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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在熙苑偏北面,北门外有公车,南门外有地铁,楚沅怕晕车,走向偏远的南门。
在北门旁停了车,关楠决定在门口等等她,或者只要她响一下他电话,他马上回去接她。
他从没关心过她自己回家时习惯乘地铁还是公车,估计她会走比较近的北门。他胳膊肘搭在窗框上,不时往门口张望,等了二十分钟不见人,手机也无声无息。
不想承认判断失误,关楠终于坐不住,开车往回走,他宁愿相信楚沅磨磨蹭蹭还没出门。
回到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圈发现门已经反锁。他手一僵,凉飕飕的感觉沿着手臂爬进心里。他自嘲地笑笑,重新锁上了门。
晚上楚沅汗津津回到熙苑,关楠已经在书房。他头发微湿,像是刚洗了澡。他背向着门,戴着耳麦不知道在干什么,烟灰缸积了好几个烟头,他手上还夹着一根。手指修长,白烟袅袅。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抽烟。
方澜澜曾跟她八卦:“公司的工程师等级从低到高分别是:助理工程师、工程师、高级工程师、专家、骨干、首席科学家,分别对应T1到T6这六个等级,每个等级又分三层。同期进来的现在一般都是T2.2,像田小衡,关楠他已经跑到T3.1了!也就是说,别人的铭牌上都还是工程师,他已经是高级工程师了。”
楚沅面无表情地说:“他的生活能力和工作能力成反比,等到他升到T6,就瘫痪在轮椅上挂营养液了。”
楚沅和关楠王不见王僵持到周六。
楚沅和方澜澜约在北田假日广场见,同行有田小衡。等她到了,却发现多了人。
“你不是嫌女人麻烦不爱和女人逛街么?”楚沅讶然看着盖爷,“你是来陪田小衡的对不?”
盖爷叹了一句,说关楠在大学城的房子由娇姐设计和装修,现在进入最后验收阶段,他百无聊赖之下只好投靠他们。
连关楠的去向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楚沅心头有些不对味,下意识问:“多久能搬进去?”
“一两个月吧。”
关楠从来没有跟她提过房子和搬出去的事,好像除了他的工作、饮食癖好和生活习惯外,楚沅对他还处于一无所知的混沌状态,特别是他的情史。
她被自己的窥探欲吓了一跳,别说情史,连关楠有没女朋友不确定,她赶紧压下心头那一撮好奇心。
逛完街出来,外面下起雨,不算大,撑伞还能走。但只有方澜澜带了伞,她和田小衡同路,便先回了,剩下盖爷和楚沅。
等了大半个小时也截不到出租车,天在耐着性子泼水,雨势没有减弱的欲望。两人悻悻然进甜品店找个靠窗座位。
盖爷说:“怎么不喊关楠来接你?”
楚沅一愣:“什么跟什么。”
“别装,关楠都告诉我了。”盖爷挤挤眼,笑得贱兮兮。
他指两人兄妹关系一事。盖爷曾假装不经意把话题往楚沅身上带,对关楠说:“我觉得小沅子人还不错。”
关楠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似的,说:“我跟她啊,不可能。”
盖爷就不乐意了:“别把话说得那么死。”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
“她是我妹。”
“这年头,追不到的女人都认作妹。”
关楠静了一会才开口:“她真是我妹,还有法律依据呢。”
盖爷见楚沅没反应,小心翼翼地说:“怎么,你俩吵架了?”
