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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璎看着他,终是没能再说出任何阻拦的话,又问起那日自己被宁晔带走后发生了何事。
玉初抿着唇,道:“那日我被他的人阻拦,赶过去找你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本想直接发兵重音去救你,陛下却在这时候病重,我不得已回京。”
他深吸一口气,道:“白凤和天熙即将联姻,这时候玉照和重音不宜开战。宁晔他便是料定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可你是我麾下军师,我亲自来问重音要人,他们没有理由不答应。”
不能开战,甚至苏浅璎的被虏也只能是一场‘误会’。
所以他没有带他的大军,没有以国威相逼,只带了慕容锁烟和依斐,以及护卫随行。
他说的云淡风轻,苏浅璎却知晓他内心的煎熬和挣扎。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玉初道:“我是以玉照国使者的身份光明正大来的,按照规矩,重音得在宫廷接见我,你与我一起进宫,等宁晔的登基大典过后咱们再离开…”
“等等。”
苏浅璎打断他。
“宁晔的登基大典?他要登基了?”
“嗯。”
“你不知道么?早在七天之前,少丰帝就已经向各国发了请帖,他要传位于宁晔,邀请各国前往长京观礼。”
苏浅璎一怔。
“怪不得刚才他让我去驿馆找你呢。”她皱了皱眉,道:“我不明白,他费心把我抓来,我还奇怪呢,他费心把我抓来,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放我走?原来是有后招啊。燕绥那个死孔雀,居然不告诉我。”
随后一想,燕绥刚来就直接去了公主府,然后被舜英给关进了水牢,今天才出来,也没时间与她说这些。
“那这么说起来,白凤和天熙两国的使者也要来长京了?”
“对。”
玉初道:“我出发的时候,重音邀请各国的帖子还没发出。算算时间,中秋节前后他们就该到了。”
“哦。”
苏浅璎点头,“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宁晔早已大权在握,为什么还不直接登基为帝?按照年龄算,少封帝,年纪也挺大了吧?”
玉初颔首,“差不多已是花甲之年了。”
“六十岁啊…”苏浅璎感叹道:“说起来这个少丰帝还真是可怜。当了几十年皇帝,膝下儿女众多,却一个接一个的死了,仅剩下的两个,又先后掌权,他不就跟个傀儡差不多么?有没有话语权,还真不如直接退位颐养天年算了。”
玉初笑一笑。
“当了皇帝,可就没这么自由了,不能总是东奔西走。最重要的是…”
他顿一顿,语气不明道:“不能天南地北的追女人。”
苏浅璎无语。
“这也算理由?”
“为什么不算?”
玉初反问。
“好吧,你赢了,我认输。”
宁晔迟迟没有继位,是因为那个十年之约吧?
如今——
玉初看着她的神情,眼神微闪。
“其实还有个原因。”
“嗯?”
“你还记得当时与突厥交战的时候,他为掳走你,声东击西的用来阻拦我的那五万兵么?”
“记得啊。”
其实她心中始终有疑惑,宁晔不像是那种为了儿女私情就不顾大局的人。
那日他用五万兵阻拦玉初,总让她觉得目的不纯。
玉初看出她心中疑惑,解释道:“那五万兵,是重音南部婆罗部最骁勇善战的一支队伍。婆罗部的存在,如同盘庚在玉照北方的突厥,而且他们更为凶残。在南部那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舜英曾深入婆罗部,以美人计杀了婆罗部族长及大祭司,烧毁民屋,屠杀数千人。震慑婆罗部的同时,也让他们陷入了无主内乱中。”
“由于婆罗部在南部那一带势力根深蒂固,与十数州县都有商业往来,又是沿海部落。唯有他们不畏海底鳄鱼,敢于下海捞那些最珍贵的珊瑚珍珠,十分富庶。如果对他们赶尽杀绝,就等于断了南方最重要的经济来源。而且那时候几个皇子各自争夺皇位,舜英无暇他顾,只好退而求其次,致使他们内乱以后就派兵镇压。就这样,婆罗部族安分了好几年。”
“直到宁晔与舜英夺权,婆罗部以为到了出头之日,想要摆脱朝廷的控制,却被萧怀离带来的十万兵马团团围住,婆罗部又安分了许多。可沿海那一带如此富庶,婆罗部人又凶残暴虐,宁晔自是不会容他们掌握那么重要的一条经济来源。所以他采取了怀柔政策,看似愿与他们和平相处,实际上派人深入腹地,建造船帆,装作普通人般与他们学习捕猎之术。等婆罗部反应过来中计以后,已经晚了。”
“那五万兵是在宁晔的默许之下训练的。那是一支骁勇善战的兵马,但毕竟人数有限,比起朝中的大军,仍旧显得微不足道。宁晔与他们达成协议,借这五万兵支援突厥,等占领草原以后,就将南部一带还给他们。”
苏浅璎听到这里就笑了。
“还什么还?他这是借力打力。首先,用那支军队拖住你。其次,这样一来南部最重要的军事力量没有了,自然再翻不起浪,任由他掌控。一箭双雕!”
