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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说过一个关于围棋的故事,他说围棋又叫弈棋,也被称为“白刃格斗”,最考验人的耐心毅力,还有对全局的掌控力。
“纪念,你是我见过的女孩子中,少数几个适合下围棋的。”一日,下棋间隙,他随口说。
纪念正在思考下一步落子的位置,听了这话,歪着脑袋去看他,她有一双漂亮的杏仁眼,黑白分明,蕴着水汽,纯净如婴儿。
“能静得下来,又有耐心,这是下棋的基本素质,你看这小小方格中的黑白两子,其实是包罗万象,大有乾坤。”他看她一眼,淡淡笑道。
纪念点点头,忽然想起了林政南和她说过的一个故事。
“相传隋朝末年,有一位虬髯客张三与李世民对弈,张三一坐定,便抓起四子,摆在四个角的星位上,嘴里还高喊老髯子四子占四方。李世民见状,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子,落在棋盘的天元上,朗声道小子一子定乾坤。”
“最终,李世民称帝。”Able说完,落下一子,此时棋盘上,白子已无退路。
纪念抬眼看他,眼睛弯弯,有些取笑的意味:“所以棋艺非凡的人,都是胸有大志,知进退有谋略?”
她眼神狡黠,像一个调皮的小姑娘。
他笑起来:“是。”
林喜儿在高考前来过一次,为她带来了许多衣服和零食,甚至连内衣都给她准备了,她这样一个处处需要别人照顾的大小姐,却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纪念没由来地想起了她的父母,最初来英国时,纪时天和姚乐芸还常常打电话给她,问她生活起居,后来就渐渐少了,由每两天一次变成一星期两次,然后一星期一次,再然后,半月一次。
现在,他们已经近一个月没有打来电话了。
纪念看着沙发上堆得像小山丘似的东西,眼泪一下汹涌而出。
林喜儿正兴致勃勃地拿衣服比画,看见她哭,吓了一跳,忙放下衣服问:“念念,怎么了?”
纪念摇了摇头。
“有人欺负你吗?”她瞪圆了眼睛,气呼呼的。
纪念吸了吸鼻子,抽噎道:“太感动了。”
“我去!”林喜儿长叹一口气,“吓死姐了,感动就以身相许啊!来,快投入姐的怀抱。”
林喜儿说着,一把将纪念推倒在沙发上,两人笑闹着,气氛瞬间变得温暖。
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十天了,林喜儿不能久留,待了一天就要离开。林喜儿的哥哥林清川亲自来接她去机场,纪念提出要去送她,她难得愿意去伦敦,林喜儿自然开心,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坐上车。
下午四点钟的航班,林喜儿走后,林清川听从妹妹的嘱咐,陪着纪念去吃晚餐,没想到点好餐后,突然接到电话,秘书在电话里说临时有急事要他处理。
“念念,对不起,你先吃别等我,一会儿我来接你,送你回剑桥。”林清川十分抱歉。
这样麻烦人家,纪念原本就觉得不好意思,听他这样说,立即表态:“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搭车回去的。”
林清川不放心,可那边的确事态紧急,他没法子,只好拿出纸笔将交通路线详细写下,然后交给纪念才离开。
原本点了两人份的食物,现在成了纪念一人吃,她只好低头奋战。她坐在右侧靠窗的位置,面朝餐厅门口。一个黑头发的小姑娘,把头埋在满桌食物中,很是显眼,Able一进门就看见她了。
他在门口愣了愣,然后朝她走去。
“纪念。”他喊她。
纪念看着Able,惊讶地眨眨眼睛:“你来这里吃饭?”
Able点点头:“正好路过。”
他穿着浅米色长裤,白衬衫,长身玉立,站在热闹的餐厅里,格外引人注目,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朝他看过来。
纪念从她们一连串句子里听到几个单词:Handsome, Beautiful, Chiseled face, Chinese。
餐厅里人很多,几乎没有空位,纪念看了眼自己桌上的食物,抬头问:“不介意的话就在这儿吃?我点了很多,还有一客红酒牛排和意面没上。”她平时虽算不上节俭的人,但有个好习惯——从不浪费食物。
“谢谢。”他落落大方地坐下。
纪念已吃得差不多了,闲来无事便打量他,他坐在她对面,头顶一束暖黄色灯光落下来,他的脸被照得越发轮廓分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安然出尘的气质,像冬日月光。
“七次。”他突然抬头,静静地看着她,“你看了我七次。”
光线并不充足,他一张脸都暴露在光晕里,格外温柔,纪念的心莫名地快速跳了几下。
“我……”纪念快速想了个理由,“我想问你是不是也在剑桥读书?”
“我毕业于美国马里兰大学,受邀来剑桥。”他轻轻一笑,似清风般。
“已经毕业了?”看他的样子,仍旧像个大学生。
Able切完盘子里的牛排,抬头朝她笑道:“我十五岁念大学,现在已二十二了,你说是不是该毕业了?”
十五岁念大学?纪念不由肃然起敬,自己都已十六了,高中都还没毕业。
Able见她忽然变得严肃的脸,失笑道:“别想得那么高深,莫扎特四岁就能作曲,六岁就已开始演出,会念书算不得什么。”
“真是高智商的碾轧。”纪念叹道。
服务生来上饭后甜点,焦糖布丁、芝士乳酪、香草冰激凌。纪念看见这些连眼睛都亮了,她不再说话,拿起勺子低头享用,她吃东西时,特别专注,小口地吃,速度很快,像个小孩。
Able微笑着看她。
突然,响起一阵尖叫,接着,是餐具桌椅倒地的声音。
纪念与Able一起转身看,两个大约三十岁的男人,穿着看不出颜色的旧T恤,手里拿着长刀乱挥,所有人都吓坏了,乱成一团。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堵在餐厅门口,大家涌向门口又退回来,都被困在了里面。
有人喊着:“报警,快报警!”
