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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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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胜美下班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好几条是邱莹莹在上班空隙发的,废话很多,概括起来就是“我高兴死了,我高兴死了”。很意外有安迪的短信,说是等在地下停车库,让她下班就招呼一声,安迪会将车子开上来接她。樊胜美看见短信心里就咯噔一下,心知法院传来的文件到安迪手里了。她当时传给法院工作人员的是安迪的地址。

    换好衣服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出去,一眼却没看到安迪那辆橙黄的车子,却有一辆鲜红的法拉利转了个圈停到她身边。樊胜美看清是安迪才跳上去。跟她一起下班的同事眼中各种复杂表情,当然窃窃私议开了。

    “换车了?”

    “包子爸拍包子马屁的,找的却是送我新婚礼物的借口。既然如此,那我不客气了,截留。他爸这个马屁真下血本,458很漂亮。我刚提车回来,我们上高架遛遛。”

    “真心羡慕,你真应该女扮男装来接我,明天上班我就成有故事的人了。”

    “哈哈,下次包子来,让他来接你一次。我提车时候听说你的快件到了,我想顺路接上你,你先缓冲一下情绪。”

    “唉,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的。难得坐这种好车,让我视察人们对我的羡慕嫉妒恨来缓和情绪吧。”

    “有没有想过将曲曲的办法和打官司结合起来?总觉得曲曲的办法经常初听很荒诞,可最终执行起来总是非常适合这片土壤。”

    樊胜美捂紧胸口长喘一口气,“我就是有想法,也没曲曲的执行能力啊。还是先看看起诉书到底写些什么吧。我是不是很没用?”

    “比我打第一次官司时强点儿。我那时候全身发抖瘫在老谭面前。不过我那时候才十九岁,情有可原。”

    “最后一句要是不说该有多好。唔,前边那辆银灰的可能是老情人的车,再次感叹你要是男的该有多好。”可随即樊胜美就揪着头发尖叫起来,“我没办法,我根本就没是没办法,我甚至没办法让自己正常呼吸。我不调节情绪了,我就视死如归吧。”

    安迪无语,今天要真是包子坐在驾驶位上,那家伙花言巧语,自然会调剂气氛。她想半天,才无奈地道:“你尽管脑袋空白一片,等下我会帮你看起诉书,总结要点给你听。”

    曲筱绡抓紧时间将手头工作做完,一个电话打给妈妈,“妈,一起去中介?我要问问,谁嘴巴那么快。”

    “你自己去,妈妈在谈事。查完结果汇报我。”

    “谈什么事?可以透露一点点点点吗?”

    “钱!”

    “噢,不打扰你。”曲筱绡又向赵医生发短信汇报行踪之后,立刻换上花枝招展的衣服,赶去中介。

    中介老板亲自接待,一听说便奇道:“不可能,大客户信息由我亲自掌握,每个业务员最多接触一套两套。所有操作照旧,唯一变化的是以前租金交到你妈账上,现在交到你账上。以前那么多年没出现消息泄露,现在也不会。怎么都不可能从我这儿泄漏消息出去。”

    曲筱绡也茫然了,没错,中介老板是妈妈的高中同学,知根知底,已经合作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忽然露出风声去。她愣愣地捧着茶杯,看中介老板许久,忽然灵光一闪,“打钱的出纳知道变动。”

    “跟房子对不上号。”

    “出纳不需要跟房子对上号,她只要知道现在一大批房子已经归属到我名下就行了。阿姨,你帮我问问。”

    “对了,我只管想着他们业务员拿上客户联络号跳槽,没想到出纳这条。这样吧,你先回去,别留这儿打草惊蛇,我慢慢盘问出纳。如果真有问题,我这就跟你和你妈妈联系,我们商量善后。”

    曲筱绡想着有理,满腹狐疑地往家里走。回到22楼,却不见一个人。打找医生电话也不通,不用猜又是在手术室。她郁闷得拨通安迪的电话,扯着嗓子尖叫:“你们都在哪儿?怎么一个鬼影都不见?我知道包总今天已经回家了,我知道你肯定有空陪我。我心里很烦。”

    “你要是答应不跟小樊吵架,你这就去我们吃过的小洋楼饭店占位置,小樊今天拿到起诉书,也正心烦,我请她客。如果看见小关,带上她。小樊今天穿得很漂亮,你也穿漂亮点儿?”

    “我现在不要见小关,她已经不是我朋友了。她既然不认我,我也不认她。奶奶的!”