她不禁唏嘘。
“果然是玩儿权术的人,这姐弟俩,一个虽然偏执变态了点,倒是挺有手段。宁晔这个被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弟,比她更狠。”
玉初不置可否。
苏浅璎又歪头问,“登基大典什么时候举行?”
“八月二十。”
今日已经八月初三,也就是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我们现在去哪儿?驿馆么?”
“嗯。”
玉初将她抱在怀里,“你总是令我不放心。只有把你放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苏浅璎笑笑,双手环着他的腰。
“其实你是想说我警惕性太低吧?到了一个陌生国度,居然连自保的能力也跟着倒退了。”
玉初不说话。
她消息闭塞,定然是一直被软禁在太子府足不出户。而以她的性子,能这般安分,定然是被封住了武功。也正是因为这样,舜英算计他的时候才有恃无恐。
“对了。”
苏浅璎想起燕绥和舜英,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道:“你知不知道,你舅舅跟舜英是老相好?”
玉初扬眉,倒不是十分意外。
“早些年他流连各国,惹了不少风流债,不过他有规矩,不沾惹皇室的女子。除非,是着了舜英的道。”
苏浅璎一听这话就笑弯了眉眼。
“哦,怪不得无论我怎样逼问他都守口如瓶呢,原来是被舜英给睡了啊,呵呵~”
玉初挑眉看着她,眼神似笑非笑。
苏浅璎顿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那句话好像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尴尬的笑笑。
“夭夭。”
玉初声音忽然低迷了下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娶你过门了。”
听多了他的情话,苏浅璎却还是有些脸红,嗔道:“你就知道想这些。”
“不想这些还能想什么?”玉初理直气壮,“很久以前我就在想,你为我穿上嫁衣的模样,一定很美…”
苏浅璎撇撇嘴。
“姑娘我天生丽质,穿什么都美。”
玉初莞尔。
他喜欢她偶尔的自恋,喜欢她的娇态,喜欢她的柔情似水…喜欢她所有的一切。
“对了。”
苏浅璎又想起一件事,“你没把我被宁晔掳到重音这件事告诉师父吧?”
哥哥还在苍雪山,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八成会直接跑来重音跟宁晔打一架。
“没有。”
玉初摇头。
他自是知道她的心思。
再说了,男人之间的较量,各凭本事,不需要太多外援。若非燕绥正巧经过重音,他也不会给他传信。
“那就好。”
苏浅璎松了口气。
两人不再说话,彼此相拥着到了驿馆。
燕绥瞅着他们手拉手一副甜蜜恩爱的样子就忍不住翻白眼。
这大庭广众的,至于么?
他哼一声,率先走了进去。
……
宁晔一路穿花拂柳来到舜英的院子,她已褪去之前的痛哭流涕,神色一如既往的慵懒魅惑。见到他,扬眉笑了。
“果然还是她比我有面子。”
宁晔神色淡淡。
“皇姐找我有何要事?”
舜英知晓他心中对自己有芥蒂,也不在意,开门见山的说道:“她中的是血砂吧?”
不等宁晔回答,她又继续道:“天底下能让墨玄都束手无策的又最惧烈火的毒,也只有血砂了。”
宁晔只道:“如果皇姐找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么,臣弟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欲走。
“你就不想知道,玉初准备用什么方法为她解毒么?”
舜英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宁晔止住了脚步,不过一刹,他又继续向前走。
“晔儿。”
舜英无奈一声轻唤。
宁晔停在门口,未回头。
“那日我说过的话若皇姐记不住,那么臣弟不介意换一种方式。”
这是威胁。
舜英轻叹一声。
“你用不着对我如此防备。”她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你可以选择另一种方法留住她。”
“臣弟的私事,不劳皇姐费心。”他道:“还请皇姐以天下苍生为念,将定魂珠交出来。”
舜英嗤笑一声。
“燕家的人,什么时候那么虚怀若谷了?”她眼神里闪过鄙夷阴暗的光,刹那间又沉寂消失。
“晔儿。”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迷,像是第一个跌入谷底的梦,梦里有靡靡之音,令人沉醉…又慢慢堕落。
“你还记得,曾问过我,可否对少泽有半分的真心?”
