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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木缓缓地跪向雪地。
请给我多一点时间。
请给我多一点启示。
请给我多一点勇气。
食堂里。方木一边向嘴里塞着饭菜,一边紧盯着手里的《呼兰河传》。他不时用钢笔在书上标注着,书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记号。这样的书在归还的时候,肯定要挨骂的,可是方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只餐盘放在对面。方木抬起头,面前是赵永贵形容憔悴的脸。
“这么用功?”调侃的语气,却丝毫听不出友好的意味。
方木不愿跟他多说话,本想起身离开,可是想到他的身份,还是开口问道:“案子怎么样了?”
赵永贵无精打采地舀起一勺米饭塞进嘴里,边嚼边摇摇头。方木无言,埋头吃饭,只想快点吃完。赵永贵倒是不急,他看着方木,慢慢地嚼着嘴里的米饭。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说道:
“邰伟前几天找我谈过一次。他说你对这个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方木抬起头看看他,赵永贵皱着眉头,仿佛审视般打量着他。方木从那目光中看不出任何信任。他重新低下头,赌气般大口吃饭。
赵永贵看方木没有任何反应,又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还坚持认为我们那个案子办错了?”
方木没有做声。
“你还是认为我们冤枉了那个变态杀人狂?”
方木“啪”的一下将勺子扔进餐盘,饭菜溅到桌面上,还有几粒米饭落在了赵永贵身上。
方木压住火气,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赵警官,你不信任我,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的意见不会变:孟凡哲是无辜的,凶手另有其人。你有你的路子,我有我的方法……”
“你的方法?”赵永贵打断方木的话,“还是那一套?虚无缥缈的画像?”他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本《呼兰河传》,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就凭这个?就凭看小说就能抓到凶手?”
方木一把夺过《呼兰河传》,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信不信由你,第七起案件的线索就在这里面!”
“《呼兰河传》里有连环杀手?哧!”赵永贵向后一靠,发出大声的嘲笑,可是那嘲笑声非常短促,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竟然微微一变。
方木不想再说下去了,否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要骂粗话。他把钢笔塞进裤兜,书朝腋下一夹,端起餐盘就要走。可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赵永贵拉住了。
“你他妈放开……”方木终于按捺不住了。可是话刚一出口,他就惊奇地发现赵永贵跟几秒钟前判若两人。他紧蹙着眉头,表情惊异,似乎在思考某件他不敢相信的事情。
“坐下!”赵永贵一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不容辩驳,同时一把抽出方木腋下的《呼兰河传》,放在手中反复端详着。
“呼兰河……呼兰河……”赵永贵的嘴里喃喃自语,眉头越皱越紧,“你刚才说,这本书跟连环杀人犯有关?”
方木对他的表现充满疑惑,不由得点了点头。赵永贵沉思了几秒钟,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头问道:“你听说过呼兰大侠么?”
“呼兰大侠?没听说过。”方木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黑龙江省呼兰县的一个悍匪,当时制造了不少惊天血案。”
“可是,好像从来就没听过这个人啊。”
“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这案子当时没破,上头把消息封锁了。只有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才知道一点。”
“那这个呼兰大侠究竟犯了什么案子?为什么叫大侠呢?”
“说他是‘大侠’,只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封号而已,一个心狠手辣的犯罪分子,什么大侠?当年,他大概是对社会制度不满,几年内连续枪杀了数人。而且他作案有一个特点,就是专挑警察下手……”
赵永贵的话还没讲完,就看见方木疯狂地在身上乱摸,然后他就把手伸过来:“电话,快!”
赵永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机掏出来。方木几乎是把手机抢了过来,飞快地按下几个数字。几秒钟后,赵永贵隐隐地听到自己的手机传来“你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
方木小声咒骂着,按下重播键。仍然提示关机。
方木把手机扔还给赵永贵,“快去找邰伟!”说完,他就转身跑了出去。
他必须立刻找到邰伟。
因为下一个被害人,就是他!