    曲筱绡说着一头扎进衣帽间,眼光嗖嗖嗖搜过,立刻拎出一套又美又贵的。不让跟樊胜美吵?哼,她有的是办法让樊胜美一看见她就心烦意乱。唯有把浑水搅成墨黑一团,她才能释放内心的焦虑。

    可是,才到店门口,樊胜美便将曲筱绡秒杀了。俩车几乎同时到,安迪的车被门童引到饭店门边预留的车位,打横大喇喇停在门口,精光灿烂地替饭店做活招牌,车才停稳,两个门童一起上,迅速拿活动护栏将车子保护起来。而安迪与樊胜美在众人瞩目之下款款而出,受尽优待。曲筱绡的polo则是才到饭店门外广阔天地,就被站得很遥远的保安指挥去偏僻的角落停下,等她出来,恰好成了围观樊胜美千娇百媚的路人甲。看到樊胜美冲她飞一个媚眼,曲筱绡气得跳脚。

    樊胜美拿着拆封的快件,听了安迪的转述后正又气又怕,虽然安迪安慰了几句,可她胸口一直闷闷的,须得不断长长地吐气才能舒缓,待得下车,一眼看见从黑暗停车角落转出来神色郁闷的曲筱绡,她不由自主地学着车模,扶车门冲曲筱绡扭了个千娇百媚的S型,再没心情,也得挤出亮眼睛冲曲筱绡一放电,二放电,三放电。眼见着拎粉紫爱马仕包的曲筱绡眼睛射出飞刀,樊胜美心情异常地变好了,她冷静地对安迪微笑,“我行了。你和小曲先进去,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但曲筱绡杀过来,“安迪,你说过,新车我先坐。嗷……”

    “你们慢慢吵,我头疼,我先进去。”安迪不肯夹在当中做炮灰,抱头溜走。

    “不许进去,给我拍照,将功赎罪。”曲筱绡见樊胜美不理她,兀自拨号,她便将包包往车头一放,做出更妖娆的造型。安迪吱吱儿地头疼,只得拿出手机,给两人拍照。

    樊胜美冷眼看着曲筱绡,但她有强于曲筱绡的优势,那就是开着的车门还在她手里,这玩意儿更容易造型。她即使已经接通电话,进入紧张战斗,可依然只要稍稍一摇摆,便以太极推手之柔韧将曲筱绡分分钟变成芙蓉姐姐。信心,源源不断从内心达于四肢,樊胜美第一次面对哥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曲筱绡郁闷,拉住安迪道:“走,让她做车模。摸个副驾驶室的门也能猖狂成那样儿。”

    安迪早想溜走的,可一看樊胜美招手,她便走过去。樊胜美使劲抓住安迪的手,脸上流露出紧张。安迪会意,毫不犹豫伸出另一只手,给樊胜美打气。樊胜美眨眨眼睛,微微一笑,挺了挺胸,以和缓的声音隐藏住心中的激动。“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跟我打官司?好吧,我认。但既然已经打官司,那我也没什么情面跟你们可讲了,我们一切听凭法院裁决吧。”

    曲筱绡见那俩女人居然如此卿卿我我,抛下她孤立她,她当然不肯,非要挤过去,正好听到樊胜美说的后半句。她有些鄙夷樊胜美的水平,可此时居然不插嘴,手一伸搁樊胜美肩上,脖子也伸过去差点儿搁樊胜美肩上,摆明就是明目张胆地偷听电话里的声音。那手机也不负所望,传出樊兄清晰的声音。显然樊兄很得意自己打官司这一招。曲筱绡听得直呕,可又不能擅自打断,只能在心中回忆早先在樊兄屁股上雕的那只乌龟解气。同时,她不得不鄙夷地扫视温吞吞地听完这些瘟话的樊胜美,真是一辈子改不了的胆小如鼠啊。

    安迪只能盯着曲筱绡,唯恐她又闹出乱子。

    樊胜美耐心听完,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虽然这个微笑在安迪她们看来是非常假非常虚的,可是在这种微笑配合下,樊胜美对着电话却说出耐心得充满讽刺的声音,“那就好,我就顺了你的心吧。今天开始我取消每礼拜一次的汇款。往后还汇不汇,汇多少,都听凭法院裁决吧。这就是你要求的,你闹什么闹啊,你给我好好看住爸爸,别害死他,爸爸要是死了,你连爸爸退休工资这条进账也没了。以后啊,等官司打完前,你们只能指着爸爸的退休工资过日子了,苦是苦点,可好歹也是钱,总比一分钱都没有要好。官司呢,我会省出本来每礼拜寄给你们的钱给律师,让他好好地拖,打完一个再上诉,即使判我输了,我还要慢慢地拖执行,拖你们个一年两年的,反正我有的是钱,但就是不给你,你们慢慢熬吧,自找的。”