宁晔目光幽幽如夜。
“记得,当时皇姐说。若我何时真正品味出来醉情丝的滋味,就知晓答案了。”
“那么,现在,你可懂了?”
舜英看着他,眼神竟有苦涩和落寞。
宁晔回头看着她。
“从前觉得艰涩难以入腹,后来觉得苦不堪言,再后来苦中带甜,甜中有涩。艰涩、苦闷、甘甜。”
“艰涩是因为彷徨的懵懂。苦闷是寂寞的思念。甘甜是得到的欣喜。甜中有涩,是擦肩而过的怅然若失。”
“皇姐,这就是你这些年的心境,对吗?”
舜英浑身一震。
她眼神颤颤的,有微弱的光芒闪过。
那是…泪光。
脆弱而无助的泪光。
她抬手压了压眼角,久久的维持着那个动作。好半晌,她才抬头,将泪水逼回去。
“你如今懂得,是因为你为情所困,挣扎彷徨,痛并快乐着。尽管知道可能没有结果,依旧不愿放下,继续做着困兽之斗。晔儿,这就是我这些年的心情。我不知道让你懂得这些是好是坏,只望你能走出困局,不要像我这样,二十多年来浑浑噩噩,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连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
她低头,没有笑意的笑了笑。
“我知道,你并不是想以登基为由将她一辈子困在长京,你也困不住。我也知道,你已有了万全之策。我只是想给你提供一些消息,或许你行事起来更为稳妥一些。”
宁晔不答。
舜英看着他,眼神里划过一丝寂寥和疼痛。
她喃喃的说道:“晔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想辩解什么。我既答应不在干涉你的私事,就不会出尔反尔。我只是想告诉你,云梦谷有一种禁术,可以灵换命。代价,可能是折损寿命,也有可能是五识尽失,更可能是心魔入侵…”
宁晔终于看向她。
“玉初的母亲是燕绥的姐姐,也就是说,燕绥是他的舅舅。这个,你应该多少猜到了吧?”舜英说到此,眼中泛起自嘲,“他们燕家人,从来心高气傲,不沾惹皇室。玉初的母亲因此被逐出家门,燕绥也因此避我如蛇蝎…”
都是燕家的人,燕宛可以不惜脱离家族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作为弟弟的燕绥,却懦弱到狠心抛弃她。
这区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她闭了闭眼,将脑海里那些记忆一一压下去,道:“玉初定然是要借助云梦谷禁术为苏浅璎解毒。因为只有拥有燕家子孙血液的人,才能使用禁术。”
宁晔看着她,突然道:“他才是皇姐双手染血的理由,对么?”
舜英浑身一震,睁开眼睛看着他。
宁晔笑一笑。
“皇姐心有执念,想来应该理解我的心情。”顿了顿,道:“今晚宫中有为玉照国使者举办的接风洗尘宴,皇姐若是得空,不妨进宫看看父皇。他前几日还在念叨着你。”
“还有…多谢皇姐告诉我这些。”
舜英怔怔的看着他转身离去,眼角不自觉的有些湿润。
他已经…多久不曾这般对自己和颜悦色过了?
苏浅璎对他的影响,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
痛失所爱的滋味,她比谁都懂得,也为此痛苦煎熬二十多年,怎会让他再步自己的后尘?
杀不得,就必须得到。
……
重音国的宫宴,苏浅璎自然是和玉初一起参加。来了重音国一个月之久,她还是第一次进宫。
天熙的皇宫富丽堂皇,极尽奢华。重音…却显得有些沉闷压抑。
从跨进宫门开始,苏浅璎就发现了,无论是大臣还是宫中的宫女太监,都不多话。尤其是宫人们,除了低头带路和回答主子的问话,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人人谨慎小心,生怕惹祸上身。
该说重音国的人格外的规矩还是格外木讷?
没有喜怒哀乐,麻木得…像个木偶。
少丰帝不是很风流么?天天面对一群麻木的宫人,不会觉得压抑郁闷进而没有心情宠幸美人么?