楚沅嗤一声,出口的话语干巴巴的,“还没熟到能吵架的地步。”
服务员端上甜品,两人默默开吃,偶尔摆弄手机,一时无话。
从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大门口,等待的人群里,不断有人上了出租车,或者被私家车接走,离开者的表情无一不兴奋欢悦。
看着那情景,楚沅想到了类似的从前。
也是同样的下雨天,她和同学挤在教学楼一楼中厅,等着家长来接。她等了很久,同学一个一个地被接走,人越来越少,那个发际线后移的中年男人才终于撑着大黑伞朝她走来:“哎,沅沅,老爹来晚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她那时好像是这么回答的。
再后来的雨天,明知道那个人不能再来接她了,她还是执拗地站在老地方,直到中厅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像是舞台剧落幕后忘了带走的道具。
“我送你回家吧。”有个面如冠玉的清瘦少年执伞来到她眼前,将她从行尸走肉的世界拉回了现实里。
可之后,少年也离开了她。
楚沅从回忆里滚出来,自嘲自己的矫情。她掏出手机瞅了一眼,消息通知栏一片空白,心中那点遥不可及的期待被穿堂风一吹,飘得更远。
她两指拈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翻转起来。不知玩了几圈,手机陡然震动起来,她吓得登时松手,手机平躺在桌上,那上面的两个字让她心头不由得一紧。
盖爷挑眉:“愣啥愣,接电话啊。”
楚沅深深运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回家了吗?”男人的语气很沉静,相较以往的漫不经心,现在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温柔与宁静。
“没有。”楚沅努力平稳自己的声线。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这句承诺性的话语像一股温水注进她的心底,泛漫开来滋润着那块拳头大的地方,这块她曾经以为不会再呼吸的死肉似乎又活过来。
“嗯,北田假日广场。”
“好,你在那等我。”
挂了电话,楚沅多少也猜到电话的缘由。盖爷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像在自言自语,语气不咸不淡:“女人啊,要学会适当示弱。”
再度立在商场门口,知道有个人会穿过重重雨帘来接她,楚沅的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温度和感触,踏实和心安弥漫心间,就像知道没有错过末班车一样。
楚沅近视,但凭感觉远远就认出那辆白色的车。
关楠撑伞朝她走来,接过楚沅手中的购物袋。“我们走吧。”伞有点儿小,胳膊不时蹭到他身上,男人的肌肉有些硬。
而盖爷以手作伞,几大步蹦到娇姐的车边,大喊一声:“爷走了哈。”听上去心情很好,丝毫不恼被淋湿。
一荤两素上桌,关楠饿狼扑羊般大口扒饭,看到楚沅基本没怎么动筷子的时候才停下来。
“你干吗不吃?你不吃会间接影响我的食欲。”关楠脸上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我……在吃啊。”之前塞了那么多,再吃肚子就炸了。
关楠盯了她好一会儿,待到她坚持不住移开目光时,他幽幽地笑道:“你要是能吃完饭,等会我就洗碗。”
“此话当真?”
“如假包换。”
“要假的呢?”
“那你想怎么办?”关楠手指点着餐桌,等着她的答案。
楚沅突然盯着他暗搓搓地笑:“如果食言的话,你就跟我姓。”
关楠嘴角抽搐一下:“好。”
不就是一碗白米饭么,来个全家桶都没问题!胃袋跟气球一样具有一定的伸缩性,楚沅饱是饱了,但还没到达极限。楚沅拾起筷子,嫉恶如仇地盯着那碗饭。
关楠面带笑意直勾勾地看着她,像在观赏一件奇世珍品,或者通俗点说,奇葩。
一口饭刚送到嘴边,楚沅的手腕就被人拉住了。触感温热,转瞬即逝。
“行了,饱了就别吃了。”关楠站起来,开始收叠碗筷。
“那怎么行,我还巴不得你跟我姓呢。”楚沅嘴上不服气,却也没再动筷子。
“你叫我还不应呢。”
楚沅突然咧嘴一笑:“以后叫你‘南瓜’行不?”她眼里像燃着两簇期待的火苗,热情灼灼。
“想都别想。”滋的一声,他浇灭了她的希望之火。他端着碗筷走到了厨房门口,停下回头,“这种小清新的名字明显不符合哥的性格,你要敢叫,我就——”关楠掂了掂手里的碗筷。
“哎——”楚沅怕他不小心把碗给摔了,“好了好了,我不叫就是了。”
雨已停歇,洗净的树叶和道路比往日亲切,推开窗,空气染上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出去散散步。”楚沅说着走向玄关。关楠回的第一声“什么”她并没听清,她坐到了矮凳上换鞋。
