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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春仰面朝天,呼吸均匀,正睡得香甜。陆海燕侧身蜷在他的左臂弯里,双眼紧闭。方木上下打量了一阵陆大春,他穿了一件羽绒服,牛仔裤,全身足有六七个衣袋。钥匙会藏在哪里呢?方木想了想,俯身悄悄摸向羽绒服右侧的下衣袋。没有。方木暗骂一句,正要去掏他的左下衣袋,陆海燕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刹那间,四目相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
陆海燕的眼神依旧是呆滞的,仿佛眼前的方木只是一块石头或者其他没有生命的东西。几秒钟后,她似乎认出了他,瞳孔猛地缩小,两道逼人的光芒瞬间投射在方木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只要有这短暂的目光相接就够了。
有多悔恨,就有多惊喜;有多愤怒,就有多慰藉。
方木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做出一个开锁的手势。陆海燕似乎不舍得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手却伸向了陆大春身上的牛仔裤。当她的手从右侧前方的裤袋里拿出来的时候,手心里已经多了一把钥匙。
方木接过钥匙,只来得及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就匆匆走向那几个女孩。
开锁。轻轻地抽出铁条。逐一打开那些铁环。每做完一样,方木心中的狂喜就会多增加一分。终于,四个女孩都脱离了铁链,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发抖,眼中却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期盼。方木看着她们身后空旷的溶洞和依旧不动声色的暗河,却猛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该往哪里走?
方木看看自己的来路,让这四个女孩爬上那个斜坡也许不是难事,可是不被察觉地从那块岩石下去却绝非易事。再者,从这里到那个洞口,一路高坡险崖,自己还能勉力应付,这几个女孩能做到么?天就快亮了,这些看守又能给他们多少时间从容逃离呢?
冷汗布满了方木的额头,没时间责怪自己的考虑不周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和思考。
从刚刚进入的洞口的痕迹来看,这条路应该不是陆家村的人经常使用的,也许只有陆海燕姐弟俩才知道。那么,陆家村的人是从哪里进入溶洞的呢?
一定还有别的出口!
方木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陆海燕。她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方木的动作,四目相对时,彼此的想法早已了然于心。
陆海燕抬起一只手,指向身后的某处。
方木望过去,一个洞口在崖壁间若隐若现。顿时,他感觉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他转过身,示意几个女孩跟自己走,然后———
他再次转过身,看着陆海燕,伸出一只手。
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现在,我要带你走。
别顾虑过去,也别担心未来。这无关男女之情,甚至无关曾经的一面之缘。
仅仅是,责任。陆海燕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手,几秒钟之后,她浑浊的双眼明亮起来。
我已经死了。是的,在挥起斧头砸向我弟弟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可是,你来了。
也许,我能继续活?
陆海燕慢慢地坐起身,双眼片刻也不愿离开那只手。它能带我去哪儿?
哪里都可以,只要那里没有回忆,没有耻辱,没有麻木的欢愉,没有痛苦的呼喊。哪里都可以。
自己所在的仍是可怖的地狱,但是向前一步,就是天堂。
陆海燕站起来,伸出一只手。
随后,她就感到自己的脚腕被死死地抓住了。
陆大春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不耐烦地问道:“你去哪儿?”
随即,他就看到了方木和那四个女孩。
陆大春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直勾勾地看着方木,似乎难以置信。
“你……”
看到陆大春醒来的一瞬间,方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住了,然而此刻已容不得犹豫。他大吼一声:“我是警察,放下武器!”
这是法律上的必经程序,他知道这根本吓不住对方。话音未落,他已疾步冲到陆大春面前,抽出折叠手杖狠狠地砸了过去。
陆大春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去挡,嘭的一声闷响后,铝合金材质的手杖弯成了L型,陆大春一声惨叫,手脚并用地滚向一旁。
方木甩下折叠手杖,不用看,他就知道身后的两个看守已经被惊醒了。他冲那四个被吓傻的女孩大吼一声:“跑!”随即就转身向那堆铁链奔去。刚迈出一步,就看见陆大江手足无措地挡在自己面前,似乎还没有完全搞清状况。于是方木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胸口。趁他大叫倒地之时,方木已经冲到了那堆铁链前,伸手抄起那根铁条。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几乎是同时,一颗弹头撞在他身边的岩石上,火星四溅。
方木把心一横,转过身来。
陆大春的左手半悬着,右手握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
“我跟你说过吧,再来就整死你!”陆大春的表情凶狠狂暴,扳机上的手指猛地用力,“你给我死……”
话音未落,陆大春就感到身上的重量突然增加,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那颗子弹射到了溶洞顶上。紧接着,他的脸颊和脖子传来一阵剧痛。
是陆海燕。她像一头发疯的母豹一样扑在陆大春身上,连抓带咬。
方木正要上前夺枪,陆大江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来。趁方木侧身闪开,他拎起一根木棍,在原地跳来跳去。看上去,他比方木还要紧张,那双死死盯着方木的眼睛里满是恐慌。
方木不想长时间纠缠,拎起铁条就冲过去,陆大江连抵挡的勇气都没有,连连后退。方木只用了一下就把他手里的木棍打掉,第二下直接砸在了他的头上,霎时鲜血飞溅。
必须先解决掉一个!方木上前正要再砸时,却被另一个村民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腰。方木用力甩了几下,竟无法摆脱。眼看陆大春已经把陆海燕从身上扯开,摔在了地上。方木咬咬牙,突然向后猛退了几步,那个村民被撞得猝不及防,也只得向后退。
忽然,身后的村民发出一声惊呼,方木感到自己腰上的力量一松,紧接着,一脚踏空!
