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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故事的开头,我念初三。我养一条狗,名叫小黑。
尽管它只是一条模样平凡的中华田园犬,但我待它亲如兄弟。
它乖巧,通灵性。我到哪里它都要跟着我。
放暑假的时候,我每天到我兄弟如玉家玩耍,他家旁边有一个不太正规的篮球场。
当我们打球的时候,小黑就交给如玉的表妹婵芸照顾。
她和小黑很亲近,经常逗它玩,而且还说,要为了小黑嫁给我。
我犹豫了一会说:“好啊,那小黑就是我的聘礼。”
婵芸比我们小三岁,长得很甜,总是扎两个小辫子,是个小美人坯子。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
我说:“婵芸啊婵芸,这个名字好有韵味,好像是《红楼梦》里的人物。”
后来,她把《红楼梦》翻了好几个遍。
我问:“你干吗要这么拼啊?”
她说:“将来我不是要嫁给你么,那自然要知道所有你知道的东西,那才有默契。”
这句话很拗口,年少的时候不太懂,一直消化了很久。
而长大之后,当我们可以轻易地向陌生人许下种种誓言,方才明白,年少时的承诺,分量真的很沉重。
<2>
不久之后,我升入高一,婵芸也进入了初中部。
那几年我迷恋《灌篮高手》,放学不回家,一直在操场上打球。
婵芸和几个女同学经过篮球场边,对着我指指点点,掩嘴哄笑。婵芸时不时回过头看我,两个小辫子晃晃悠悠的。
自熟读了《红楼梦》之后,婵芸很爱鼓捣几句现代诗词,用好看的信纸誊得工工整整的,拿来给我。
我一看都是倾诉衷肠的情诗,心里就很是忐忑。作为一名高中生,和初一的小美眉谈恋爱,岂非要背上一个“不靠谱”的恶名,被同学嘲死啊。
所以,我总是岔开话题。
后来,婵芸不干了,直截了当地质问我:“既然我们要结婚,那得培养感情啊。”
我说:“咱俩青梅竹马的,哪还需要培养什么感情,到了法定年龄直接领证呗。”
她想了想说:“也是,不过你不准交女朋友。”
寒暑假里,她一直和我们混在一起,看我们打球,逗小黑玩,关系变得很熟稔。
如玉经常开玩笑说他是我大舅子,打篮球不能防他,打牌得故意输他,弄得我哭笑不得。
婵芸说:“你让小黑跟着我吧,看你也不怎么管它。”
我说:“那你自己问它愿不愿意吧。”
婵芸朝着小黑招了招手,小黑夹着尾巴兴冲冲地一溜小跑过去,绕着婵芸的腿转了几圈。而听到我一声口哨后,它又立马过来紧贴着我的腿,伸出舌头,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婵芸,露出一副好像很无奈的表情。
婵芸忍不住扑哧一笑,弯下腰来摸摸小黑的脑袋说:“小傻瓜倒挺忠心,看来,只有等到你成为聘礼的时候啦。”
高三毕业,我和如玉他们喝得天昏地暗,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
婵芸安安静静地坐到我身边问:“长大后,你一定会娶我吗?”
我醉眼惺忪,耷拉着脑袋说:“废话,那是一定的。”
她喜笑颜开。
<3>
我的成绩一向不算理想,进了一所二流院校。所幸小伙伴们基本都在,所以也差强人意。
那个夏天,婵芸经常发短信给我。
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直保持着手机上的联络。
而我发现,如果哪一天她不和我发短信,我竟然有些不习惯。
她说:“我现在是高中生了,你跟不跟我谈恋爱啊?”
我说:“我怎么也是个大学生了,怎么能跟高中生谈恋爱啊,简直犯罪。”
她说:“有谁知道啦?而且进了大学后,我更看不住你了,别背着我交女朋友哦。”
我说:“傻丫头,我在等着你长大呢。”
就这么一直若即若离地联系着。
大三的时候,我家搬了地方。小黑的身体本来就不太硬朗,接着就开始水土不服,经常呕吐拉稀。
没过多久,我在上课。老妈打电话给我,说小黑过世了。
当时我在众目睽睽下,泪眼婆娑地冲出教室,躲在寝室里哭了好久。
婵芸面临高考,我不敢告诉她我的聘礼没了,怕影响了她的情绪。
高考结果出来后,婵芸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兴高采烈地说要跟我上同一所大学了。
那一瞬间,我有些疑惑。
我知道她成绩素来非常出色,第一志愿填了复旦。只要她正常发挥,应该问题不大。
那为什么,会跟我上同一所大学呢?
突然心里一阵悸动,脑子里像炸裂了开来。
这简直是如同青春电影里一般的情节啊。
我在电话里大喊道:“你有毛病啊,你妈不是叫你考复旦吗?”
她语气平缓地说:“我算好分数的。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我听得心里抽搐,眼泪不自禁地掉下来。
这个傻姑娘。
那一刻,我真心觉得我是不是该为她做点什么,比方说,马上去买戒指求婚什么的。
这辈子就从一而终,娶她为妻,好生照顾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如果我最终不和她在一起,那简直是天理难容啊。
当天晚上,婵芸来找我,她红着脸对我说:“阿光,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我们能约会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我。
她把头发披下来,穿着纯白T恤和淡粉色的百褶长裙,模样很是俏丽。
我走过去,握紧她的手说:“好,我们走。”
我带着她去约会,吃她爱的禾绿旋转寿司,看时下热映的电影。
那个夏天骄阳似火,身边的她笑靥如花。
逛完水族馆,她踮起脚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兴高采烈地问:“大学毕业后,你会娶我吗?”