“干什么?”关楠的声音近在耳边,她抬头看,目光沿着那条黑白条纹的围裙往上攀,关楠正皱眉俯视她,此刻他像一匹温顺的斑马。
而关楠感觉她的目光被实质化成一只小手,从腿部一路往上摸。或许她的目光原本纯良,只是他内心隐隐藏着期待。这样的比喻和假设让他颇感不自在,只好移开了目光。
“散步。”楚沅也尴尬地低下头,刚刚竟然有老夫老妻的错位感。
她没走远,就在窗户外的小院子晃悠,他在明她在暗,关楠看不清她,但他总感觉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的某一点交汇。冲洗着最后一个碟子,他再看向窗外,白衣蓝裙的身影已然不见,他下意识倾身向前张望和寻找,手上一不留意,原本应该搁在台上的瓷碟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他做贼心虚地往厨房门口觑了一眼,不好,那张俏脸都皱成了一团,一脸想把他就地正法的悲愤。
关楠留在客厅陪着楚沅看了一晚上的综艺节目。起初她还抱臂扁着嘴不理他,目光聚焦在电视机上,视他如粪土。
“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嗯?”关楠小心陪着不是,捣了捣她的胳膊。楚沅绷着脸偏开了一些。
“笑一笑嘛,咱长得好看就要多笑,不然就浪费天分了,你说是不?”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又想在她脸上捏出一个笑容,幸好及时刹住车。
“夸别人还不忘把自己也带上,你狮子座的吧。”楚沅没憋住,嘴边漏出一点笑。
“等下次娇姐回江西的时候,我叫她再带一套新的过来。”关楠朝她挪近了一些。
“真的?”
“假了我跟你姓。”关楠信誓旦旦。
“就等你这话了。”
关楠一时无话,两人视线撞到一起。电视机里面放着的像是黑白默片,似乎这一瞬间都归于寂然,楚沅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敛起。
氛围尴尬得可以,楚沅倏地站起来说:“我去洗洗睡了,晚安。”
她擦身而过,带着熟悉的体香。
关楠靠在沙发上,看着她抻着懒腰走向浴室。关于家的遥远记忆冲撞着孤独的神经,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感到不再孤单,而是多了一个能互相拌嘴找茬,能互相体谅包容,一起做着这些琐碎小事的人——他的家人。
七月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楚沅抱着笔记本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关楠,你现在有空吗?我电脑卡死了,还老自动重启,能帮我看下不?”
“怎的,小黄网上多了?”关楠嘴上揶揄,手上倒也将笔记本接过去,一脸嫌弃:“这都多少年前出的笔记本了?”
楚沅揉了揉他松软的头发,跟他学的招数,挤兑他:“这都几天没洗头了?能拧出油了都。”
关楠没有挡开她的手,只是把桌上的书往旁边理了理,腾出空地放电脑。楚沅搬了张凳子在他左边坐下,胳膊肘拄在桌上双手托腮,一会看看他在键盘上翻飞的修长手指,一会又瞄瞄笔记本屏幕,偶尔还偷偷瞥他侧脸一眼。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让我鸭梨山大啊,太流氓了……”关楠眼角余光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楚沅讪讪地盯上了屏幕,他正翻看C盘。
鼠标停在一个1G多名为“新建文件夹”的文件夹上,他问:“这文件夹里是什么东西?这么大还丢在系统盘,不卡才神奇。”
“我看看,太久了不记得了。”楚沅倾身过来拿鼠标,脑袋挡住屏幕,怕泄露机密。发丝拂过他的手臂,关楠缩了手,倚着靠背看她的后脑勺。
“哎,是以前的照片。”确认内容安全无虞,楚沅走到他的另一边,示意挪个位,让她用他的电脑。“你帮我把有那个男人的照片删了,然后把剩下的照片移到另外的盘吧。”
“哟,前男友啊?”他看了一下照片日期,“都三年前的照片了还舍不得删啊……”他轻点鼠标,飞速删了一张男人的独照。
“也没有,就是搁在那,一直懒得回头打理。”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表情看不出变化。她在关楠的电脑上开了QQ,随意浏览着积累了几百条的群消息。
“合照呢?”照片上楚沅和那个男人在竹筏头山寨泰坦尼克号经典合照姿势,背景是桂林漓江的九马画山景点。照片上两人都笑场,笑容幸福得晃眼。她有着不同于现在的神韵,现在纵然比当年成熟,但当年青葱却不乏小女人媚态的模样让他心里萌出一丝酸意。“合照删不删?”
