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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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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好开端

    薛知府觉得景枫在家里种地是损毁人才,便让他去济州府做了名无品的检校,一来可以做事情赚银子,二来也可以在那里多看些书,在官场里磨砺一下,为以后科考奠定基础。这种既能赚钱又能锻炼本事的好事,老唐家自然感激不尽。

    如今不考试了,景枫中秀才拿回家的五十几两银子就又被提到日程上来。那是老唐家做梦都想不到能实打实看到的。但是外面传说得了一百两,为了这虚头的一百两银子,也得罪了不少亲戚。他们都寻思着景枫拿了钱回来,都想来借几两,这个说家里盖房子那个说儿女成亲或者办丧事之类的。实际那银子当初说的一个数,给到手上是另一个,加上这样那样的名目,到手也不过半数。

    高氏寻思着当时托了萧老太太的面子才找了两位廪生,还因着薛家又托了一位,一直这样拖着那就是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倒不如把这到手的银子都还了人情,大家也心安些。这上头李氏不同意,觉得景枫要成亲,景椿眼瞅着也大了,大梅又要出嫁,家里怎么都需要钱。王氏也说景枫中了秀才,也不是一家的功劳,大家都出了力,怎么也应该分一份的。唐文清的意思也是拿出来一半,在家里分一下,毕竟不是一笔小钱。高氏坚决不同意。

    她说:“景枫这秀才怎么来的?是我们一家的努力,景枫自己出息,可不要忘了,我们再怎么努力,没有萧老太太和薛家引荐的那三位先生我们也没门子。要是想报答亲戚邻居们,等景枫以后赚了钱,尽可能拿出来也就是了。这时候自然要先谢人家。我们总不能让景枫一辈子顶着这么大的人情?以后他若是出息大了,人家到时候万一拿这个人情去压他,办什么力不能及的事情,你说他是做还是不做?如今得了五十两银子,我们一分不要,买最好的礼物,就当是花钱请他们了,以后大家就是同乡情谊,景枫也不至于欠得太多就是。”

    唐文清觉得也是,虽然不能一下子接受却也没话说。高氏便将钱都给了仝芳,让她掂量着钱和人情,去买尽可能好的礼物给人。仝芳赞她这样做得对,自己悄悄多添了二十两银子,一人家给了二十两,剩下的十两买了极好的礼物孝敬了老太太和薛家那位帮忙的大伯,免得到时候薛思芳一家欠人情。

    为这事李氏虽然疙瘩了一阵子,但是后来听庄嬷嬷杨婆子那些人说景枫娘会办事,知恩图报,那些先生老爷们都交口称赞。李氏又觉得自己眼窝子浅,只看了那几十两银子,没考虑到孙子的前途。找了个空跟高氏好好聊了一番,婆媳两个本来就没什么嫌隙,一番交谈之后,两人又和好如初。

    时间过得很快,两年转眼即过。

    唐妙的种子试验田在大家的帮助下取得了小小成绩,她打算继续改进,等自家成熟之后便可以靠卖种子赚一笔钱。如今大哥是秀才,家里可以免一个人的劳役赋税,但是大哥二哥年纪也不小,很快就需要娶妻生子,这都需要钱。今年春天大梅出嫁去了薛家,她和杏儿便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孩子的时候总想着长大,可长大了繁重的家务以及农活也让她们透不过气。除了做家务,她们还要出去拾草一为沤肥二为烧火,只不过如今搂草的人愈多,她们便抢不过人家,所以唐妙便尽可能地利用绿肥、草木灰以及自制氨水等肥料。

    两亩试验田以及其他三亩收了麦子之后种了一茬绿肥,除了自身提供养分,还能供给其他几亩地,豆类卖给铺子做点心赚的钱比玉米做牲口饲料多,主要是玉米吃肥太重,连年耕作地会越来越贫瘠,所以她家的地如今都是轮作或者套种。

    忙了大半年,八月种上了麦子才得以轻松。

    秋闱的结果也出来了,景枫和柳无暇皆落第未中。薛知府怕景枫压力大,给他三个月时间让他家里歇一歇,回头再去府衙报道即可,且不扣他工钱。景枫想回家帮父母干干农活也不错,便回了家。

    如今他已看得开,只是家人还怕他抑郁,想办法开解他,特别是唐妙,除了逗乐就是跟他商量修农书的事情,让他从府衙多弄点书出来。柳无暇因为当家夫人的百般刁难,暂时息了要科考的心思,反而存了想潜心治学,游历编书的念头。仔细打算一下自己未来的路。

    前些日子柳无暇来看景枫,安慰他年轻之下,挫折不算什么,只要有学识的积累,总有一天会奋发而起,那不是某些魑魅魍魉能挡住的。景枫见他如此安慰自己,便知道他的心思,柳无暇本就是聪明人,又是乡绅大族,就算不通过科考,只要胸有墨海,总有伯乐前来觅千里马。

    两人互道珍重。

    唐妙知道柳无暇的苦楚和无奈,特意在他回家的路上等着,送了他一本书,是他当年写给她的蒙书,还有她后来自己添加的其他内容。她写了:给最博学的柳先生。一半是因为他的秀才身份,一半是为了调侃从小时候便觉得他像个先生那般博学。

    唐妙笑微微地看着他,鼓励道:“柳哥哥,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懂那么多知识,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浮云遮不住日头,总有一天,你会鱼跃于渊!”