    这一回,樊胜美果断结束通话,只是结束通话后牙关紧咬,满脸僵硬,目光呆滞。曲筱绡却难得地赞了一个字,“嗲”!安迪拉樊胜美的手,道:“进去坐着慢慢说。这一关过去不易。”

    曲筱绡也搂着樊胜美往里推,“小美啊,从此以后我再叫你一声樊大姐,罚我学狗叫三声。你早该这么做。我妈从来都说,手里捏着大牌,要是没点儿狠劲儿,照样会输掉裤子。”

    “叫樊大姐有什么不对?”樊胜美看清曲筱绡笑得不怀好意,立刻清醒过来,“狗嘴不出象牙。”她扭过头跟安迪道:“可我很担心爸爸的药被他们换了,或者干脆断了药。我还担心我妈又出去要饭。想到就坐立不安。”

    安迪道:“不破不立。再说你已经提醒你哥必须保留你爸的性命,他们不会不懂利害。其他的,只能忍忍了,长痛不如短痛,他们咬到自己的肉,以后会知道痛。”

    曲筱绡就没那么客气,“一句话,你哥不撤诉,不立下字据说明他以前是借你的钱买他的房子,现在是卖他的房子给你爸看病,他压根儿没钱,你就跟他们没完。恶人只怕恶人磨,你今天做得嗲,但你要是不坚持下去,鄙视你。”

    “大不了再让你喊樊大姐。”樊胜美依然是心烦意乱,只得叹息,“唉,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曲筱绡才刚点完菜,便接到中介老板的电话。“细细盘问了下,出纳原本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但个把月前在外面吃饭,有个朋友的朋友提起你名下的一套店面房,一套住宅房,说你真富。出纳脱口而出,说同一账户名下才不只两套房,多得很。饭桌上大家一好奇,出纳就上班来仔细查账,算出同一账户名下共有多少,又与朋友们去说了。唉,这件事真对不住,想不到岔子会出在这儿。”

    “这个,怎么有这么八卦的人?就是说,传闻已经传了一个多月,这两天才传到我的圈子里,害得大家以为我最近才分得一大拨家产?她有没有对别人说起这几天账号变动的事?”曲筱绡见安迪与樊胜美都目光异常,便竖起食指在嘴唇前晃动,让两人别私自议论。眼看樊胜美似乎要跟安迪说话,她索性跳过去站在两人中间。

    “这个还没说起。我让她提供聚会朋友的名单,她拿不出来,只说得出她自己男朋友的名字,姓方。我让她以后再有这种聚会叫我一声,让我去看看有没有相熟的人故意挑起这话题。小曲,我这边保密管理有漏洞,只能竭力亡羊补牢,希望帮你把损失降到最低。”

    “阿姨,损失已经没办法挽回了,爆发是迟早的事。我看你也别跟我妈去说了,我妈这两天着急上火,对我也没好脸色,电话内容我会转达过去。我还请你帮个忙,我是个死也要死个明白的人,我出五千给那个出纳,让她组个一模一样的饭局,把个把月前的人都叫齐,我要看看到底是谁那么关心我家的事。”

    安迪听到这儿,眼皮子跳了一下,但没说什么。曲筱绡打完电话,才回到自己位置坐下,“你们什么都别问。”

    但安迪还是不怕死地问:“损失大吗?”

    “我家七寸!奶奶的。但看样子是误打误撞,我只能自认晦气。”

    但安迪当做没听见似的,举起杯子道:“吃饭吧,先恭喜小樊突破自我。”

    曲筱绡纳闷,但想想“别问”是她自己要求的,大家果然都不问,倒是凸显她的权威。如此自我安慰一番,曲筱绡便气顺了点儿。

    三个人,一顿饭吃得都没心情,各有各的心事,但好歹都强颜欢笑下来了。安迪与樊胜美先回22楼,樊胜美开门就笑道:“小关还没回,又加班。”

    安迪忍不住探头看看小黑屋门缝透出的灯光,轻问:“她每天吃什么啊。”

    樊胜美摇头。“也好,都清净。”

    安迪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有必要多事一下。你家的事,你得照着今天电话的原则坚持住,决不能妥协。道理你懂,后果你也懂,不用别人多说了。”

    樊胜美点头,“我这回一定忍住,即使……即使我妈又跑来在我面前哭,我也不松口。”

    “如果觉得自己靠不住,不妨寻找外援。我心肠比较硬。”

    “真不知怎么感谢你。还有小曲,也帮我不少忙。”

    安迪一笑告辞,进了屋里,就给曲筱绡打电话,让她回来先到2201报到。

    没过多久,曲筱绡便来敲门。进门就问:“什么事?快,老赵已经等我好久了”

    “你家的事要紧吗?有没有办法阻止?”