狂奔出几百米,方木忽然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子,感觉肺像要炸开一样。他清楚在这么大的城市里,盲目寻找一个人是毫无意义的。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邰伟,就要先弄清楚他可能在什么地方。
方木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感到头皮传来的刺痛。这痛感让他清醒,也促使他冷静。现有的线索有三个:孙普、数字7、枪杀。寻找孙普毫无疑问是最省事的,但是因为缺少证据,也有可能是最没有用处的,弄不好还要害得邰伟提前送命。
“7、枪杀……7、枪杀……”方木轻轻地念叨着,目光逐一扫过身边的事物,脑子飞快地转动。以孙普的性格,他既要完成枪杀,又要全身而退,那么他打算杀死邰伟的地方一定是一个相对封闭,人迹较少,同时隔音效果好的地方,并且杀人现场或弃尸现场一定与7有关。
突然,方木的目光投向校园的东北角。
地下室宛若一个钢筋水泥的怪物般卧在泥土里,似乎在这人迹罕至的角落里静静地向四处窥视。那两扇布满锈迹的铁门虚掩着,平时加在上面的铁锁不见了踪影。方木小心翼翼地走近铁门,握住同样锈迹斑斑的把手,用力一拉。也许是年代太久的缘故,铁门仅能拉开勉强可容一人进去的空隙。一股寒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里面黑洞洞的,只有门口的事物勉强可辨。
方木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第二十八章 上一层,地狱
借着门口透进的阳光,方木看到脚下是一段通往地下的水泥台阶,大约有三十多级。方木小心地一级级走下去,才走了几步,脚下的路就完全看不清了。回过头,铁门那里的光线只剩下窄窄的一条。他犹豫了几秒钟,咬咬牙,用脚尖慢慢试探着,继续走下去,足足一分钟后,终于踏上了一片平坦的水泥地。
周围漆黑一片,静得可怕。方木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竭力向四处张望着,无奈视力所及之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黑暗仿佛有质感一般,层层包裹住这个孤独的闯入者,方木很快就感到这黑暗的分量,身子越来越重,双腿竟有些发软。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地下室里太冷,方木的全身都在战栗着,他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架。忽然,他想起自己身上带着打火机,急忙在身上摸着。
找到了,掀开机盖,一拨打火轮,一束小小的火苗在方木手中跳了出来。方木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四十平方米左右的大厅里。
大厅全部由水泥浇筑而成,呈长方形,除了墙角处堆了几张破桌子之外,什么都没有。正前方的墙壁似乎跟周围灰黑色的水泥墙不太一样,摇曳的火光中,看起来似乎是一道门。方木抽出军刀,深吸一口气,慢慢向前走去。
果真是一道门,两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合拢在一起。方木把手放在冰冷、粗糙的把手上,感觉没有什么灰尘。看来不久前还有人来过。他尝试着用力一拉,铁门发出难听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打开了。
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方木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站在原地,借着打火机的微弱火光,观察着自己前方的景象。
面前似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摇曳不停的火光中,走廊的墙壁似乎也在晃动。方木突然感到难以遏止的心慌,手中的打火机也颤抖起来。
掌心感到军刀那粗糙的握把,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些。方木定定神,竭力不去看那黑洞洞的走廊尽头,用打火机四处照着。
前方几米处,左右两边各有两扇打开的铁栅栏门,里面是大约二十多平方米的空间,能隐约看见里面堆着破破烂烂的桌椅。右侧的拱形门上有一块发白的地方,仔细看去,是污渍斑斑的中华民国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图案,下面有一个破损不堪的“1”。方木把打火机照向左侧,拱形门上有同样的图案,只是下面的数字变成了“2”。
明白了,这里就是监房。如果没猜错的话,邰伟应该就在右侧第四间监房里。也就是7号监房。想到这些,方木心急起来。他举着已经烧得有点烫手的打火机,一步步向前走去。
脚下的地面已经不是水泥的了,踩上去会有轻微的颤动,鞋底的砂石蹭在上面,有刺耳的金属磨砺的声音。方木借着火光,隐约看见脚下是细密的铁网。这大概是当年为了能够让看守同时警戒上下两层而设计的。
方木边想着,边盯着前面越来越近的3号监房,脚步不停。突然,他感到踩上了一片与铁网的质地完全不同的地面。当他意识到那可能是一块腐朽的木板的时候,整个身子突然往下一沉。
“哗啦啦”一阵巨响,方木连同那块被踩断的木板跌落到地下室的底层,重重地摔在水泥地面上。
这一下可把方木摔得够呛,足足有几秒钟的时间,方木感到胸口疼得几乎要窒息了。他痛苦地在地上翻转着身子,终于勉强吐出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咳嗽。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方木喘息着爬起来。眼镜不知道摔到什么地方去了,眼睛也被灰尘迷住了。方木用一只手拼命地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划拉着,还好,他很快就摸到了军刀。把它握在手里,方木稍稍心安了些。很快,打火机也摸到了。
方木拨亮打火机,向上照照,才发现三米左右的上方有一个正方形的大洞,下面连着一架金属梯子。这大概是上下两层之间的通道,原来应该有一个可以活动的金属盖子。后来的人大概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在上面加盖了几块木板。估计是时间长了,加之这里阴暗潮湿,木板早就朽坏了。
方木活动一下手脚,感觉没什么大碍,就拿着打火机四处照着。
这里应该是水牢。方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水泥平台上,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泥池子,足有将近两米深。池中空无一物,能隐约看见池壁上排列着一些铁环,大概是当年为了拴住囚犯用的。前面还有一个水泥池子。方木沿着平台慢慢走过去,在微弱的火光的映照下,另一个水泥池子的轮廓一点点清晰。突然,方木发现池底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黑乎乎的,看起来像个柜子。方木捏紧军刀,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过去。走到正对着它的位置,方木把握着打火机的手臂尽量伸长,同时睁大眼睛,竭力张望着。
一瞬间,方木感到呼吸停止了,而心脏却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是一个铁笼,而笼子里,似乎有一个人!
