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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衡再三,警方决定先从第一个疑点查起。鉴于案发时段,警方将排查重点放在当晚没有归寝的学生身上。如果这个思路行不通,再调查学校附近的校外人员。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和前两起案子一样,又是毫无头绪。
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师大已经死了四个人。这不仅在师大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C市的市民也开始关注师大的这几起命案。一时间,街头巷尾到处充满了流言蜚语。案件引起了市委和市政府的重视,市局的主要领导还专门去市里汇报了情况。据传,市委书记发了脾气。局里的头头们挨了顿批后,决定把师大的命案列为一号公案,集中全局力量进行侦破。邢至森被任命为直接负责人。
刑警支队全员取消休假,邢至森和丁树成每天也是忙得昏天黑地。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最大的问题在于:作案动机究竟是什么?
这是最最困扰警方的问题。对于一般命案,如果能够推断出凶手的作案动机,那么侦查工作就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可是师大这四起命案的被害人之间毫无瓜葛。除了集中在法学院和经济系之外,死者的背景和社会关系也毫无相似之处和交叉点。这使得侦破工作无从下手,只能把重点放在外围,希望能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然而,这是一个非常浩繁复杂的任务,短期内找出线索的可能性很小。
另一个问题是:还会不会死人了?
这是师大校方更为关注的问题。警方的目标是破案,而学校的目标则是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案发之后,学校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决定保卫处和学生会联合组成校园治安联防队。抽调一台面包车当作巡逻车,二十四小时在校园内巡逻。同时严格各宿舍楼和教学楼的管理制度:宿舍楼的关门时间提前到晚10点,出入各教学楼须持学生证,并必须在晚上9点半之前离开教学楼。每个教学楼和宿舍楼的管理员都增派了人手,并配发了塑胶警棍。
一夜之间,曾经安逸祥和的师大校园内充满了不安的气氛。
一到傍晚,往日喧闹的校园里就变得死气沉沉。去自习室的学生越来越少。偶尔有几对耐不住寂寞出来约会的情侣,也在天黑后就匆匆告别。恋爱似乎成了一场冒险。寝室里的人也不多。许多本市的学生都受不了学校压抑的气氛,上完课后就直接回家了。
尤其在发生了命案的男生二舍,曾经爱说爱闹的男孩们好像一下子都长大了,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关寝之后,走廊里不再有嘻嘻哈哈的说笑和善意的打闹,每个人都轻手轻脚的,似乎怕打扰某个在楼里游荡的魂灵。偶尔有人在洗漱时失手掉落脸盆或者牙杯,总会引起一片惊叫和无数惊恐的回眸。
管理员孙梅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学校考虑到男生二舍只有一个管理员,还是个女的,就把原来在行政楼值班的唐德厚调到了二舍。孙梅和唐德厚相处了几天,就向学校打报告要求更换。她的理由是,一个寡妇,一个鳏夫,整天对着脸,怕别人说闲话。学校人手正紧,没有同意,就提出给孙梅换个宿舍楼。孙梅不干,说是学生比较熟悉,便于管理,也就不再提更换管理员的事了。可是她好像余怒未消似的,整天阴着脸,对学生的态度也越来越差。过去学生们违反纪律,只要说上几句好话,孙梅还是挺给面子的。可是现在稍有不慎,就会引得孙梅大动肝火。学生们当面叫她孙姨,背后都叫她孙更年。
唐师傅倒是和男生们相处得不错,时常能看见他和男生们聚在一起叼着烟卷聊天。相比之下,男生们更讨厌孙梅了。
某天晚上,方木在自习室里复习英语,准备六级考试。抬头看表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快10点了。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书包,向宿舍楼快速跑去。
因为提前关寝的原因,校园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方木奔跑在毫无人迹的小路上,不由得回想起往日的喧嚣时光。那些和室友勾肩搭背、高歌而行的日子仿佛遥不可及。这让方木觉得,某些曾经在生命中习以为常的东西,已经不可挽回地失去了。
这种感觉令人悲伤,甚至超过了独自夜行的恐惧。
二舍就在不远的前方。快走到楼下的时候,方木看见孙梅正准备关门。他加快了脚步,边跑边喊“等等”。可是,孙梅看了他一眼,还是“砰”的一声关上宿舍门,还“咔嗒”一声上了锁。
方木慌了,几步跑到门前,用力拍打着大门。
“孙姨,我是352寝室的,开门啊。”
孙梅在里面不紧不慢地说:“几点关门你不知道啊?”