    “我家的事就好像火山已经爆发了,你知道吗?现在我跟我妈在做的事只有一件,烧死我们,还是烧死其他人。没有第二条路。怎么,你有办法?”

    “需要我帮忙吗?”

    “帮不上。不过你这么说让我心里很好受耶。抱一个。”

    安迪连忙推开,“找你老赵去,别抱我。”

    曲筱绡呜呜几声跑走了。安迪将门关上,心里却一直回想曲筱绡打电话时的那几句,总觉得其中可能有谢滨的身影浮动。她怀疑自己是疑神疑鬼。可若是告诉曲筱绡她的怀疑,又唯恐冤枉谢滨,怕曲筱绡那强大火力将谢滨怎样了。一听反正再怎么帮忙都于事无补,她便也放下。

    曲筱绡飞奔回2203,像是身后追着一只鬼。她跑回家根本来不及与赵医生亲热,就直扑书房翻出一张CD-ROM,开电脑找照片。赵医生纳罕,跟进来问:“怎么回事?”

    “安迪那吞吞吐吐样儿,有鬼。我就怀疑调查中介房子的事有谢滨插手,应该她也想到了,只是没证据不便说。她都能想到,可见谢滨嫌疑有多大。我有他照片,今晚就查他个底朝天。”

    “到底怎么回事?”

    曲筱绡仰头看赵医生一眼,才想起中介的事还没跟赵医生提起过。便忙碌地一边找照片,一边向赵医生转达。

    赵医生听完,仰脸想了半天,见曲筱绡将照片发出去了,才问:“你真以为是谢滨搞你家?”

    曲筱绡转着眼珠子想了好一会儿,摇头,“想想又不像了。房租账号变成我的名字才几天呢,我还没收过房租,出纳还不会知道以后房租要交给我,老板也否定了。如果真是谢滨通过出纳盯着我,他当然也不会知道。说明传出的那些消息还真是误打误撞。算了,白激动一场。”曲筱绡将电脑合上,坐着生闷气。“可是,谁在关心我有一套住宅一套街面房呢?”

    “你这坏蛋得罪人太多。自己好好想吧。弄不好是你圈子里的人。”

    曲筱绡又是沉思。想半天,倒是等来中介老板的电话。“你传给我的照片,我让出纳立刻看了。就是他,照片里的人一再提起你一套住宅以前就是在我家租出去的,我想来想去就是你现在住着的那套,装修好给你住之前我经手租出去过几天。还有不知照片里的人怎么知道那套街面房也是你的名字。很奇怪。”

    “谢谢,这就对了。”曲筱绡跳起来,又将电脑打开,调出谢滨的照片,“想不到啊,这么阴险。”

    “只许你查他,不许他查你吗?”

    “我查,是为关雎尔好,他查,是为了搞我。不一样,好不好?”边说,曲筱绡又冲了出去,先敲2202的门,见关雎尔还没回,就敲开2201的门。“有回复了,就是谢滨,谢滨在调查我。你知道些什么,也都告诉我。”

    “把你家点成火山,也是他干的?”

    曲筱绡想了想,毅然点头,“跟他有关。”

    “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不是他干的,但跟他有关。”

    “出纳的调查是他挑起的,时间是个把月前。”

    安迪想了会儿,“时间对得上,你那时先查了谢滨的工作和风评,再后来你真真假假地告诉小关你去谢滨老家了。唉,你自己惹的祸。这事,换谁被暗查都不乐意,要查的是我,我早已跟你拼命。”

    “我查他是为关雎尔好。”

    “小关又不要你查。”

    曲筱绡撅嘴想了会儿,“算了,这事你别跟小关说,到此为止。我这几天忙我家的火山,没空管这事。谢滨既然看到他干的好事已经得逞,也该收手了。就这样。算我自作自受,认栽。”

    “慢着。我问你一件事。可能我的认识比较直线,判断不大正确,我需要问问你的意见。到现在为止,你觉得谢滨这个人怎么样?”