    柳无暇笑了笑,不曾想她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他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因为身份之别而历经坎坷,让他的内心越发不驯。如今不管他受什么磨难,那个家族都不会正眼看他一瞬,只有等他足够耀眼,他们会知道他是那个家族最大的骄傲,而那时候,他也毫不在乎这所谓的出身和家族。

    他温温地笑着,深秋单薄而明净的阳光洒在他俊雅的面庞上,有一种近乎宣誓的庄严,他的声音依然淡而温和,“妙妙,你是个特别的女孩子。谢谢你的鼓励。永远祝你幸福。”

    “那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对吧,这算不算忘年交?”唐妙想柳无暇这样的人,肯定会有作为的,他是哥哥的朋友,那就是自己的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柳无暇笑声朗朗,“那个……忘年交用得不准确,我没那么老!”

    唐妙尴尬地笑起来,这就是读书不认真的坏处,她嘻嘻地笑着,朝他摆了摆手,十七岁的他,十四岁的他,九岁的他,看起来没有多大变化,可她能想象,他那颗历经沧桑的心,让他已经不再年轻。

    所以她祝福他,总有一天,会大鹏展翅!

    在她不那么忙的时候,萧朗会自己来找她玩耍。从两年前他就开始学骑马,因为比马车快,主要的原因是唐妙不会,不过他不曾说出口。

    唐妙见他时常纵马飞奔,很担心他会摔下来之类的,因为刚学骑马那阵子,那小屁孩没少挨摔,好在马比较小又老实,他也没摔出个好歹。

    实在受不了他每次来的时候都跟赶着投胎一样,唐妙忍不住叉腰训他:“一个小屁孩,你当自己是大将军呀!”

    萧朗猛地勒住了大黑马,骏马一声嘶鸣,前蹄高抬,整个马身几乎直立起来,他茧白的衣袍随风若举,已不同以往乖巧的模样。

    他微微眯了眼,笑着对她道:“花花桃桃,你胆子那么大,敢不敢骑马去玩?”

    唐妙嗤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我才没那么傻,骑马有什么好玩的,摔下来才恐怖呢!”

    萧朗笑起来,马鞭轻轻地敲打着手心,双脚磕着马腹,让它凑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只有小小的一个,仰着的白净脸庞上,黑黝黝的眸子特别亮。

    她总是以大人的身份教训他,动辄唤他小屁孩……

    他本来黑亮的大眼如今秀气起来,秀长明亮,闪烁着别人看不懂的光芒,狡黠而清冷。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没有封面的农书,在唐妙眼前晃了晃,笑道:“去骑马吧!”

    唐妙很是懊恼,极其懊恼,才两三年的功夫,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无比听话的萧朗突然就长大了,以前她训了他,他会无辜而委屈地看着她,她若是丢下他跟柳无暇和哥哥们说话,他会很安静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本来是孩子王的,突然被降级了,有被人蹿上头的危机感。

    “好好好,我就不信会输给你!”她傲然不驯地瞪着他,拉着他伸过来的手,蹭得被拖了上去。一下子全然不管二姐说的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什么授受不亲,什么孤男寡女那一套了。她想的是,萧朗这么个小屁孩,懂什么叫男女有别!

    在萧朗的心里,和花花桃桃没有什么别不别的,但是他委实不喜欢再被她小屁孩小屁孩的叫了,特别是她有意无意地会拿另一个成熟的大人来说他多么幼稚的时候!

    所以他第一次没管大喊大叫吓得满脸煞白的唐妙,纵马飞驰到她大哭起来。等抱着她下了马,看着她呕吐不休,他又觉得有点过分,特别是……他看着那本撕掉封皮的农书,实际已经送过她一本了,想到她若是因为这个发怒,他便假装失手,扔进了河里,等唐妙缓过神来,管他要书的时候,萧朗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跑得太快,你哇哇大叫,挥拳踢腿的,书给你弄掉了!”