两人都摔进了暗河里。
被河水漫过口鼻时,方木只来得及深吸一口气,眼前就一片黑暗了。他屏住气,一边划水,一边用脚尖向下面探,很快就碰到了坚实的河底。方木用力一蹬,头部露出了水面。正要向岸边游时,他感觉身上的背囊被人死死拽住,正用力向水里拖。方木再次被拉进了水下,他慌忙打开搭扣,把背囊甩脱下去,可是衣领又被那个村民拽住。
两个人在水里缠斗,对方的水性显然比方木要好,一心想把方木淹死在水中。撕扯中,方木感到气息越来越不够用,情急之下,杀心顿起。他一把揪住那个村民的头发,向上提起,用另一只手的指尖对着他暴露出来的咽喉处猛戳了一下。对方的喉咙吃痛,气息一松,大股河水立刻灌进肺里,瞬间就瘫软在河水里。
方木摆脱了束缚,心脏也仿佛要憋炸了。他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浮上水面,还来不及喘口气,就感到眼前一黑。他抹掉脸上不住向下流淌的水,定睛去看面前的黑影,立刻感到心底一片冰凉。
岸边,陆大春直挺挺地站着,手里的枪正对着方木的脑门。在他身后,是捂着脑袋不住咒骂的陆大江,以及满脸是血,不省人事的陆海燕。
陆大春扭曲的脸上血痕遍布,一只眼睛被血糊住,另一只眼睛里正放射出野兽般的光芒。
“你真行啊,连我的女人都帮你。”陆大春脸上的肌肉不住地跳动着,“现在,你他妈的去死吧!”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不,不要闭上眼睛。不要露出任何一丝软弱给他们看。祠堂前的怯懦,只有一次。
像丁树成那样去死,像陆海涛那样去死。
方木死死地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等待那一颗子弹射穿自己的头颅。
“砰!”
方木的眼前爆出一团火光,他的心底一片安详。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知道那颗弹头已经旋转着飞出了枪管,它将穿透自己的颅骨,空腔效应会把自己的脑组织搅得稀烂,然后再从后脑穿出,射入身后这条静静的暗河中。届时,自己的头部将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方木从那炫目的火光中恢复视觉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浮在河水中。脑袋完好无损。而在他上方,是目瞪口呆的陆大春。
陆大春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巨响中清醒过来,只是定定地看着残缺不全的手掌,在他脚下,已经破裂变形的手枪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方木明白了,这一定是一支非法自制的黑枪,在连续射击后发生了炸膛。
冥冥中,难道真的有神佛庇佑?
方木扒住岸边的岩石,一用力,爬上了河岸。
陆大春的右手掌几乎被完全炸飞,只有丝丝缕缕的筋肉和手腕相连。他完全无视从身边走过的方木,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瞬间就消失的右手。
方木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完全吓傻的陆大江,疾步跑到陆海燕身边,蹲下身子,用力摇晃着她。“海燕,海燕,你醒醒。”
陆海燕的头随着方木的动作来回摇摆着,双眼却始终紧闭。
“啊———啊———”
方木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是陆大春。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右手,发出了两声绝望的哀号后,扑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方木移开目光,转向正在筛糠的陆大江。
“你去把他捞上来,”他指指那条暗河,“也许他还有救。”
陆大江答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跳下了河。
这时,方木怀里的柔软身体动了一下。
再看陆海燕,她已经悠悠醒转,浑浊的眼球转动了几下后,就定定地盯在方木的脸上。
“你……你真的回来了。”陆海燕破裂青肿的嘴角荡起一丝笑意,似乎身处的不是生死相搏的杀场,而是春意盎然的帷帐。
“能走么?我带你离开这里。”方木用力扳起陆海燕的上身,试图把她扶起来。
“不,我动不了。”陆海燕摇摇头,“你快走吧,去找那些孩子……这里很快就会来人了。”
“不行。”方木竭尽全力地搬动陆海燕的身体,“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儿。”
“你快走!”陆海燕固执地推开了方木,“大春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毕竟我是他的人……”
进退维谷。方木手足无措地蹲在陆海燕身边,心如刀割。
陆海燕闭上眼睛,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方木咬咬牙,低声说道:“你多保重。”
说罢,他起身向那个洞口跑去。刚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声呼唤。“方木。”
方木急忙停下,回过头去。
陆海燕的眼睛又睁开了,清亮无比,宛若初见。
“这一次,我做对了……”她轻轻地问道,“是么?”