    “他爱谁谁,从此跟我无关了。你也别管,他好他坏,都是关雎尔的事,关雎尔主意大得很,不需要你管。你也别惹祸。这不有我这前车之鉴吗。”

    安迪点头,送曲筱绡出门。可在门口,两人正好见到关雎尔满面春风目不斜视地出电梯。两人不由得齐齐地噤声止步,看着关雎尔嘴角含笑走进2202。等关门声响,两人不禁都松了口气。安迪轻声嘀咕:“真担心你冲过去拼命。”

    “那你怎么不抓住我?其实你不用担心的,我要是还拿她当朋友,这会儿肯定冲上去跟她摆事实讲道理要她评个理。现在?爱谁谁,我自己心里有数。”

    安迪叹了一声,“我担心小关。”

    曲筱绡忙扭身正色道:“你少惹事上身。一只萝卜一只坑,别人还担心你太老实包总太活络呢,你们不是过得挺好。”

    安迪想了想,也是。“行了,我这儿还有你帮我盯着呢,不怕。你家如果真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曲筱绡心里不当回事,嘴里答应着,可回到家里,跟妈妈通气时候还是说了安迪非常愿意帮忙。她妈妈一听,居然要求立刻安排会商。曲筱绡赶紧回去2201。“我妈还真要你帮忙诶。”

    安迪头大,“你刚才没当回事,怎么答应得特真诚?”

    “因为你对我好诶。先不打搅你,我今晚还没亲我的老赵呢。等会儿再来烦你。”

    曲母很快到来。曲筱绡黏着她妈妈进2201,又黏着她妈妈一起坐沙发上。但曲母坐下就对曲筱绡正色道:“我跟安迪谈你爸的事,你回避一下吧。以前我对这方面不注意,小赵提醒得对,你还是别听了。”

    “唔,我们不听老赵的,今天是特殊情况,不一样。”

    “听小赵的,小赵提醒得很对。”曲母不顾曲筱绡施加的体重压力,硬是从沙发上撑起身,将女儿拎出门去。然后进屋拍拍手,道:“筱绡肯定趴门口偷听。”

    “我这房门隔音很好,特制的。”安迪打开监视一看,可不,曲筱绡曲线玲珑地贴在门板上,乌溜溜的贼眼正好对准监视头。连心情不佳的曲母看见都笑了。“筱绡这家伙,坏是不坏,就是很顽皮。幸亏找的好朋友男朋友都是很好的人。安迪啊,本来我这事是家丑,不该对你说的,可我受那么多年气,真是再也忍不下去了。你听着觉得说得过去呢,帮我一把,要是听着不顺耳,就当听故事,揭过算数,当我没说。好吧?”

    “伯母,您在婚姻登记处亲手把我交给包子,您是我娘家人,曲曲是我好友,您对我不用客气。”

    “好,我不跟你客气。我先跟你讲讲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请教你怎么处理我手头的流动资金。我今天白天还紧急约谈了几位专业人士,都不是很放心。我把那几位专业人士的处理意见也交给你评判。我先说说我跟筱绡爸的事……”

    安迪端来茶水,认真倾听。

    当邱莹莹提出要休婚假的时候,老板脸都绿了。“你……你前几天病假那么多天,还是闯祸闹出来的病假,你知道店里人手紧张,连我都代班好几次。你这才来上班两天又要请假,不能让人喘口气吗?”

    邱莹莹赔笑。“是这样的,本来我也不打算请婚假,可是我老公刚出院,他比我伤得重,需要有人伺候。好在我婚假里不可能出去旅游,我可以在家里上网管公司的网店。”

    老板郁闷地看着邱莹莹,“你就算不体谅老板,也体谅体谅一起做了那么多天的店长店员。回去上班吧。”

    邱莹莹请假不果,只能回去店里上班。可是心里一刻都放不下呆在家里的应勤。趁有客人来,店长不注意,她连忙与应勤手机聊上了。

    “老板不让请假,说前几天病假休太多。”

    “什么狗屁理由,我老板还让我好好养身子,多休息几天呢。我跟老板请婚假去,看他怎么说,等着。”

    邱莹莹心里哼哼地想,还没来得及回信,店长叫她:“小邱,给客人打包结账。”

    邱莹莹忙放下手机,给客人打包结账。客人要求甚多,一会儿又多买了一套杯碟,一会儿又说忘了咖啡勺。邱莹莹将包装封了拆,拆了封,如此再三,才将客人送走。而她的手机不仅已多次提示短信,还震动提示来电两次,她都无法回应。等客人终于离店,店长却走过来,“小邱,今天怎么忘记提醒客人还要不要各种配件,连客人离开都没说欢迎下次光临。整套程序你给我默写一遍,下次别再犯错。十分钟后我问你拿。”