玉初牵着她的手,低声道:“据说早些年重音国宫闱秽乱,妃子与侍卫亦或者太医偷情,宫女与太监对食。这些事在重音宫廷内数不胜数。甚至还出现过后妃与人私通暗结珠胎的丑事,被舜英知道,杀了几百号人。又大力整顿后宫,自此以后,宫人们安分老实了许多,因为害怕得罪舜英,也不敢私自结党。”
“再后来,宁晔从她手中夺权,换了许多宫人。这对姐弟俩,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伺候的宫人们担心自己会惹祸上身,除了尽忠职守以外,都恨不得把自己活成隐形人。至于大臣们,也都知晓宁晔的脾气,是不敢在宫中喧哗的。”
苏浅璎感叹一声。
“少丰帝真可怜,不仅大权旁落,连自由都没有,整日被关在这压抑又烦闷的皇宫里,真亏得他没英年早逝。”
玉初沉默,眼神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苏浅璎发现了他的异样,眼神微动。
“阿初,你怎么了?”
“无事。”
玉初若无其事的笑笑,忽然眼睛一凝。
苏浅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身紫衣华贵长袍的宁晔缓缓走来,脸上依旧带着初见之时温润如玉的笑。
他含笑对玉初道:“宸王大驾我重音,不知是否习惯?”
玉初淡淡道:“本王并非初到贵国宝地。”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装腔作势假惺惺。
宁晔好似听不懂他语气里的暗讽,转而看向苏浅璎,眼神立即温柔了许多。
“我原本想派人接你一起进宫的。”
“宁太子客气。”
玉初神色冷淡,示威的抬了抬与苏浅璎紧握的手,道:“本王的未婚妻,自该与本王同行。”
苏浅璎眼神一跳。
宁晔笑容微敛,语气漠然。
“可是据本宫所知,宸王府中三千佳丽,却一直未立正妃,更没听说过有什么未婚妻。”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自然,而‘三千佳丽’几个字似乎刻意说给苏浅璎听的。
玉初的眼神,又冷了冷。
“宁太子日理万机,竟还有心情打听本王的私事,真是令本王受宠若惊。不过殿下即将登基却还未大婚,听闻令姐早就有为殿下选妃的打算。令堂早逝,长姐如母,也是应该的。”
他笑得温和。
“本王在此先恭喜殿下,早日寻得佳偶,届时红袖添香,也是一段美满姻缘。”
苏浅璎翻白眼。
跟玩儿权术的人说话就是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夹枪带棒意有所指。
她这个旁观者听着都觉得头疼。
为了她的耳朵着想,她赶紧插话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莫让陛下等久了。”
两个男人同时停下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同样的温柔。
苏浅璎却感觉到空气中有噼里啪啦的火星。
真是倒霉啊,他们两个人明争暗斗,她成了那个夹心饼干。
郁闷至极。
“好。”
玉初握了握她的手,眼神温柔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都听你的。”
他还亲昵的为她理了理耳鬓的发丝,举止神态像极了一个体贴的丈夫。
苏浅璎倒是没觉得尴尬或者羞窘。
方才周围路过的人很多,都听到了玉初说她是他的未婚妻。
这个时候再扭捏就显得太过矫情,倒不如大方坦率点。
当然,如果能让宁晔断了对她的心思更好。
不过这注定只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了。
某太子可没打算放手。
他看着两人自然亲昵的态度,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却有那么几分暗沉。
亏得燕绥不在,否则肯定会唯恐天下不乱的拿她开刷。
之前听说,不想见舜英那个变天的女人,省得又一不小心惹一身骚。而且重音国的美人们都无趣得很,他才不会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去见一帮老头子。
来的时候没有见到舜英,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到,八成也不会进宫了。
这两人倒是心有灵犀。
……
晚宴在天波殿举行。
随着一声声跌宕起伏的唱和,苏浅璎和玉初跟着宁晔走了进去。
亮如白昼的天波殿原本有那么些微的交谈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被万众瞩目的感觉,有时候觉得挺好,有时候就觉得过于压抑。
比如此刻。
苏浅璎可以感受到那些人投过来的目光,自然大部分都是落在她身上的。
早就在舜英公主生日宴会那日开始,整个长京都知道她这个帝尊的高徒,他们太子的‘红颜知己’做客长京。一直以来活在传说中的人,终于出现,那些古板迂腐或受规矩束缚有些沉闷的大臣们,自然用自己的眼神,对她表示了绝对的八卦和好奇。
而她和玉初紧握的手,也理所当然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惊艳、若有所思、意味深长、探究…各种各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让她实在有些不舒服。