楚沅看也没看:“删。”
“这张呢?露了条腿……”
“这你都认得……”楚沅转过头看见一张取景角度略为奇特的照片,黑着脸说:“删!”
“挺帅的嘛。”照片上的男人白净高瘦清新俊逸,跟他完全两个风格。“妹子,没想到你也能勾搭上这么帅的小伙。”
“那是,高中时候可是我们班公认的班草来着。”
“初恋?”
“算是也不算是。”她放下了鼠标,单手托着脑袋,胳膊肘拄在桌上。心头掠过阵痛,而后连怀念和遗憾都消失了,只剩下怅惘。
“是不是都不知道啊。”关楠不咸不淡接了一句,摁鼠标的手却没停。这两人的照片怎么那么多……
“第一个谈了几天,相处方式太像哥们,彼此无感就拜拜了。”又想起那个雨天孟廷禹撑着伞踏着水来接她回家,那一刻她的世界开始停雨,楚沅第一次发觉孟廷禹的名字真是起对了。“后来跟前男友谈到大学毕业就分了……严格意义上讲,他才算初恋吧。”
“在一起挺久了啊,怎么就分了?”
“志不同道不合了呗。”楚沅低头,“他要出国,我又不愿跟去,就分了呗。”
“后悔了?”
“当然……一个人过得不好的时候,我就特别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跟他走。”她顿了一顿,“但当我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时候,又觉得其实也没那么惨。最重要的是,我没把我妈一个人留在国内。”
提到侯月,她鼻头有点发酸。关楠适时伸手过来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一把,眼睛也没离开屏幕,“你现在不挺好的么,还捡到一个像我这么帅的哥哥。”
“少自恋了。”楚沅嗤笑一声,格开他的手臂。
关楠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明明他不曾拥有过什么。屏幕上这个男人陪着楚沅走过最好的青春年少,那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长情。 楚沅走时,叫他帮下了她的QQ。关楠才发现连她QQ号都没问过,便顺手用她的加了自己。
“鱼沅子?那么挫的名字。”可能是初恋经历迥异引起的心里失衡,关楠动了歪念,“改什么好呢……楚大沅……小沅子……楚楚……沅沅……”他自言自语,把听到过的小名都念叨了一遍。
“圆圆……”忽然间灵光一闪,嘴角浮出一抹高深的笑意。
几乎是他刚改好的那瞬间,QQ被迫下线。
楚沅挂上QQ就全屏看动画,中间有“滴滴”的消息声也顾不上,一直到看完了才把消息弹出来。
孟:怎么网名改了?