方木定定神,颤巍巍地小声喊道:“喂——”
喊声在空荡荡的水牢里被无限放大,来回撞击在墙壁间,响亮得可怕。可是那个人却一动不动。
他是谁?还活着么?
方木用打火机照照四周,火光所及的地方没看见可以下到池子里的台阶。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照照脚下的池底,一咬牙,跳了下去。
“嘭!”
池子比自己想象的要深些,方木感到两脚被震得生疼。落地后,他没敢马上走过去,而是蹲在那里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同时迅速用打火机把周围照了一圈。确认身边再无他物后,他才慢慢站起身来,握着军刀,一步步向铁笼走去。
不错,那笼子里的确有一个人。火光太微弱,方木无法肯定那个人的性别。他一边紧紧盯着那个人,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
距离铁笼越来越近,那个人的轮廓也渐渐清晰。是个男人,蜷曲着侧卧在铁笼里,背对着方木。那件铁灰色的毛衣看起来很眼熟……
摇曳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男人花白的头发。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难道是……
他不顾一切地绕到铁笼另一侧,蹲下身子,把打火机向男人的脸上照去。
是乔老师!
一时间,方木不知道到底是惊是喜,是悲是怒。他急忙跪下来,用力摇晃着铁笼,大声呼喊着:“乔老师,乔老师……”
头发蓬乱,已经瘦脱了相的乔教授在方木的动作下前后摇晃着,紧闭的双眼却始终没有睁开。
他死了么?方木把手伸进去,探在乔老师的鼻子底下。幸好,还能感到微热的气息。他把军刀揣进兜里,一只手抓住铁笼,另一只手的拇指按住乔老师的人中,死命地掐着。
“乔老师,你醒醒,乔老师……”
不知过了多久,乔老师的手忽然动了一下,嘴里也发出了“唔唔”的声音。方木欣喜若狂,急忙用手托住乔老师的头,尽力把他扶坐起来。乔老师咳嗽着,绵软无力地靠在铁笼上。
几分钟后,乔老师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些,眼睛也慢慢睁开了。曾经明亮睿智的双眼此刻浑浊不堪,乔老师缓缓转动眼球,呆呆地看了方木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是你?”
“是我,乔老师,我是方木。”方木急切地问道,“您怎么会在这儿?”
乔老师摇摇头,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唉,别提了。”他叹了口气,“我老了,老糊涂了。我以为我能劝说他去自首,我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听话、上进的学生。”
“别说这么多了,乔老师,我带您离开这儿!”方木扶着乔老师靠在铁笼上,起身反复打量着这个铁家伙。
铁笼加上乔老师,足有两百多斤重,移动起来很困难,更别提把它移上水池,再弄到上一层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锁打开,先把乔老师救出来再说。方木掂掂铁锁,很有分量。他掏出军刀,把刀刃插进锁臂里,稍稍用力就知道行不通,不仅撬不开锁,而且很有可能把刀折断。方木想了想,上层堆放破旧桌椅的监房里,也许能找到铁条之类的东西。他蹲下身子对乔老师说:“您等我一会儿,我找点东西想办法把锁弄开。”
话音未落,就听见头顶上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
一道光线直射下来,正照在蹲在铁笼边的方木脸上。方木被晃得一阵眩晕,他忙用手遮住眼睛,向上望去。头顶的天棚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大洞,一只手电正向下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