下一秒,人群里就有几个人被砍伤,尖叫声哭泣声贯穿耳膜。
纪念身材瘦小,被挤得左右乱晃,站也站不稳,耳旁嗡嗡直响,慌乱中,她的手被另一双手牵住。
她抬头,看见是Able。
“别怕,跟紧我。”他轻声说,紧紧握住她的手。
过了几分钟,外面忽然响起警车的鸣笛声,大家都精神一振。
暴徒急了,伸手抓住一个人,刀就架在对方脖子上,恶狠狠地说:“谁敢进来,进来我就杀了她!”
被挟持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她神情恐惧到了极点,身体僵硬,哭着哀求暴徒放开自己。
暴徒挟持了人质,外面的警察不敢贸然进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有人已经崩溃地大哭,哭声和求饶声混杂在一起。
“引发暴乱、挟持人质、意欲杀人,这些行为将面临最高刑事法裁决,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纪念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向Able,他神色自若。
暴徒转了个身,紧紧盯着他。
“梅尔无德,伦敦市警察歧视工人,歧视非洲裔移民,执法不公。我们不服!我们抗议!”暴徒情绪激动。
Able松开她的手,低头看了她一眼以示安抚,他目光沉着、镇定。
纪念看着他走到人群的最前面。
“暴乱、抢劫、纵火,最近一段时间,伦敦市街头常发生暴乱,造成数人受伤,最小的才七岁。你们的抗议仅针对无辜民众吗?”Able一字一句地说。
餐厅里渐渐安静,只剩哭泣声,气氛很紧张。
“梅尔为了政绩害我们失业,没有钱吃饭看病,我们不能白白被他害死!”
“暴乱只会让你们处境更难,政府有更有力的方式打压你们。”
“政府腐败,我们就要反抗!”暴徒大声喊。
“你们的不幸原本让人同情,但你们的做法最后却会引起众怒,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拿来做危害别人生命的事,否则,你们就是暴徒。暴徒是不值得被同情的。”Able静静看着他们。
“我是中国人,中国有十四亿人口,贫困地区有人和你们一样,吃不起饭看不起医生,但我相信,政府正为此而努力。全球经济危机,大批量的失业不是只有伦敦才有,而你们的暴乱,只会消减原本就拮据的费用,这笔费用,原本或许可为社会服务。”Able缓缓道来,不卑不亢,却气势迫人。
纪念望着他的背影,在这间混乱的餐厅,他站如松,身姿挺拔,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力量,令人感到心安、信服。
暴徒瞪着Able,眼睛通红,呼吸声急促。
餐厅很静,人人都高度紧张,外面的鸣笛声依旧在响。
Able上前一步,暴徒大喝:“别过来。”
他的刀逼近被他捆着的年轻女孩的脖子上,有血丝渗出来,女孩子崩溃大哭。
“男人,不能欺辱妇孺老幼。”Able上前一步,“放了这女孩,换我。”
暴徒不动,紧紧盯着他,Able温和道:“我身上没有武器,你挟持我,我是中国人,丢了性命,他们对大使馆不好交代。”
他说着,已站到了暴徒对面,双手张开。暴徒犹豫几秒,似被说服,一把推开女孩,迅速将刀抵在Able颈间。
纪念的心悬起来,像被人拎在半空中,浑身都紧绷着,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一幕。
暴徒挟持着他一步步向门口走,人群自动退开让路,Able始终一脸淡然,镇定自若的样子。
门口,另一名暴徒向后退,反手打开了门,然后迅速站在Able身后。
餐厅里的人暂时安全了。
警察叫着什么,纪念听不清,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一间外国人的餐厅里,最终站出来的却是一个中国人。这个人,是她的同伴,她的朋友。
如果林喜儿在,一定会说他疯了,可是,纪念却被他的行为震撼了,血液在体内奔腾,心跳得像要震破胸膛。
尖叫声再次响起。许多已经快要出去的人,又纷纷退回来,纪念被吓得愣了几秒,然后拼命朝外挤,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一心要朝着外面冲,不顾暴徒就在前面。
她一脚刚踏出餐厅,一把长刀就朝她砍来,身旁的人都尖叫着避开,纪念眼底映出一片白光,她一慌,脑袋反而一片空白,傻傻地愣在原地。直到她手臂被人狠狠拽住,然后用力一拉,随后,纪念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量甩了出去,胳膊好像脱臼了,钻心的疼,她单手撑地站起来。
左前方,Able单手擒住暴徒的手腕,狠狠向下一折,暴徒手里的长刀落地,他又趁机抬腿,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
警察疾步冲过去,两人合力把暴徒按住,然后迅速扣上手铐。另一边,他的同伴已被制服。
纪念松了口气,转头去看警察身后的Able,看一眼,她就立即捂着嘴巴,他胸前都是血,上衣已被鲜血浸透,他脸色苍白,隔着人群,他似乎也看见了她。
她忽然想起原本应该砍向自己的刀,千钧一发时,她被人用力拉着甩开才得以幸免。
原来是他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