这时候,上座的少丰帝开口了。
“朕早就听闻苏姑娘容色倾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果然是风流啊。
以她的身份,少丰帝该表示温和问候,比如她来重音是否住得习惯云云。哪知道他一开口,竟关注的是她的容貌。
玉初神色微冷。
苏浅璎脸上也淡淡的,“陛下夸奖。”
她瞥一眼少丰帝,一身黑色龙袍,头戴紫金冠,六十岁的老人脸上皱纹斑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比她那快要古稀的师兄老了不是一点半点。
再看他身边的那群莺莺燕燕,一个个千娇百媚,各有特色。
不得不说,这个老皇帝挑美人的眼光还真不错。
据说舜英和宁晔的母亲,当年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生出一对儿女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若是遗传了这个怎么看年轻的时候也算不得多英俊的少丰帝,可就太亏了。
少丰帝呵呵笑了两声,“苏姑娘和宸王光临我重音,乃我重音之幸,两位请上座。”
身为帝尊的徒弟,到哪儿都是被特殊对待的。
苏浅璎的位置本该在左上首,可是玉初直接拉着她去了玉照国的席位,并排而坐。
四周大臣哗然。
大内公公看一眼宁晔,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陈王殿下,苏姑娘的位置,在那儿——”
他一指宁晔上方的那个位置。
苏浅璎却含笑道:“殿下即将登基,各国使者受到请帖前来观礼祝贺。我身为玉照国宸王麾下军师,自不能越矩。”
她曾女扮男装到玉初麾下做军师的事自然并非众所周知,是以众大臣都不免惊异。
少丰帝苍老的眼睛眯了眯,瞥一眼神情如常的宁晔,笑道:“朕听闻,犬子早些年曾有幸与苏姑娘相识,这许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朕还疑惑,是怎样的女子让晔儿如此挂怀,今日一见,苏姑娘不但容色过人,竟还是巾帼女英豪,不亏是帝尊的徒儿。”
玉初挑眉。
苏浅璎按住他的手,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陛下谬赞。”她神色镇定,丝毫不为周围那些隐忍嫉妒仇视的眼神所动,道:“我与贵国太子的确相识于微末,宁太子也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一直十分感激,视其为知己良友,不敢忘怀。”
一句‘知己良友’轻轻松松化解了少丰帝那一句‘念念不忘’的暧昧和暗示,也让在场众人神色再次起了变化。
少丰帝挑了挑眉,正欲说什么,却听得一个娇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话本上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才子佳人,共结连理,天作之合。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慵懒的音色,大红色宫装,恰到好处却艳丽得逼人的妆容。
除了舜英还能有谁?
她负手走进来,脸上笑意盈盈,眼神斜挑不藏风情。
玉初的脸色,立即冷如寒霜。
殿内所有人的脸色也都再次一变。
舜英公主被夺权以后,已经好几年不曾入宫,今日却盛装前来。
看来今晚的宴会,注定不会太平。
苏浅璎心中感叹,燕绥那家伙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同时心中也十分好奇,今天宁晔去公主府,舜英对他说什么了?竟能得到宁晔首肯参加宫宴?
少丰帝显然也很意外。
“舜英,你怎么来了?”
他的神情,竟有些畏惧和心虚。身边的那些个原本言笑晏晏的美人们也跟着面色一白,忐忑而恐慌的看着舜英,仿佛她是吃人的恶魔。
的确是恶魔。
早些年舜英当权的时候,斩杀兄弟姐妹们可是毫不手软。谁敢挡她的路,她就杀谁。就因为这个,宫中得宠的妃子们甚至都不敢怀孕。
但凡有胆子大的仗着恩宠有了身孕,那结局绝对是惨不忍睹。
再到后来,也没人敢魅惑君上了。
少丰帝的风流,也至此消停了好几年,后宫也跟着相安无事了好几年。
直到宁晔夺权,他素来是不会插手后宫的事,只要她们安分守己,别想着以自己的宠爱妄求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宁晔都不会对她们赶尽杀绝。
少丰帝也终于能够再振雄风。
如今舜英公主一来,他立即就想起这个女儿曾经那些惨绝人寰的手段,纵然她如今已无实权,然而骨子里那种根深蒂固的恐惧,还是让他面色仓皇眼神闪躲。身边的那些个美人们,更是一个个颤颤巍巍,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钻进去。
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舜英面不改色,笑盈盈的说道:“怎么,父皇不想看见儿臣么?”
