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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嫣没和他顶撞,只轻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往嘴里小口地喂着凉掉的粥。
顺从,是她想央求他退让的另一个手段。她明白,他更明白,盯着她看了会儿,他慢步过去,从她手里夺过了碗,手一挥,就从窗子里丢了出去。
“写吧。”他冷冷一句,指指内室。那里有文房四宝,她大可以写下她相思的文字。
渔嫣得他许可,喜出望外,直屋就铺纸磨墨。
门轻响一下,随即碰上,渔嫣只来得及看到门上人影闪过。
他生气了!可他生气不要紧,晚些时候哄回来就好了,关键这信着实有些难写,她想了好一会儿,脑袋都想炸了,也不知如何写才对。
“渔嫣,快点。”他在外面催了一句。
渔嫣慌了会儿,笔尖在纸上落下,一小团儿墨迹散开,她静了静心神,工工整整地写道:
“云秦,今昔身边相伴之人,与我琴瑟和谐,心意相投,实乃我所爱。还记否,你我青梅有约,只要彼此安好,便是幸福。如今你有公主,我有他,还望成全,不要再踏进风云尘烟。”
看了一遍,吹了吹纸上墨迹,叠好了,出来找他。
他背门而站,看看着楼下的几盏灯笼出神,昏暗的光投在他的脸颊上,神情看上去有些薄凉。
渔嫣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袖子,他转头看她一眼,视线落在她中轻捏的信上,墨的香在鼻端散开,让他立刻就不自在起来。
渔嫣踌躇一下,小声说:“你不许看。”
御璃骁冷哼一声,把袖子抽出来,抬步往楼下走,“聂双城,找信使把她的信给他送去。”
“嗯?他?”聂双城怔了一下。
“云大将军。”御璃骁的声音从楼梯下飘来,带着薄怒。
聂双城愕然看向渔嫣,她硬着头皮把信给了聂双城,轻声道:“聂将军,拜托。”
“是,王妃。”聂双城赶紧双手接过来,墨还未干透,透过了宣纸,沾在他的指上,翻过来看了一眼,勉强认出一个好字。
渔嫣快步下来,御璃骁已经上了马,马尾轻轻甩着,四蹄前后轻踏挪动。
他不伸手,渔嫣就主动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袍,抬起水盈盈的眸子,楚楚可怜的望着他,“御璃骁,我爬不上去……”
御璃骁心软了,抓着她的手,用力一拎,把她放到了身前。
渔嫣侧坐着,一手轻拽着他的袖子,依偎在他的怀中。
“还生气呢……就这一次,我保证。”她犹豫片刻,主动道歉。
他不出声,鞭子轻挥,在凉凉夜风里甩出轻响,马儿往前飞左而去。渔嫣没防备,差点没从马背上滑下去,赶紧抱住他的腰。
“诶……把我摔下去了,你没小表妹了……”她惊呼着,双手在他的衣上紧紧揪着。
“何惜之有。”他冷漠地回了一句。
渔嫣的手松开了,仰头看看他,冷漠的神情,冷硬的棱角,冷酷的言词,让她心中一凉,半晌,才小声说:“是……爱你的女子多得很……”
他心又软了,一手抚来,捏在她的耳朵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第四次了,都说事不过三,渔嫣,你倒是有好本事。”
“什么?”渔嫣听不懂,眸光闪了闪,小声反问。
御璃骁不出声,马儿奔跑得更急。从她坠下了那小屋,撞上了他这个“金富”,他的步子就开始乱了。
第一次,他为了她不被太后治罪,提前现身。
第二次,他为了从金富的追杀下脱身,让小院落进御天祁和太后的眼线之下。
第三次,他为了把她从赵太宰的利箭下救出,又公然抢人,还把云秦放走。
这对于一个正筹谋宏图大业的人来说,每一次都可能导致棋局倾覆。
这一次,她又有她的要求了……
御璃骁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沾上她的妇人之仁,该斩的敌手,根本不应该手软。尤其是渔嫣也没向他求过别的,偏偏都是为了云秦……
“天下风云,我也懂,我谢你给我这次机会,以后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事,可你连帮我的次数都记得,也还真懂得计较。”渔嫣扭过头,不再看他。
这语气生硬得跟马蹄子踏飞的小石块一样,硌得御璃骁心头发闷。缰绳猛地拽住,长指捏着她的下巴,迫她转头看过来。
渔嫣静静地看着他,下巴被他捏得生痛,也不肯再出声。她明知是不能折损他的骄傲的,可是想着他那句“何惜之有”,便忍不住气恼。
“再说一遍。”薄唇轻张,冷冷下令。
“臣妾知罪,王爷还请高抬贵指……”
渔嫣摆了摆脑袋,企图挣开他的长指,勉强说了句顽笑话。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低低地说:“你还知你是妻,我是夫?从来妻以夫为天,我问你,你可曾做到为我着想、以为我天?你可把我当成你的夫君?你可顾忌过我的立场、心意?我此时也是生死攸关,你可曾我担心过一时一点?娇妻佳人当解语,你又何曾想过成为我的解语花?下去吧,给王妃一匹马。”
他说完,松开手指,把渔嫣从马背上放下去,径自策马而去。
“我……”渔嫣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顿时面红耳赤。
众骑士从渔嫣面前疾驰而过,只留二人二马,其中一人给了渔嫣一匹马,与另一人同骑。
渔嫣自己爬上马,跟在众人后面,心里面被煎熬得别提多难受了。
她不是不为他着想,而是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她甚至没有想过御璃骁会输,在她心里,御璃骁一定是那个问鼎天下的人……他根本所向披靡,无人可敌啊!