我紧紧抱着她说:“我一定娶你。”
她说:“那小黑呢?自你搬家后,很久没有看到它了。”
我眉头微蹙,不说话了。
<4>
只是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婵芸有些异样。
她总是走神,时常会看着我发呆,笑起来显得生涩,而且,动不动就要留合照。
我几次质问她,她闪烁其词,避开我的眼神,每一次都想要蒙混过关。
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与她大吵起来。
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雨。
我气势汹汹地问她:“你最近搞什么啊?要闹分手啊?”
雨水浸湿了婵芸的长发,她含着泪,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阿光,我要去日本念大学了。”
我呆了呆,没反应过来,“那个,你不是说要嫁给我吗?”
她擦掉眼泪说:“我大概不能嫁给你了。”
我傻了眼,机关枪似的追问道:“你能不能爱点国啊?日本有什么好啊?从小受的那么多社会主义教育都去哪了?你这不是叛变吗?亏你小时候还是大队长呢!”
我和她绕来绕去讲道理,一心想要把她留下来。
她摇了摇头,咬着牙说:“我妈要去日本陪外婆。”
我说:“那你可以不去啊。”
她忽然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爸过世了啊!”
雨势渐大,我嗫嚅的声音被雨水声吞没。
“你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我们不欢而散。
最后,婵芸还是跟随她妈妈去了日本。
这于我而言,是件无比遗憾的事。
因为,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下定了决心,想要好生照顾一个姑娘。
奈何,却这样无疾而终了。
我为了她的离去伤心不已,如玉陪着我喝了好几天酒。
他也很感叹,大舅子和妹夫做不成了,没法亲上加亲。
临行前,婵芸问我:“小黑还好吗?”
我淡淡地说:“它已经不在了。”
她说:“你浪费了我们很多年。”
我无语。
不知不觉,已过经年。小黑过世,而我长大成人。
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来到我身边,复又离开。
像是一部青春电影。
<5>
上海和东京其实相隔不远,时差也只有一个小时。
好几次,我都涌起去看望她的念头,却一直缺乏这份勇气。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联系变得越来越少,我们也愈来愈像陌生人。
这才想起,原来上海和东京毕竟相距近2000公里。感情终究会被距离稀释,而我们,也终究会把小时候的约定都淡忘。
前几年,通过电话号码加了微信,礼貌地寒暄了几句。
她问我:“你还好吗?”
我说:“我不太好。”
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有回我,只是打了个笑脸。
基本上,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对白了。
我一直留意她的朋友圈动态,但是从不点赞,也不评论。
她在日本的生活很好,而那边的景色,也的确很美。
她养了一条泰迪,居然也取名“小黑”,到哪里都带着。
可是,这明明是条棕色的狗,好不好?
奇怪是奇怪,有的人,明明彼此牵挂,偏偏要假装陌路,只因为过往的互相伤害,谁也不敢先去做那个坦白心绪的人。但这些心绪轻轻触碰就会泛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依旧很怀念那个艳阳高照的夏天,和那个走过了我好多个岁月的小女孩。
我倒是一直想要娶她的。
<6>
就这么又过了好几年。我许下过一些誓言,辜负过几个人,同样地,也轻信过一些谎言,遭遇过几次欺骗和背叛。
日子过得不算坏,却也不见得有多好。
后来倦了怕了,干脆就孑然一身,不再去想结婚生子的事。
直到有一天,如玉来找我,他告诉我婵芸要回国了。
我对着他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说不出话。
如玉拍拍我的肩膀促狭地说:“妹夫,我看好你噢。”
在那天下午,我收到婵芸的微信:“我明天早上到虹桥,你要不要来接我?”
我很干脆地秒回道:“好。”
心里一阵按捺不住的狂喜,原来啊,我一直都在等着她回来。
只是,当天晚上我试了好多身衣服,都没有找出一套特别满意的。
在机场里,再见到她,一切仿佛都没有变。
熟悉的微笑,浅浅的梨涡和弯弯的眼睛。
长发披肩,斜斜的刘海,也多了几分女人味。
我问她:“怎么舍得回来了?”
她说:“我的小黑快到青春期了,躁动得很,我打算回国给它找个帅气老公,因为很久以前,曾经有人骂过我不爱国。”
我撇了撇嘴说:“麻烦说人话。”
她笑着说:“看过很多美丽风景,遇过一些还不错的人,但这么些年,却依旧最怀念那个夏天。所以我请示过妈妈,然后决定,回来嫁给你……”
她踮起脚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皱了皱眉头说:“可是,这么多年,你都不来找我,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我淡然一笑,“那为什么你要浪费我们这么多年?”
婵芸皱着眉头说:“我要陪妈妈,妈妈也要陪外婆,只是,我想等我长大以后,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陪你啊。”
我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很认真地问我:“那……小时候的约定还算数吗?我现在已经是老姑娘了,都快嫁不出去了。”
我点了点头,“当然了,傻丫头,我可是一直都在等着你长大。”
她笑着说:“我也一直都想嫁给你,小黑就是我的嫁妆。”
#我们曾经约定要相守一辈子,所以无论多晚,只要你循着旧路回来就好。我会一直在走散的原地等你。就算是在漆黑的夜里,你也会一眼看到我。因为,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的身上会闪闪发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