“知道,今天有点事耽误了,孙姨你快开门,我保证下不为例。”“你说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学校有规定你不知道么,我给你开门了,保卫处扣我工资你给我补啊?”
方木哀求道:“孙姨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孙梅干脆不说话了。
方木又叫了几声,里面还是没有反应。他有点火了,正想骂人,门开了,吴涵的脸露了出来。他冲方木招招手,示意他赶快进来。
方木急忙挤进去,小声问道:“今天值班?”
“嗯,快上楼吧。”
“谢谢三哥。”方木看看一旁沉着脸的孙梅,不敢多说,几步跑上了楼梯。
走廊里静悄悄的。方木一口气爬上三楼,走到352寝室门口,推推门,里面上锁了。
“老三?”室内传来老大的声音。
“开门,我是老六。”
“你等着啊。”
室内传来下床和穿拖鞋的声音。几秒钟后,门开了。老大只穿着内裤,抱着肩膀跑回床上。
方木没好气地问道:“干吗这么早锁门?”
老大边往被窝里钻边说:“安全点呗——怎么才回来,我们以为你回家了呢。”
方木把书包扔在床上,声音里还带着微微的气喘。
“看书看过点了。妈的,孙梅这老家伙,差点把我关在外面。”
几个人嘿嘿地笑了起来:“孙更年骂你了?”
“那倒没有,不过她就是不开门,好在三哥今天值班。”
“老三今天还说呢,让大家以后早点回来。晚归的话,可能要挨处分。”
“靠!”老五把手里的书重重地甩在床上,“这他妈哪像学校啊,简直像集中营一样!”
一时间怨声四起。方木跟着骂了几句,低头一看表,熄灯时间快到了。他赶紧闭嘴,拿着洗漱用具去了水房。
走廊里光线昏暗,一片寂静。方木看着不远处的水房,心里有点发怵。也许是水房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给了他些许勇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走进水房,他才发现自己的胆怯没有必要。因为水房里还有一个男生。
他斜靠在墙上,拿着一本英语教材在低声念着。听到有人走进来,男生抬起头。
方木认得他是这学期的新同学王建。
之所以说他是新同学,是因为王建原来是基地班的学生,在上学期的考试中被淘汰下来,分到了方木所在的班级。虽然在同一个教室里坐了几个月,可是王建仍然住在原来的宿舍里,平时独来独往的,跟班里的同学也不怎么接触。每次看见他,他都在埋头苦读。
“怎么到这边来了?”方木记得他住在走廊的另一头,那边也有一个水房。
王建抬头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方木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开始刷牙。
王建大概是想开个夜车。熄灯后,只有卫生间里还亮着灯。方木抬头看看头上的15瓦灯泡,心想这里也太暗了。再说,水房里潮湿得厉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这里,方木看看王建,忍不住问道:“这里条件这么差,你受得了么?”
王建啪的一声合上书,看都不看方木一眼,转身走出了水房。
靠,好心没好报!方木嘀咕了一句,扭过头继续刷牙。可是刷着刷着,身上竟然冷起来。
虽然王建不理他,可是好歹还能壮壮胆。现在水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方木不由得有些害怕。他三下两下刷完牙,胡乱擦了把脸,快步走出了水房。
一直走到352寝室门口,方木的脚步才稍稍放慢。他看看对门的351寝室。还没到熄灯的时间,里面却漆黑一片。351寝室里有六个人,除了老大孙庆东和死了的周军,另外四个都是本市人,最近上完课就都回家住了。孙庆东不敢一个人睡,就搬到其他寝室住。
方木看看紧锁的房门。那个有点闹人的小个子在这里住了三年,每天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在各个寝室乱串,要开水,吹牛皮,跟大家开着粗鲁的玩笑。可是现在,他化作一把轻飘飘的灰,躺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小匣子里。
方木回过身,走回自己的寝室。
死了这么多人,他已经无力悲伤了。
寝室里也是一片死寂。几乎所有人都不出声,不是闭着眼睛,就是在看书,就连翻书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压抑的气氛也感染了方木。他轻手轻脚地脱掉衣服,钻进了被窝。努力了半天,却仍旧毫无睡意。
他看看表,离熄灯还有十几分钟。于是翻身下床,从床下拿起两个哑铃,费力地做着扩胸运动。
校园里加强管理之后,男生们每天早早地回到寝室,都闲得无聊。于是,健身运动在二舍悄悄流行起来,一来解闷,二来万一某天遭遇不测,也好保护自己。方木也买了两个哑铃,可是自己实在不擅长这个,没做几下,就有点体力不支了。
正在气喘吁吁的时候,吴涵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方木吃力的样子,吴涵笑了起来。
“呵,你也玩这个呢?”
