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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回来的那天,因为火车晚点,没能跟卷尔吃午饭,连上课都只是堪堪赶上而已。他握着卷尔写的将近一本稿纸厚度的作业,掂了掂重量,真是很重,很重。不仅如此,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体,明显是模仿他的笔迹而来,不知道又是花费了多少功夫在里面。翻看里面的内容,如果说之前只是些许感动,此刻是真正动容了,论证有理有据,明晰流畅,文后的尾注,引文出处有两三页之多。可以看出,陆卷尔写的时候,用了多少心血在里面。
这次课,丁未完全没有听进去。下课后,他把作业交给老师,又诚恳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他说自己生病也是因为参与外面的活动过多,以后会注意协调社会实践和学习之间的关系,不给老师再添麻烦。这半真半假的话说出来,效果是真不错,这门课的任课老师林老师马上对丁未的印象就有了改观。她认真看了看丁未交上来的作业说:“完成的不错,很认真。”毕竟,做老师的最不喜欢学生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被荒唐可笑的理由敷衍,能照实说明情况,又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呢。
走出教室,在楼梯口正好遇到了随着楼上人流走下来的陆卷尔。
“走吧,丫头,吃饭去。”
“三点钟,吃的是哪顿饭?”卷尔看丁未心情不错,知道应该是过关了,她也跟着轻松起来。
“我下车先送刘姐回家,然后赶着过来上课,一口水都没喝。别管是哪顿饭,你吃到晚上,吃到夜里,只要你吃的下,我就安排,你够意思,我也不能小气是不!”
刘姐是谁?能让丁未把学校的事情先放下去送的人,对他来说不会不重要。不过,重要不重要似乎跟她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她并没有多嘴去打听,他说什么,她听着就是了。
张涛最近调到新成立的一个节目组里,丁未跟着他,很快跟所有人都熟悉起来。新节目组的组长是刘宇乔,也就是丁未所说的刘姐了。这个刘宇乔不简单,学经济出身,但并不是太有名的大学,甚至都不是北京的高校。毕业后,就在地方台做经济节目,两年后,辞了工作到北京闯荡。刚到北京的时候,什么都做,也就是这两年,才找到门路,在电视台混出点名堂。成功就得付出代价,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大学同学,曾经辞了银行的工作,跟她一起到北京来,最后也是离婚回乡收场。这些事,有的是别人说的,有的是刘宇乔自己告诉丁未的。她喜欢丁未的机灵和临场的沉稳,甚至给了他两次出镜的机会,这在实习记者中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何况是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跟班呢。这些丁未心里自然清楚得很,也对刘宇乔生出些知恩图报的感激来。两个人并不是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反而比别人在相处中多了点亲切随意,丁未对不怎么注意身体的刘宇乔多了些体贴照顾,刘宇乔呢,也对丁未时不时的讲些她的经验,给些指点。偶尔一起出差,丁未是当仁不让的护花使者,这次也不例外。
“你请得起,我还吃不动呢。存你那儿吧,什么时候潦倒到吃不上饭,什么时候去支好了。”卷尔这几天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帮丁未写作业,隔行如隔山,她这次算是领教了。先把天书读明白,然后根据看到的内容,总结并发挥,写出草稿。最后一步就是抄写,丁未的笔迹她很熟悉,写起来并不是很困难,但是五千多字写下来,实在不能说是个轻松的活儿。
看她一直抄抄写写的,罗思绎逗她,“多重要的创作啊,手稿都要好几稿?”
是啊,很重要。以往,在丁未手下,不知道干了多少活,虽然是没出过大的纰漏,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了就好,远没有这次自动请缨来得这么尽心尽力。这次的作业是慎之又慎,改了又改,先是怕里面有错误,再是怕笔迹和风格不像他的,磨磨蹭蹭的直到头天晚上,才算是真正写完。夜里还做了个噩梦,梦到好不容易写好的稿子,交上去全部变成白纸,在梦里吓得哭出来,没能再睡着。这下交了差,总算是可以回去睡一会儿了。
挥别了丁未,卷尔挽着罗思绎往回走,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小罗的身上。
“干嘛不去?”罗思绎问她。
“去了能干嘛?”卷尔反问。
罗思绎不由得叹气,“你说起来都明白,可做的事情却都那么糊涂。不为了干嘛,你还做多余的事干嘛?”