而云秦,云秦他不行,云秦怎是御璃骁的对手,等着云秦的只有被杀死,被黄土掩埋的命运……
渔嫣不想云秦死,活着多好,不再见面,又相忘江湖。
他的马很快,渔嫣追了会儿,还是被丢在后面一些,远远地看着前方那扬起的灰尘,心似是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般……难受极了!
突然前方的灰尘停下,远处又有更大的沙尘卷来,让人根本无法看清那边的情形。
护在渔嫣身边的那一骑两卫赶紧拔出长刀,防备地看着前方。
渐近了,只见几匹俊马拦在前方,待这沙尘退去,露出几张异域特征极度明显的硬朗面孔,都是微蓝的眼珠,深遂的眼窝,略厚的嘴唇,黝黑的肤色,身上穿着的更是万金难求的瑰甲衣,上面隐隐有沙漠狐裘花的花纹。
这是天漠国的人!
几人下了马,左手握拳,抵在右肩上,单膝跪下,冲着御璃骁行礼。渔嫣一眼眼就看到了他拇指上雕工精美的青玉扳指在月下闪着幽幽寒光,是一个豹子头,咧着嘴,露出尖尖的牙,凶猛威武、
“王爷,您要找的人,大王已帮您找着了。”
“现在何处?”御璃骁俯视几人,沉声问。
“已带至典思馆,大王说,王爷该履行承诺。”
“走吧,去看看。”御璃骁扬起长鞭,头也不不回,沉声道:“送王妃回府衙。”
“诶……我不想回去……”
渔嫣声音渐低了,她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他头也不回地领着人去远了。正对她心有不满,而且,他也不能事事时时都带着她,毕竟是女子,很多时候会成累赘。
“王妃,请吧。”几名侍卫催促着她。这里离府衙只需两个多时辰便能到,可以赶在天亮时到家。
渔嫣轻轻点头,把掀到发顶的面具往下拖,慢慢吞吞地往前走。马儿不时打几个响鼻,甩甩马尾巴。“王爷是找什么人哪?”走了会儿,她忍不住问。
几名侍卫互相看了看,没出声。
渔嫣掩唇,轻叹道:“又多嘴了。”
“王妃恕罪,属下等不得擅言。”侍卫赶紧抱拳,向她赔罪。
“没事。”渔嫣笑笑,又说:“典思馆的名字好有趣,在何处?”
“哦,典思馆在汰州城,是一家琴馆。”侍卫对这事倒不隐瞒。
“哦,琴馆。”渔嫣笑笑,又扭头看向他们远去的方向。
从这里去汰州,需要四五个时辰吧?他每天这样奔走,确实是累,也确实是她的错……她理当为他分忧才是。
“我能不能去?”她突然停下来,勒住了缰绳,转头问侍卫们。
“王妃,无令不得同行!”侍卫赶紧阻止她。
“那……我会挨板子?”渔嫣歪了歪头,抿唇一笑。
侍卫们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打吧,打吧,我想跟着他……只是委屈你们,可能要跟着我一起挨打,放心,我不让他们砍你们的脑袋……你们就说是我骗了你们,自己跑了……”
她清脆地说着,调过了方向,马鞭用力一甩,脆声道了声:驾……
俊马撒蹄狂奔,疾冲向前。
侍卫们慌了,赶紧追上来。
“王妃不可!”