少丰帝脸色有些悻悻,“怎么会?你多年不曾入宫,这宫里都少了些味道。”
口是心非。
舜英眼底闪过鄙夷,“是吗?那儿臣以后就常入宫,也好在父皇膝前尽孝。父皇,您说好不好?”
少丰帝僵硬的点头。
“好。”
舜英笑颜如花,“如此,儿臣便多谢父皇了。”
少丰帝没想到她会入宫,自然也没安排她的位置,正准备让人给她设一个席位,她却已自若的走到萧怀离身边坐下。
众人这才想起,两人是夫妻。
其实许多人不解。
萧怀离如今乃当朝第一人,太子的心腹大臣,想要休弃一个早已无实权且又与太子有隔阂的公主,也无人敢说什么。可萧怀离非但没有休了舜英这个在所有人眼里水性杨花的女人,反而对她百般维护。
只能叹一声,红颜祸水啊。
还好,萧怀离没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否则那才是大祸。
舜英坐下以后,就看向苏浅璎,笑眯眯道:“方才在外面听到苏姑娘那番话,方才得知,原来救命之恩除却夫妻之情,竟还有知己良友一说。果然,本宫在府中关太久,竟成井底之蛙了,让苏姑娘笑话了。”
苏浅璎客气的微笑。
“公主言重。”她道:“我也没想到,公主这般天之骄女,竟也喜欢看坊间流传的那些凭空臆测的话本子。”
“凭空臆测?”
舜英扬眉,“戏曲不都是这么写的么?本宫觉得还是有道理的。毕竟,有那么多的真实案例在前,不是么?”
她语气散漫,字里行间却有逼迫之意。
殿内众人听着,都不说话。
闺秀们自然个个眼神含恨。
宁晔这个当事人漠然坐着,看样子没打算开口。
苏浅璎还没说话,玉初便道:“救命之恩需报,那是债。原来在公主眼里,夫妻之情,也不过只是互相还债么?”
这话接得漂亮又讽刺。
舜英三次婚姻,本就让人不齿。
她哪里有资格来谈论什么婚姻和夫妻之情?若说债,那她不知欠了多少人。
苏浅璎知道,玉初这是故意针对舜英。
只因这个女人曾险些害得她没了性命。
舜英看过来,高挑眉毛。
“宸王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只是…”她笑一笑,道:“若本宫记得没错,王爷好像还未曾娶妻,于这夫妻之道嘛,大约还是不如本宫有经验的。”
苏浅璎险些吐血。
舜英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平时放肆也就罢了,今日宫宴之上,当着百官众臣,竟说出这种话来。
在天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对人性的认知不断的被那群奇葩刷新记录。
可与舜英比起来,那些人真的是委婉得不能再委婉。
瞧瞧,周围那些个大臣,一个个都替她觉得尴尬和羞耻。
其实对于舜英的风流,苏浅璎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她这十分骄傲得意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
玉初面色不改,道:“经验本王的确不如公主。但公主的经验,恕本王无法苟同。”
“哦?”
舜英挑眉,正准备继续说。
宁晔道:“皇姐。今日父皇举办宫宴,是为宸王和璎璎接风洗尘。只开怀畅饮就好,不谈其他。”
这是在给舜英台阶下。
玉初的嘴巴可是毒得很,再加上因为苏浅璎的事儿对舜英早就恨之入骨。
这么争锋相对下去,指不定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在这宫宴之上,众臣面前,还是收敛点比较好。
少丰帝回过神来,连忙附和道:“对,今日只开怀畅饮,不谈其他。舜英,你难得进宫一次,就别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事了。朕记得,你不是最喜欢喝宫廷秘酿桑落酒吗?稍后朕让人送十壶去你府上。”
父子俩一唱一和的在暗示她,大臣们都在心中祈祷这位跳脱的公主今天安分点。
舜英目光一转,笑了。
“还是父皇疼我,竟还记得儿臣最喜欢喝的酒。父皇金口玉言,可不许反悔哦。”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少丰帝更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点头。
“朕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反悔。”
苏浅璎再次在心中唏嘘。
做皇帝做成少丰帝这样窝囊的,也真是可怜。
忌惮手握大权的儿子也就罢了,面对早就大权旁落的女儿也如此的战战兢兢,够懦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