ID栏上面赫然显示关楠“御赐”的网名:鱼扁扁。她先是一愣,而后会意地笑了。
之前的名字“鱼沅子”还是刚和孟廷禹在一起时,按着名字的谐音一起琢磨出来的。分手三年,这一页也该翻过去了。
她把网名里的“鱼”字删去,回复了一个表情。
扁扁:抠鼻。
AJ游戏公测完,项目组开始进入每周一个新版本的更新周期,对于关楠来说,这意味着每到周四,他的下班时间就变成了次日凌晨或者早晨。
周四早上,关楠在地库停好车后叫住楚沅:“晚上帮我把车开回去吧。明早估计太累,我直接打车走。”
公司规定如果加班超过晚上12点,次日上午便可调休,超过凌晨2点,次日全天调休,所以关楠周五白天直接休假到周末。
楚沅没有伸手去接钥匙,“我没有驾照。”
“你逗我玩吧?”关楠匪夷所思看着她。
中午吃饭之时,关楠发现逗他玩儿的不止楚沅,还有田小衡和方澜澜。方田正在兴致勃勃讨论驾校报名的问题。关楠干脆建议道:“扁扁,你也跟去学一个吧。”
“我不喜欢开车。”她特意停下筷子,以表自己并非玩笑,“以后我就找个有车会开车的男朋友,天天开车来接我。”
方澜澜咯咯笑,“你这想法好,这条件都能帮你过滤掉一堆男人了。”
“那是。”
关楠彻底被她逗乐了,“那你可得抓紧点,等我有了女朋友,副驾就不是你的了。”
楚沅心头没来由地涩痛一下。盖爷在一旁乐呵呵地怂恿她:“小沅子,快去钓个像你哥那样的回来。”
“她能钓个十字架就不错了。”
“四个花圈有什么了不起。”楚沅差点连筷子都搁下了,“改天钓个保时捷回来你喊我 ‘姐’。”
“就叫‘姐’那也太便宜他了。”田小衡笑得贱兮兮,“让他裸奔绕着燕阳湾跑一圈。”
楚沅揶揄,“看吧,肯定是你平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连好基友都要出来踹你一脚。”
关楠恨不得砸她几个爆栗。
知道关楠即将彻夜不归,楚沅回到熙苑,预想的自由没有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寂寥。
她在床上烙了一会大饼,睡意全无。她开了手机,关楠的QQ是离开状态,聊天记录只有一坨便便和一颗炸弹。
她趿着拖鞋下楼,慢腾腾从冰箱里翻出一盒牛奶倒进瓷杯,恍惚间都把牛奶给洒出来了一些,也顾不上擦。送进微波炉里转热,机器运作的噪音将她和现实世界隔离开来。
白天时候关楠说,等他有了女朋友,副驾座就不再属于她。
他虽然没有女朋友,不排除他有目标对象。以前他声称加班让她自己先回来,也不排除他实际是去约会。他从来没有把她带进自己的交际圈,除了田小衡和盖爷,她不认识其他跟他相关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交过几个女朋友。
明知道等他有了女朋友,她从副驾座上退位让贤理所当然,但理智上能接受,感情上却做不到。就像她和孟廷禹在一起时,不能接受孟廷禹和其他女生暧昧。
这个突如其来的比喻如石投湖,在她心底激起一圈浪花,她该不会是喜欢上关楠了吧。她有些慌乱,愣神之际连微波炉“叮”的一声和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都错过了。
九年前医院的初见、飞机上的重逢、搬到一起后因为家务的磕绊还有大雨中他主动来接她回家,每一个场景都默片般重现。关楠除了不拘小节,还真没出现过让她特别排斥的缺点。相反,加分点倒不少,最触动她心弦的,莫过于在他们冷战的时候,他肯主动作出让步,甚至改变。
她就是喜欢上关楠了。
这么一想,她倒觉得没来由的心安和轻松。空窗三年,她潜意识里总是将追求她的男人和孟廷禹比较,结果无一不被秒得连骨头都不剩。可若真喜欢一个人,又怎舍得以别人作尺,一寸一寸丈量他。就算他再不好,对她来说,也是千金不换。
更何况他璀璨如明星。
想通了这点,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楚沅只觉得周身顺畅。她从微波炉里取出牛奶抿了一口,对着空白的墙壁兀自发笑。
“我回来了。”
熟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明明平和如旧,却震得瓷杯险些脱手。
她心虚地转头,从厨房门看出去,关楠已走到沙发上背对着她坐下。