方木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视线渐渐模糊。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海燕笑了,双眼重新闭合,一滴眼泪在脸上轻轻滑落。
方木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第二十章 血战
刮了一夜的风,快天亮时,天上飘起了雪花。赵大姐拉开窗帘,想起院子里还晒着过冬吃的白菜,急忙披衣下床。
刚推开门,赵大姐就看到院子外停着一辆深蓝色的桑塔纳轿车。车没熄火,隐约可见车上还坐着几个人。
赵大姐没在意,抖开手里的一块塑料膜,盖在白菜堆上,又找来几块砖头仔细地压好。
她不知道,车里的几个人正在看着她。
“是她么?”
“没错。”
“好,你们……”
“等等,我接个电话……喂,南哥……嗯……还在移动?知道了……保持联系……多谢,回去请你吃饭。”
“怎么样?”
“找到他了。”
“好,动手吧。”
干完活,赵大姐感到腰有些酸,她费力地直起身来,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三个男人向自己走来。
“你们是?”赵大姐的问话刚出口,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是怎么打开院门上的铁锁的?
为首的男子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一句:“你姓赵,对吧?”
“嗯。”赵大姐有些糊涂了,“你们……”
男子微微俯下身,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认识方木么?”
洞口不大,只可供一人勉强通过。走进去不远,方木的眼前就一片漆黑了。他伸手去掏电筒,这才意识到背囊已经留在了暗河里。幸好打火机还在,方木用力甩甩上面的水珠,暗暗祈祷它还能用。按动了几次后,小小的火苗终于蹿了出来。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山洞,深度不明。方木看看手表,已经五点四十分了。他既不知道那几个女孩跑出去多远了,也不知道洞口是否还有人把守,只能硬着头皮一路前行。
每隔一会儿,方木就不得不灭掉已经滚烫的打火机,向前摸索一段之后,重新点亮。走出百余米后,那几个女孩依旧毫无踪影。想到现在已经不存在暴露与否的问题了,方木索性喊起来。
就这样边走边喊,前行一段后,面前出现了岔路。方木暗骂一句,选择了右面的路。刚转过一个弯之后,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细小的声音。
“警察叔叔。”
方木又惊又喜,急忙用打火机照亮周围。
“你们在哪里?”
“在这儿。”
声音来自岔路那里。方木急忙跑回去,沿着左边的路钻进山洞,刚走出十几米远,就看见一个小小的凹洞,四个女孩子紧紧地挤在一起,看见方木,其中一个哇地哭了出来。
方木松了口气,挥手示意她们出来。“怎么躲在这里?”
“我们跑到这里,前面没路了。”一个看起来稍大的女孩回答道,“我们不敢走了,就躲在这里。”
方木点点头,看来自己选择右路是对的。
“你叫什么?”
“我叫田笑。”
“好,田笑,你带着其他小朋友,紧紧地跟着我,好么?”
“嗯。”叫田笑的女孩伸手拉住方木的衣襟,用力点了点头。
四个小女孩,一个大人。前进的姿势宛如躲避老鹰的母鸡和小鸡。虽然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境,方木的心里却踏实了不少。可惜这轻松的心态并没有维持多久,拐了无数个弯,碰了几次头后,眼前又出现了岔路。
方木想了想,转身问田笑:“你们记得被带进洞里时的路线么?”
“不记得了。”田笑摇摇头,“我们都是被蒙住眼睛的。”
“嗯。”方木咬咬牙,只能一条条试了。
“叔叔,你看!”忽然,刚才哭鼻子的女孩叫了起来,“你看那边!”
方木循声望去,在一条山洞的尽头,似乎有光亮在隐隐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