    邱莹莹只得在应勤再次来电时,肩膀夹着手机说句“很忙,下班再打”,赶紧照店长吩咐的做事。

    这一天是真的很忙,尤其是下班前好多快递需要寄出。平时邱莹莹都应付得来,可是今天身体还未大好,等与同事一起打好包发运,她下班时已是精疲力竭。可既然已经成为人家太太,邱莹莹不会忘记下班上菜场买菜,尤其是应勤还需要吃点儿好的大补元气。她在菜场买了一条乌鱼,两斤小排,再买点儿蔬菜什么,满载而归。幸好,进门就有应勤的热烈拥抱。应勤都不愿放开她,吻了又吻,吻得邱莹莹差点儿断气,可幸福满满地溢了出来。

    “一天不见你,后来你电话也不接,想死我了。怎么回事啊。”

    “老板不批婚假,可能老板跟店长说了,店长就把我难看掉了,不许我上班时间乱接电话,什么活儿都派给我做,我真是累死了,我身体都还没恢复呢,他们就打击报复我请婚假。”

    “我老板人好多了,他说我婚假连着休是好建议,把身体养好才是第一要紧,只要每天翻信箱查邮件就行。我们晚上吃什么?”

    “乌鱼汤肯定要吃的,你妈吩咐的。红烧排骨是你早上一直在念叨的。还有青椒土豆丝,炒青菜。你让我歇歇,我一天站下来腿很胀,使不出力气。这次受伤真是伤元气了,我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知道还得体虚多久啊。再这么下去,我都快成老板眼中钉了。应勤,你给我倒杯水喝。”

    应勤听得差遣,立刻起身去倒水。邱莹莹又忍不住补充,“给我加勺高乐高。”

    应勤已经倒好水,拿着勺子问:“不是要拿水冲出来才行吗?说明书上这么写的。”

    邱莹莹笑得打跌,“工科生真讨厌。没关系,又不是做化学实验。”

    邱莹莹拿着水喝完,趴在应勤怀里闭目歇息。“应勤,你手别乱动嚒,我很累,让我多歇会儿。”

    “你别理我就行了。”

    “不行的,我怎么可能不理你,我又不是机器。讨厌,别乱动。啊……”

    应勤乱笑,可后来也发觉邱莹莹真的不理他,只得悻悻罢手。“怎么了嚒,上班不理我,下班还不理我。”

    “真累。让我打个瞌睡。”

    “要不,明天请病假吧。你这样下去会累垮。”

    “连婚假都请不出呢,还病假,直接被开除了事。”

    “干脆不做了,算了,辞职。我同组的,比我收入低的,他太太已经住家了。你还有伤呢,他们这么逼你,你干脆不做。才给那么点工资,够什么啊,不受他们欺负。”

    邱莹莹愣住,好一会儿回不了神。“这……不行。怎么能不工作。我还大学毕业的呢,不工作不是白读书了吗。”

    “那你身体怎么办?你身体不好,我身体也好不了。要不,干脆,你辞了,等我们身体都好了,你再出去找工作。以后找个离家近又轻松的工作。应该找得到吧?”

    “你说的这种肯定找得到,前几天这儿小区的物业正找个文员呢。”

    “辞吧辞吧辞吧辞吧辞吧辞吧辞吧辞吧……”

    邱莹莹心动了,“那……白天你爸妈来电都你接,别跟你爸妈说我辞了,否则你爸妈肯定骂死我,说我偷懒,其实我真不是偷懒。”

    “好,听你。立刻打电话给你老板,不做了。连婚假都不让请,剥削得也太狠了。那你以后大肚子生孩子,他们是不是也不让你休息?他们还以为自己是资本家啊,好像我们离了他就活不了似的。不接受剥削。”

    “对啊对啊。应勤你太好了,没人会比你更疼老婆了。”邱莹莹立刻打开手机,又想到一个问题,“结婚几天了,我们也身体还能动了,明天再好好休息一下,晚上请你同事和我22楼朋友们吃饭,怎么样?还是礼拜五晚上吧,大家第二天能休息,都愿意出来吃饭。”

    “听你的,你做主意比我强。”

    两人新婚燕尔,情意绵绵。

    周五是个奇妙的日子。一到下午,办公室蚂蚁般工作的人们做开了小动作,各种讯息在空中飞掠,一个个约会被压着嗓门定下来。

    关雎尔一接到谢滨的电话,便借口来到茶水间接听。电话那端谢滨显然非常兴奋,“我终于抢到票了,我最爱的三个乐队啊,我想了都两年了。我们一起去,我们一起听那首《爱人,爱人》。我疯了,疯了。”

    “嗳,忘了今晚小邱请客吗?”