而她此刻正空档穿着黑色吊带和粉红印花三角裤。他一定是看到了……
她拍了一下额头,这一刻真想把自己掐死,或者把他掐死,都怪刚才走神,没有留意到他回来的动静。
“不是说今晚要通宵加班吗?”步子有些发虚,楚沅故作淡定走出厨房。
“今晚没我什么事,小衡留下守夜,明天白天我再接着。”关楠没有回头看,只是低头玩着手机,声音低沉暗哑。
“噢,那……我先上楼了,晚安。”楚沅走到楼梯口又回头望了一眼,关楠如同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比起庆幸,她心里更多的是感激。
直到楼上传来了关门声,关楠才重重吁了一口气,嘴上骂了一句,而后以最快的速度上楼进了浴室。
这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旖旎的梦,一个纤腰细腿的女人背对着他站在厨房里,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髻,耳边垂下两簇俏皮的卷发,他走过去吻着她的香肩,拥着她贴到了厨台上……
早上闹铃把他的美梦打碎时,他始终没看清女人的正脸,但脑子已经自动对号入座。他垮着脸茫然地盯了天花板许久,心头爬出一股悲凉,许久才蔫蔫然起床换下濡湿的裤子。
连个女人的背影都能让他浮想联翩,是不是暗示着他也该去找个女朋友了?经过几个夜晚惨烈的天人交战,关楠跨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去相亲。
赵心湄对他早就有此想法,只是关楠一直不肯配合,总以“女人=麻烦”为由推拒所谓的缘分。当儿子拐弯抹角说愿意相亲时,赵心湄心花怒放,马上就调用人脉资源,给他罗列了一大堆适龄女青年,公务员、老师、护士、医生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和他一样的女程序员。
关楠第一个见的就是女程序员。
女程序员在一家比云塔集团规模还大的IT公司上班,起先他觉得在阳盛阴衰的IT公司居然还没被内部消化,估计在他这里也不畅销。见面后一瞧,女程序员脸上不知道是熬夜还是长期面对电子设备辐射大的原因,虽然敷了粉,还是觉得视觉效果不甚理想——远不如扁扁的滑嫩,虽然他也只是目测而已。
他们貌合神离地吃了一顿饭,不了了之。
第二个是公务员,赵心湄说关楠就该找个工作清闲点的女人,才能有时间和精力帮他顾家。不然像她和他爸,两人都是工作狂,聚少离多迟早走上离婚这条岔路。公务员妹子的皮肤是没得挑剔了,整个人小家碧玉,他竟然觉得,怎么就没有扁扁高呢?
第三个是在银行上班的海龟。海龟妹子身高没得挑,他还是觉得,怎么就没有扁扁好看呢?
第四个是个护士,赵心湄说这个当年跟他在颐山中学是同级生,估计会有共同话题,说不定还认识。一问名字,冤家路窄的对方竟然是初恋女友。
他算是对相亲绝望,冥冥之中已经把楚沅当作了择偶的标尺,这让他甚感不安。
关长添和侯月在八月初举行婚礼,说是婚礼,其实只是开了间包厢请两家父母和兄弟姐妹吃顿饭。
早上十点多楚沅迷迷糊糊下楼,见到客厅里立着的挺拔背影时,睡意顷刻间被吓得烟消云散。
关楠穿了白衬衫,下黑色休闲西裤,腕上还戴了一块表,和平日里穿T恤衫的他全然不同,给人感觉更加成熟稳重,越发衬得他腰窄腿长,整个人看上去风姿卓然。
楚沅打趣他:“哟,穿得那么隆重,相亲去啊?”
关楠回头瞥了她一眼,语焉不详地“嗯”一声。
下午楚沅赶到饭店,关楠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宽畅的包厢铺着绣着宫廷花纹的暗红色地毯,椅子套着红底挑金丝的椅罩,桌布是宫廷黄,上空高挂几盏玉兰罩花灯,整一派华然之色。
在场一共十三人,关家奶奶、大哥和大嫂、关长添、三弟和弟妹,侯月这边只有楚沅的外公外婆以及舅舅舅妈,小一辈的只有关楠和楚沅两人。
关长添一身黑色西装,风度翩然;侯月一袭孔雀蓝长裙,典雅端庄。
楚沅一一问候长辈后在关楠旁边落座,一边听他们闲扯家常,一边小口抿着果汁。
“相亲对象漂亮不?”楚沅侧头看向关楠。
“嗯。”关楠斜了她一眼,含糊地应道。其实他只是陪来燕阳出差的赵心湄吃了顿午饭。
“有我漂亮不?”