“王妃……”
“我这一生,叛逆惯了,越不许我做,我偏要做,越不许我去,我偏要去……你们主子,他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她又甩了一下马鞭,只觉得劲风刮在脸上,又贴着耳朵飞过,那啸啸之声,仿若命运的手掌碾过了她的灵魂,疼痛中,刺得热血沸腾。
侍卫们又不敢用鞭子把她卷过来,只能跟着她一路狂奔。
想尝尝这种滋味吗?策马扬鞭,纵行江湖,血液畅快淋漓地在这副躯壳里奔涌,寂寞的夜也不寂寞了,悲伤的心也不悲伤了,煎熬的灵魂也不煎熬了……
——————————————————我是一路狂奔的分界线,请一定要爱我呀————————————
御璃骁的马快,早就奔出了上百里。
渔嫣和侍卫们赶到的时候,已是清晨。淡淡的雾在眼前浮萦,伸手不见五指,人走进雾中,便如同消失了一样。
汰州刚刚打开城门,御璃骁他们应该已经进城了。
渔嫣下马,牵着缰绳快步走向城门处。
“站住。”守城卫兵见来的一行人都荷剑而行,立刻拦了过来。
侍卫出示了骁勇军令牌,卫兵们仔细查验片刻,才放几人进来,又有人快步上去禀报守城关,再有快骑回府衙报信。
汰州是五皇叔御奉孝的地盘,这地方还属中立。
御奉孝是先一辈中最不爱管事的人,给他钱,他也收,给他美人,他也要,可让他给几个兵出来打仗,他就浑身都痛起来,从头发根一直病到了脚趾头,你可以说他是老狐狸,也能说他胆小怕事,就是这么个汰州,独立于战火之外,倒成了世外桃源。谁都能进城来,但是谁都自觉,不在这里闹事,免得失去最后这么一个可以进行私下交易的地方。
两边铺子正在开门,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胭脂绸缎,都在眼前一一展开。
“典思馆在何处?”她停下脚步,四下看看,小声问。
侍卫们已经跟到了此处,只能指向那地方。渔嫣抬目看去,只见三层小楼立于南边,一株缀满雪色梨花的大树立于小楼边。
这梨树不同凡响,几乎有这三层小楼高了,枝叶展开,比小楼还要大,满树的梨花开得繁茂,一朵朵、一簇簇,令人见之心生纯净,一丝半点杂念都被这梨花香给冲拂干净了。
渔嫣牵着马慢步过去,仰头看了半天,才扭头看向小楼里。
大门敞开,几个小厮正在擦拭门窗,朱底金字的招牌悬于小楼之上,字体飘逸镌秀。
见她站在那里仰头看花,,小厮赶紧上前来招呼她。
“姑娘,是要饮早茶,还是买棋?后面棋楼要午后才开放。”
“不饮茶,只看花。”
渔嫣摇头,顺手抿唇笑笑,让侍卫给自己折了一枝雪白的梨花花,然后牵着马往棋馆对面的卖包子的小摊走去。
“王妃,我先进去看看?”侍卫小声问。
“不要,笔直往前走,不要回头。”渔嫣低头嗅花,用只有身边的侍卫长徐海风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话。
“嗯?”徐海风一怔。
“对面有弓箭手,我们进去,你们得护着我,必将受制,生死难说。王爷不知进去没有,也可能就在附近看着。”
渔嫣步子缓缓,手中的梨花枝又轻轻转了转,往发上轻轻一拂,小指轻轻翘起,指着高墙的方向。
徐海风心一凛,手轻轻摁向了腰上的刀柄。
“别动呀,干脆抽出来冲过去……”渔嫣微微侧脸,小声提醒。
徐海风的手放下来,护着她到了包子铺前,假意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目光这才稍稍扫了一眼棋馆的方向。
“我们有五个人,吃得多,先来三十个吧,这是大骨汤吗?”渔嫣揭开大汤锅的盖儿往里看过了,一双水眸又笑吟吟地扫过了众人,“都坐吧,吃完了还要赶路。”
侍卫们坐下,心都悬着,互相看看,都看向了渔嫣。
方才都只顾着害怕受御璃骁责罚,没看出蹊跷,那擦门窗的小厮分明轻功了得,步子沉稳,梨花树的高墙上悄然伸出十数枝弓箭,淬毒的箭头冷光闪闪,不想让渔嫣看出来了。
“对面是胭脂铺,王妃只需装成看胭脂,进去躲着。”侍卫长徐海风已经镇定下来,端着粗瓷茶碗,在手里转了一下,抬眼看向渔嫣。
“嗯。”渔嫣点头,眸子扫向前方十几米外的胭脂铺子。
天漠国的人引御璃骁前来,却又埋下杀机,这于理上是说不通的,可是杀机又实实在在存在。不知御璃骁在哪扇窗子后面看着?
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缓缓而来,马车上悬着的缨络珠玉碰响,一路上都是这悦耳声响,
马车在棋馆门口停下,马车上用珠玉串成的帘子轻掀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先探出来,分明是雪袍,袖口上却绣着竹叶几片,翠得如同方才雨后洗净一般,拇指上是一枚同样翠绿的玉扳指。这是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又修长精致,只不知这手的主人有着一张如何惊艳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