    “诶——哟,糟糕,看见票就给兴奋过度了。我……我把票转让了去。”

    “你去吧,叫个朋友一起去,我自个儿去小邱那儿就行了。”

    “算了,算了,不去了,是我弄错,婚宴是早约好的,我不能让你失信于人,我也不能失信于你。我把票让给朋友,没关系,让他们听到《爱人,爱人》时候打我手机,我们一起听。也一样。只要跟你在一起,哪儿都一样。”

    茶水间不能呆太久,关雎尔拿咖啡回到座位。做了会儿事,拿出手机发短信给邱莹莹:今晚谢滨妈妈出差路过,明天要走,我得过去一下。不能去你的婚宴了。非常非常抱歉。礼物会请安迪捎去。恭祝你和应勤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曲筱绡正上班,她妈妈一个电话过来,“你爸知道了,刚飚到我办公室。你也过来。”

    曲筱绡二话没说,连桌面都没收拾,便杀奔总公司。电梯里,她打电话给赵医生,“今天不要等我。爸妈火并,凭他们的火力,打个一天一夜没问题。明天你也不用到处找我,完事我就会回家找你。”

    两地的距离并不太远,倒是有太多时间浪费在停车上。等曲筱绡敲开妈妈办公室的门,妈妈一把拖她进门,将门关上。“我们都等你来,还没开始说。你坐下。”

    曲筱绡坐下后,办公室里很长时间冷场。一家三口此时目光都跟日本鬼子的探照灯似的,缓缓地扫来,缓缓地扫去,似乎都在寻找什么破绽。

    曲筱绡终于忍不住了,道:“你们都不开口,我来。两件事,是吧?一件,爸爸一定要执行奶奶的什么遗嘱。这件由爸爸发言;另一件,妈妈把一些房产转到我名下。这件事我先表态一下。反正你们以后总要把钱都交给我的,早给晚给一个样,无非是一个口袋转到另一个口袋,爸爸不会为这种小事发火的吧?”

    曲父的两盏探照灯射了过来,盯着女儿。“一共多少房子,折合市价多少,原价多少,这些钱来源是什么。”

    曲母道:“筱绡,这叠文件拿给你爸看。”

    曲筱绡连忙跳起身,伸长手将文件远远地放在爸爸身边的茶几上。而曲母则是转着软皮椅,有一声没一声地,似乎是没精打采地道:“一份是我让赶出来的现金流量表,和各开户银行对账单。你要问钱都去哪儿了呢,一部分去了筱绡名下的房子里,一部分提现到个人账户,借出去了。再给你看一份损益表,资不抵债。你慢慢看吧,有不确定的地方,立刻叫会计来,我让他们今天都不许下班,等着你提问。你妈要是遗嘱是把我们公司一半交给她那俩孙子,随便,都拿去也行,全部给你们,我跟筱绡净身出户。至于我借出去的钱,筱绡名下的房子,你慢慢打官司问吧,报警也行,我懒得告诉你。筱绡,饿吗?我们先去三楼饭店吃些,让你爸慢慢看,不打搅他。”

    曲筱绡完全愣住了,她看看阴沉中有些吃惊的爸爸,再看看脸上挂满“懒得理你”的妈妈,她原以为今天将是一场世界大战,想不到妈妈虚晃一枪跑了。她身不由己地被妈妈拖出去,出门前再看一眼爸爸,爸爸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慌乱。

    “妈妈,吃饭还早呢。”

    “那就逛街。逛累了来吃饭。”

    “爸爸还没说奶奶遗嘱是什么呢。”

    “还有什么可说的。道理已经说了二十年,该明白的他早明白了,装傻罢了。”

    “妈妈,你去逛街,我替你看着爸爸,随时向你汇报最新动向。你放心,我决不投降。没人看着爸爸一举一动,你放心?”

    “无非最后两条路,一条是你爸真的是孝子,不肯放弃什么遗嘱,跟我鱼死网破;一条是你爸自打耳光,不再提什么遗嘱,也不提你名下的房产。我两手都有准备。”

    “后面一条怎么可能。”

    “都有不可能,你看着好了。亏得安迪,法律和金融都玩得清楚,她转出去的钱你爸别想找得到,你爸一打电话就会明白。”

    母女俩沿走廊走到三楼饭店。果然还没开门,但店员认识母女,连忙迎进去好茶伺候。

    “安迪肯帮这个忙?”