“那必须。”关楠看见她穿了一条无袖白裙子,看上去比往日多了几分恬淡。
她鼻子里嗤一声,放下果汁就倒了一小杯白酒。关楠出手阻拦,楚沅眼瞪得圆溜溜,低喝道:“今儿我妈结婚,我高兴,我妈都没说,你管得着么。”
关楠讪讪缩回手。
一直到散席,楚沅也没跟关楠搭话。一桌子人吃得和和乐乐,也许是酒劲上头,她总觉得祥和的光景离自己很远。别过长辈后两人一起回熙苑,楚沅开窗吹了一路夜风。关楠怕她着凉要关上,被她白眼拦下。她今晚的胆子真是肥得可以,连做哥哥的都不放在眼里。
“南瓜,你喜欢怎样的女人?”车停到了门口,楚沅不愿下车,壮着胆子问。
“怎么,你要给哥哥介绍美女么?”关楠看也不看她,摁上车窗准备把她架下来。
楚沅转头,看着他淡淡地说:“我可以自我介绍吗?”
她两颊是醉酒后的酡红,眼眸却清冽有光,娥眉微蹙,脸上无笑。
这丫头喝多了吧。关楠这么想着,笑了笑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妹子,我是你哥。”
一种冲动攫住她,楚沅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死死扣着,内心某种力量迫使她再度开口:“关楠,我是认真的。”
才不过两句话,她对他的称呼和语气都变了,关楠不得不回头。手腕处触感温软细腻,他不由得心头一紧,敛起笑意,挣开她的禁锢。
“你喝醉了,我先扶你进屋。”语调平稳,却无形中蕴涵着一股力量,将她一肚子的话堵回去。
她手中一空,连着心也缺了一块。她酒量不差,没到需要人伺候的地步,却顺从地由他扶着下车,享受他怀里短暂的温暖。
楚沅坐沙发上,他叮了一杯牛奶。
“喝完了早点睡吧。”将瓷杯递给她,关楠没再给她发言的机会,径自上楼。
她呆望着手中的瓷杯,他并非情窦初开,又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情意。她兀自轻笑,看来是她会错意。他的不拒绝,不等同于接受。她一步步走近,他却一步步退后。
关楠关上房门,倚着床沿坐到绒毯上。拿过边桌上的烟灰缸,他掏出烟点上。
和楚沅相识四个多月,大多数是开心,不愉快也只是小插曲。她懂事乖巧,不会给他制造麻烦,心眼儿大,不会死揪着他的过错。不是不喜欢,而是他把这种喜欢界定在兄妹之间。
除了那个意外的绮梦,他对她还真没有一丝越界的想法。
他往烟灰缸里磕了磕,叹了一口气。
关楠隐隐有些愤然。虽说酒后吐真言,他并不喜欢女人喝醉。再者,前不久楚沅才处理掉前男友的照片,还是借他之手,这暗示那个男人在她心里地位不一般,实在看不出他能占有多少分量。
他自嘲笑了笑,都拒绝了她,何必再计较。
香烟涤荡不掉一腔烦躁,反而让他越发口干舌燥。估摸着她早该回房了,关楠轻手轻脚往楼下走。
客厅灯光亮着,映在楼梯上,他停了停。
电视机还在开着,消了声。沙发的椅背挡住视线,看不到人。他走近,果然看到她横躺着,抱着抱枕睡着了。
她脸上泪痕依稀,长睫樱唇柳叶眉,比醒着时多了几分娴静。他看了好一会,拿了毯子给她盖上,近距离看她的脸时,伸手想轻抚一下。指尖将到未到之际,却又缩回来。
楚沅醒来发现身上裹了毯子,心头一暖,拥着毯子坐起来。她呆了一会,没发现关楠,踢开毯子上楼。
到二楼,书房内传来窸窸窣窣声响,她不由走近。
地板上胡乱摆了很多纸箱,有些装满了书,有些还空着。关楠正将书架上的东西搬进纸箱,看到她,手上动作一顿,“你醒了啊。”
“你……这是要干什么?”
