅们转变思维,显然就不太容易了的,饶是陈子明乃是有备而来,心底里也不禁有些忐忑之不安,奈何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烦乱,疾步抢到了御前,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望着陈子明那张英挺而又沉稳的脸庞,太宗心下里当即便滚过了一阵的愧疚之情绪,没旁的,概因此番他可是暗中授意李泰去跟陈子明联名上本,为的便是给李泰谋些功绩,明面上么,说是为体现天家对兵制革新一事的重视,可实际上却是在夺陈子明之功,偏偏李泰却愣是将事情给搞砸了,到了末了,还是须得陈子明前来解围,这明摆着是既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亏待了陈子明这等肱骨之臣了的,正因为此,太宗叫起的声音也自格外的柔和了些。
“谢陛下隆恩。”
正所谓听话听音,以陈子明之能,自是一听便明了了圣意之所在,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不过么,却并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
“子明啊,尔与泰儿联名所奏之本章,朕已是看过了的,个中确是有可取之处,然,诸般臣工们对此却颇多争议,朕亦是难以遂决,叫尔前来,便是为了详述这条陈之根由,尔有甚想法,且就说说好了,朕听着呢。”
太宗心中愧疚归愧疚,却是断然不会在此际说将出来的,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道明了叫陈子明前来的用意之所在。
“陛下明鉴,微臣其实只有一言,人而无穷尽,地也有穷时,朝廷政策当因地制宜、因时而变,方是社稷兴盛之根本。”
太宗倒是说得轻巧,偌大的一本折子,真要说,怕是一天都说不完,不过么,这却难不倒陈子明,早在来前,他便已想好要如何开宗明义了的,这会儿说将起来,自是爽利得很,只一句话便道破了兵制以及均田制必须更易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说得好,陛下,老臣以为陈大人此言大善,为政者,若不能高瞻远瞩,纵无近虑,必有远忧也,实不可不查哉。”
陈子明此言一出,侍中杨师道立马站了出来,高声喝彩了一把,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
“呼……”
一见杨师道如此积极地为陈子明摇旗呐喊,李泰黑着的脸不单没缓和下来,反倒是更阴沉了几分,无他,先前他李泰在讲述变革之要时,杨师道可是没少打闷棍的,压根儿就没给他留甚情面,可轮到陈子明陈述之际,这老货就这么华丽丽地来了个大转身,摆明了就是不给他李泰面子,又怎由得李泰不恼火异常的,奈何形势比人强,这当口上,李泰除了无奈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外,也当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陛下,老臣以为陈大人所言实有哗众取宠之嫌也,均田制乃我朝兴盛之基石也,若非有此体制,我朝何能在短短二十余载内平定天下,轻易动摇基石,实非社稷之福也,请恕老臣不敢苟同哉!”
没等太宗对杨师道之言有所表示,却见特进萧瑀已是从旁闪了出来,朗声唱起了反调——别看萧瑀与陈子明之间有着亲戚关系,往日里也有几次朝堂激争时站在陈子明一边,可从根本上来说,他就不是吴王党,行事向来都是从其本心出发,此番也是如此,他不赞成变革事宜,就不会有丝毫的含糊,哪怕会因此得罪了陈子明,也一样无所顾忌。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萧老大人所言甚是,我朝之所以强盛,皆因均田制深得民心,而府兵制又能做到藏兵于民间,平时农耕,战时为卒,养百万带甲之士而不费朝廷粮饷,此百战百胜之上策也,轻言更易者,必是别有用心之辈!”
无论是陈子明还是李泰,都是太子急欲打击的目标,不管从何等角度来说你,他都断然不肯坐视这两方势大,这会儿一见萧瑀站出来高唱反调,心情自是为之大好,当即便跟着站了出来,狠狠地敲了记闷棍。
“荒谬至极,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此言实是误国之道也,陈大人先前已然说过了,朝廷政策当因地制宜,因时而变,抱残守缺者,不过是餐位素食之徒也,安敢妄言是非!”
太子这么一冒出头来,李泰可就忍不下去了,大步便从旁闪了出来,面色铁青无比地出言反诘了一句道。
“四弟休要胡乱入人以罪,此乃御前议事之地也,非是尔可以肆意妄为之所在!”
眼瞅着李泰这么跳将出来,李承乾心中顿时暗喜不已——本来么,李承乾虽算不得极其聪慧之人,可陈子明所提议的章程是好是坏,他还是能分辨得出的,真要是一板一眼地辩论下去,闹不好真就会被李泰与陈子明得势了去,唯一搅乱此事的机会便是将水给搅浑了去,从此意义来说,李泰的暴跳恰恰正中李承乾之下怀,他自是乐得顺势而为上一把,这不,面色一沉之下,已是端出了太子的架势,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李泰一番。
“你……”
李泰正自义愤填膺得很,再被李承乾这么一刺激,额头上的青筋当即便蹦了出来,也顾不得甚上下尊卑之分,张嘴便要反讽上一把。
“够了,子明,且就你来解说好了。”
眼瞅着李泰有失控之迹象,太宗可就看不过眼了,也不等李泰将话说出口来,便已是寒着声断喝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