    唐妙那个后悔呀,根本没意识到萧朗也会对自己撒谎,让萧朗陪着她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依然没有找到,心疼得她好几天一开口就说,“我要是老实点,那书就不会掉了……”生生差点变成个祥林嫂。

    自此以后她再也不敢叫萧朗小屁孩,一门心思地在家种地,开发改进农具,试验新的种子,摸索积肥的好办法,帮着父亲和二哥规划那几间草房和小院。

    因为粮食收成好,加上景枫在济州府做事情赚钱,家里开始有了余钱。先是把草屋顶换成了瓦,又把西边两间正房盖起来,院子依然不盖厢房,只盖了南屋和门楼,将院子分成三部分,东西头做了小菜园和花园,中间刨松垫石头压实了平日可以晒粮食,又不会积水。

    大梅去了薛家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把薛家老夫妻乐得合不拢嘴,加上这两年他们地也多了,薛思芳也能干,赚了更多钱,大梅手上也空不着。她素来孝顺,每每舍不得花攒到一吊的时候,就让唐妙去玩,然后打发她捎给母亲。唐妙不大赞同她这样,但想着家里现在需要钱,薛家又宽裕,等以后他们有钱了再还姐姐就是,也就拿回去了。有大梅和景枫添着钱,高氏又把积攒的钱买了西邻居家的小院,一共是三间正屋,没有厢房,却也不贵,只要了一吊半的钱。以后景枫景椿成亲,家里也够住,如今那头院子种菜,唐文清还栽了几棵果树。一年到头的除了自己吃,还能接济亲戚们,很是合用。

    唐妙十一岁那年,皇帝驾崩,新皇即位,大赦天下,增加了一期科考。景枫和柳无暇以廪生的身份轻松中举,翌年会试景枫落第,无暇却没能参加会试。原因是柳夫人以自己病重将死为由,给他卡住,待他回家之后没多久又不治而愈。而实际病重的却是柳无暇的亲生母亲。在正室夫人的百般逼迫下,抑郁成疾,只不过一直瞒着儿子,未料儿子大好的前程再一次被悍妇破坏,她顶不住咳了血,没出一年就没了。柳无暇伤心至极,大病了一场,大有好不了的架势。

    景枫有举人功名在身,薛知府很是欢喜,举荐他去外省还州府做一名巡检历练历练,也免得他呆在家里会被当地的乡绅或者四邻们烦扰,到时候耽误前程。

    临上任之初,他得知柳无暇病重,带着唐妙去探视。之前景枫曾求过薛知府,能否为柳无暇谋得一官半职,也好让他脱了那个家,不再受那般的苦楚折磨。薛知府说自己有心无力,两家结了亲,自己没得着赵参政的利,他倒是得了柳家的利。如今柳家合家上下跟赵参政,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得柳夫人的好处,柳家子弟有好几个去省府谋了官职,还有的只是秀才身份,竟然也成了大人。

    这柳夫人认准了就是不喜欢柳无暇母子,柳老爷不管,别人更无话可说。甚至听说连前面夫人的孩子都被苛刻,多亏那边娘家也不是窝囊之家,为了面子缘故,她也不敢太过分。有娘舅出面,先夫人的子女都早早的成了家,也不至于太苦。只是几个妾室的孩子,若是愚钝的,善于逢迎的,也就罢了。偏柳无暇聪慧无双,母亲温柔美丽,从前很得老爷宠爱,便就是再委曲求全,敬而远之,她看他们不顺眼了,也是一定要揭层皮才心甘。

    景枫仗着自己的举人身份,求见了柳老爷,又含沙射影地斥责了柳夫人,以同年好友的身份,把柳无暇接出来,在柳无暇一位好心的叔伯兄弟外面相好的小院子里住了些日子。景枫因为唐妙虽小但是聪明体贴,所以让她帮忙照顾柳无暇,想反正是孩子,也不至于会有什么问题,又不怕会有闲言碎语。

    景枫把柳无暇编的书都整理好,甚至会批注,写下自己真实的想法,又怕他因为母亲去世而伤痛到自暴自弃,言语间颇多激励甚至是刺激,只是柳无暇无动于衷。

    唐妙听大哥说他编的那些书,就算比当世盛传的大家名书也不差,也可以看出柳无暇是有远大抱负的人。她也觉得他不会因为这样的挫折,就自暴自弃,不顾母亲的屈辱和痛苦而一直消沉。

    她也知道,柳无暇这样的人,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别人能说的话他都会说,什么为了母亲的遗憾,为了复仇,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诸如此类的话,都没意义。

    她只尽量地逗他开心,给他念书,然后求他能不能以他这般聪慧的才智,编一本农书。

    一连十几日一言不发的柳无暇突然出声,虽然声音嘶哑如破碎的琴弦般难听,可唐妙听得清清楚楚,他甚至是笑着说:“你也很聪明,又喜欢这个,为什么不自己编?”

    唐妙没想到他突然说话,愣了半日,才开心地跳起来,“我还怕你伤心得哑巴了呢,没事就好!”然后她又说自己虽然喜欢研究农业,可是对于做文章来说,很是不通,也没什么兴趣,只怕到时候她编得书,没人看得懂,她甚至连断句都困难。

    柳无暇苍白憔悴的脸上浮起一层生命的颜色,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璀璨的光芒,像是亘古混沌中第一缕生命的悸动。

    他笑起来,柔声道:“好,我一定会为你编一本农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