    “我跟她说你爸外面找了新人想扔掉旧人,她二话没问就帮了。妈妈打个盹,你帮妈妈看着包。这两天忙坏了,觉都没睡好。”

    曲筱绡愣愣地看着妈妈坐包厢沙发上闭目养神,她闷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晚上还有邱莹莹的婚宴,连忙发去一条短信推了。这会儿她怎么走得开。“我跟老赵闹离婚,走不开,回头我请你们。”

    樊胜美下班第一件事当然是看手机。一眼便看见好几条来自邱莹莹的短信,打开,都是邱莹莹的抱怨,先是关雎尔缺席了,再是曲筱绡缺席了,理由各异,还都是火烧屁股。樊胜美看着微笑,将手机放到衣橱,她赶紧换上特为今晚赴婚宴准备的裙子。当然是非常美。她放下头发,对着镜子梳,一边再看手机里的未接来电。一看到里面有老家法院电话,就脸上变色了。顿时外面的太阳没亮光了,春天的风不温柔了,身上的裙子不漂亮了,什么都没意思了。

    樊胜美心慌意乱地胡乱收拾一下,将橱门一锁,就匆匆走了。她挑离路远远的一棵大树下站定,立刻拨打法院那个电话。她心乱跳,手发抖,只能将手撑在树干上,省得让来来往往的同事看出来。但是,她才刚自报家门,那温和的女声就道:“原告今天撤诉了,手续已经全部办完无误。我先通报你一声,让你过个好周末。”

    “啊,真的,真的?!您真是太好了,谢谢您。请问贵姓,我回家一定拜访。”

    “呵呵,不用了,美女。我表弟初中时候喜欢你,让我替他递纸条,你很懂事,还说谢谢姐姐。不像别的小美女会翻白眼,会当场撕掉。今天这种地方见到你,当然要随手帮一把了。祝你好运。”

    樊胜美结束通话,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人竟然蹲着了,她不急着起身,高兴得捏紧拳头低头小声尖叫。想不到她狠下心来,坚忍到底,竟然终于等来胜利。她这两天不理邻居报信说她家哥嫂打架,妈妈半夜哭出门,外甥雷雷日哭夜哭,她忍着,实在忍不住时候找安迪,让安迪痛骂她几句,她甚至将银行卡和密钥都交给安迪,省得她忍不住汇钱给家里。她连夜地做噩梦,昨晚最可怕的噩梦是梦见哥哥扛着爸爸赶来海市,将爸爸扔在门口,爸爸看着她的眼睛和爸爸的痛嚎将她吓醒,她恨不得连夜打电话问清楚爸爸有没有药可吃,有没有饿着。她半夜坐起来,恍恍惚惚拥被坐了很久,一直坐到天亮。想不到,哥哥那边终于屈服了。她高兴,无法抑制。

    曹律师却是从更衣间一直追到树下,见樊胜美打完电话蹲地上不知干什么,他等了好一会儿,小心地走过去招呼,“樊小姐?樊小姐?”他见到樊胜美在他喊了好几声之后才一惊抬头。这是一张笑得没一点儿节制的脸,完全是放开了的大笑,笑得阳光灿烂,让看到的人也忍不住心情为之一爽,忍不住也眼睛弯弯地笑。

    “啊,这么高兴?我可真来的巧了。”曹律师伸出手,拉樊胜美起来。

    樊胜美起身,面对着陌生的曹律师,明知该掩饰一下,可实在是忍不住,“让我在笑会儿。”她扭过身去,对着树干又笑。笑得曹律师有些莫名其妙起来,以为樊胜美可能是笑他。

    樊胜美终于笑舒服了,拿纸巾印着笑出来的眼泪,依然笑眯眯地转过身,对曹律师道:“对不起,对不起,刚电话里告诉我一个大好消息,我特别开心,真的开心死了。你等等,我给安迪打个电话。”

    安迪听见好消息也替樊胜美高兴。曹律师在边上这才听清楚了,原来是一件不知什么诉讼给撤诉了。他看着这个美女笑得天然恣肆,嘴角勾起越来越深的笑意。等樊胜美打完电话,他笑道:“这么好的事,应该庆祝。我请客,请上安迪一起?”

    “哈哈,今天可不行,我朋友婚宴。我正要赶去呢。”

    “我送你过去。很快就下班高峰,地铁挤。”

    “要不你一起去?安迪也在呢,包总不知赶不赶得到。而且有两位朋友有事爽约了,你帮我们女方亲朋凑个人数?”

    “啊,那就义不容辞了。你等在这边,我开车过来。”

    樊胜美笑眯眯地看着曹律师去地库,她心里欢畅得想跳舞。毫无疑问,哥哥的撤诉意味着她家的形势从此转向,无人再逼她。更关键的是,她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