“忘了跟你说,我房子装修好了,准备搬那边。”其实今早醒来才决定,关楠蹲下整理箱子,“以后书房你用吧。”
楚沅低声说:“为什么要搬出去,在这不是住得挺好的吗?”
“结婚了也总是要搬。”箱子装得差不多,他用膝盖压住盖子,捡起地上的透明胶“嘶啦”一声封口。
心脏被撕裂的声音也差不多。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裙摆,“你要结婚了?”
“我是指‘以后’。”关楠站起,将封好的箱子挪到了一边,“总不可能一辈子住这里吧。”
“哦,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我东西不多。”
她只好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关楠在背后叫住她,“我收拾得差不多了,吃完中饭就走。”
她挤出一个笑,“嗯,那我去做饭。”
她做了三个菜,葱油鸡,干煸豆角,红烧茄子,和第一次的一样,讽刺的轮回。
两人默默夹菜吃饭,只有电视机传出声音,讲述无关痛痒的消息。
她有些茫然,一时想感概又找不到基点。沉默又尴尬,像极了她和孟廷禹吃的最后一餐,却又不全相像。起码她和孟廷禹还能拥吻告别,和关楠连目光也交汇不到一块。
他主动洗碗,她开玩笑说:“别忘了还欠我一套瓷碗。”
他应了一声,“嗯。”
关楠洗碗动作已变得娴熟,以后差遣他的将会是其他女人,她还得毕恭毕敬称对方为“嫂子”。
关楠拿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擦手,“我走了。”
“嗯。”楚沅没回头,像是电视里的大叔比他更有吸引力。
“等一下!我还有东西没还给你。”
手刚碰到门把手,他便听到她的叫喊,紧接着“咚咚咚”的上楼声。他将手收回裤袋,想不起还有什么东西落下。
她喘着粗气跑到他跟前,递过那张信用卡。
关楠接过,随手插进裤袋,开门出去。
坐进车里的时,他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檀木色大门已经紧紧阖上。
屋子跟心一样空,楚沅双眼失焦躺沙发上。
她反思是不是袒露得太急,他们认识才四个月,感情基础薄弱,经不起风吹日晒。如果她没挑破,他们还能在同屋檐下继续培养感情。而不是像现在,吓得他卷铺盖跑了。
反过来想,如果她始终不说,他们的兄妹之情没准越来越深,到时更没拨乱反正的机会。
种下的情根就像带倒勾的箭,插进去是一番锥心刺骨,拔出来又是另一番撕心裂肺。
周一早上,楚沅匆匆出门,没来得及吃早饭。昨晚失眠,本来数绵羊催眠,到后来变成数南瓜,睡意更寡淡,几乎天光了才睡着。
地铁里密密麻麻,人挤得像真空包装的袋装虾仁,楚沅被挤到一个长得一团和气的男人身边。
地铁没开出几站,低血糖反应涌了上来。楚沅眼前间歇性地黑一下,可视度越来越低,像是谁调暗了灯光。额角沁出了冷汗,她开始感觉头重脚轻。
忽地眼前一黑,楚沅顺手抓住旁边人。
“哎,你没事吧?”男人扶住她问。
“没事,谢谢。”眼前恢复了些光亮,楚沅耷拉着脑袋。地铁又下了一些人。她松开男人的胳膊,扶着铁杆朝角落走去,倚着车厢壁蹲下来。
“你是不是没吃早餐低血糖?”男人的声音又出现,他递过一块没开封的巧克力,“吃一点补充糖分就不晕了。”
她摇头再次谢过。
男人碰了软钉子,那根巧克力尴尬地僵在半路。他无意再劝,将巧克力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