他的语调轻松,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寝室里的压抑气氛。这稍稍激活了一潭死水般的宿舍,大家好像都恢复了活力,纷纷从被窝里探出脑袋。
吴涵从方木手里抢过哑铃。“呵呵,不轻啊。”他用手掂掂,“5公斤的?”
“是啊。”方木抹抹头上的汗水,“三哥,来几下?”
“方木你和老三可比不了。老三做农活长大的,要说力气,宿舍里谁也不是他的对手。”祝老四在一旁插嘴。
吴涵嘿嘿笑了笑,把哑铃在手里抛了两下,又递还给方木:“今天给你留点面子,改天三哥让你开开眼。”
方木抡起哑铃作欲打状,吴涵在他胸前一推,方木就被哑铃坠得连连后退。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吴涵从床上拿起一本书,笑着拉开门跑出去。临走时扔下一句话:“就你那小样,还想跟我比画?”
方木追赶不及,笑骂道:“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动物!”
寥寥几句嬉笑,让方木的心情好了许多。
第九章 冬夜
收音机里放着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女人边打着毛线,边轻声跟着哼唱,有几处明显跑了调。女人摇头笑笑,继续努力跟唱。
一曲终了,主持人絮絮叨叨地啰唆了一会儿,又接听了一个观众的点歌电话。一阵言不由衷的祝福后,张学友的《你好毒》响起。
这首歌的节奏太快,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唱了几句后终于放弃。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揩嘴角的时候,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0点20分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起身拉开门,来到外面的走廊里。
走廊里的寒气让女人打了个冷战。她不由得抱紧双肩,转身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走到一扇小门前,她抬手敲了敲门。
“谁?”
“我。”女人低声说。
里面的人好像在犹豫,半天没有回应。
女人耐心地等着,身子在刺骨的寒气中微微颤抖。足足一分钟后,女人终于按捺不住,抬手又要敲门,可是她看看四周,举到半空的手又落了下来。
这时,门开了。
女人飞快地闪身进去。一直站在门后的男孩同样迅速地把门关好。
屋子里的温度和走廊里相差无几。女人看着身披草绿色军大衣,鼻尖冻得通红的男孩,刚刚涌上心头的幽怨一下子无影无踪。她伸出手去轻抚男孩的脸,尽管她自己的手已经冻得冰凉,可是仍然感觉到男孩的脸比她的手还要凉。
女人低低地惊呼一声:“别在这儿待着了,你会冻坏的。”
男孩慢慢地把脸扭向一边。女人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中。
男孩走回墙角,那里有一套破旧的桌椅。男孩用手扶着腰,费力地坐下,继续不出声地诵读着面前的书本。
女人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男孩的一举一动,眼前渐渐模糊。
“你……你就那么讨厌我么?”良久,女人开口问道。
男孩翻书的手停下了。他低着头,紧咬着嘴唇,轻声说道:“不是。你的手太凉了,不舒服。”
女人又默立半晌,走过去拿起男孩的水杯,转身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是满满一大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还有一个灌满热水的热水袋。她把牛奶放在桌上,又把热水袋塞在男孩怀里,然后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走了。
男孩目送着女人消失在门的另一侧。他的目光仍然没有移开,怔怔地看着那扇门。
手里的杯子烫得快握不住了,男孩却更加用力地将掌心贴过去。一阵暖流伴着刺痛很快传遍了全身。男孩弯下身子,把脸贴在同样滚烫的热水袋上,慢慢闭上眼睛……
收音机里的节目已经变成了午夜性知识热线。一个声音苍老的女性耐心地回答着各种猥琐不堪的问题。女人胡乱调着波段。收音机不时发出令人厌烦的沙沙声。最后,她终于失去了耐心,赌气般啪的一声关掉了收音机。
室内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好像一部快节奏的电影被按下了定格键。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女人显得有点紧张。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凌晨1点了。
望望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映衬出女人的倒影。她似乎对玻璃上这个头发蓬乱、神色沮丧的女人很不满意。
她皱着眉头,挑剔地打量着对方。
拢头发,挑眉,噘嘴,扭动腰肢。
模糊的玻璃窗上,女人的脸庞显得出乎意料的光洁。她有些窃喜地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庞,神色却越来越黯淡。终于,她挣脱出不切实际的幻想,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女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呆呆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门被推开了。女人猛地回过头,看见披着草绿色军大衣的男孩正站在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