“这不是赶上了么,难道求到你头上,你能不管?”
罗思绎点点头,“你说的对,我是不会不管,认识了这么多年,别说是写篇作业,就是让我替他考试,没准儿我也会去的。但那能一样么,他在我这儿是昨日黄花,早过了保鲜期了,即使是留作干花,也不是我刻意留的。在你那儿,可是正开得茂盛,猛往出长草呢。你这还自己浇水施肥的,没救了。”
“我这不也朝你的境界努力呢么。”不是不想锄草,不是不想把对他的心思荒着,可卷尔总觉得她跟丁未没到那种程度,反而更像是她一直在自作多情。既然是自己的事儿,那就放在心里好了,反正也不是没有经验,慢慢的,慢慢的,自然也就淡了。
晚上丁未到底还是张罗了一桌,因为他以后只会更忙,少不得要多多麻烦这些朋友帮他照应些学校的事情。
“卷尔呢?”不用丁未开口打听,杨秋一看卷尔没来,忙问最后到的罗思绎。
“她晚上有家教。”
这个倒是实情。卷尔和罗思绎两个人各找了份家教的工作,给留学生讲汉语。学生一个是加拿大的,一个是美国的,不收费,图的是在一起练习口语和听力。
不过,不管有课没课,卷尔确实是不敢来。对着丁未的感觉,就仿佛站在传送带上,不论她想不想动,想不想向前,自有股力量带她向前。她若是不希望扑过去,就只有让自己在上面倒着走。倒着走时,看不到路,不知道方向,不清楚步子是大了还是小了,不确定速度是快了还是慢了,总之是全凭自觉,全靠感觉。就像是她一个同很多个陆卷尔在对抗,不论是否成功,最后总是会累得虚脱了一样。
杨秋还要再问,曾毅却过来说:“女生坐里面去,外面上菜,别烫到你们。”
丁未看看罗思绎,又看看曾毅,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散席的时候,丁未拿了一个袋子给罗思绎,“带回去晚上吃。”
罗思绎当然不会错会了他的好意,可即使是领会了,还是要问上一句的,“这是什么?”
“饺子。”
“什么馅?”
“呃,不知道。”丁未是结帐的时候让服务员看着煮的,哪里知道是什么馅的。
罗思绎掂量掂量手里的饺子,她算是明白了,丁未对卷尔不是没心,但这份心意远远不够。既然如此,他应该也不在乎这东西到底落到谁的肚子里吧。
回到宿舍,已经是快关楼门的时间了,每个人都在。“来,谁饿了过来吃饺子!”把饺子在桌上放好,罗思绎就拿盆出去洗漱了。
上了自习回来都是饿得要拿减肥说来安慰自己,见了真正的粮食,谁都顾不上客气,自然是一哄而上。
“什么馅这是?”齐舞刚进屋,也凑过来。
“玉米。”孙木南已经吃了一个,肯定的说。
“是芹菜吧。”何布不大确定了,她吃了两个,不过吃的太急,有点囫囵吞枣,真没尝出来是什么馅。
楚菲萍比较讲究,还拿了筷子,轻轻扒拉了几下,“应该不是一种馅吧,素的肉的都有。”回头看看卷尔说:“有你喜欢的韭菜的,快下来啊!”
“我刷完牙了,不吃了。”卷尔轻轻翻了个身,把背冲外面。
这时候,罗思绎回来了,像是不知道卷尔还醒着似的,在下铺轻轻收拾了几下,就上床躺下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卷尔不打听,罗思绎也不往吃饭的事情上聊。罗思绎是打定主意,在卷尔面前再不提丁未的事情。既然他们之间看不到可能,既然两个人都没有要发展的意思,她就没必要那么多事,非要来什么成人之美。
但是她们两个不提,不代表不会有人提。晚上杨秋见到卷尔,第一件事就是跟卷尔讲她昨晚怎么端着酒杯追着曾毅跑。
“你不去太可惜了,我昨天才发现,原来曾毅这么好对付,我喝一口,他干一杯都成!”
“你怎么变成酒鬼了?”以曾毅的酒量,即便是一杯对一口,杨秋也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
“呵呵,就是觉得好玩。后来我看他跟个无底洞似的,我追他跑纯是逗我玩,我就鸣金收兵了。”
“你见好就收就对了。他们正愁在一起喝伤了,怎么喝都没意思呢,你要是再追曾毅一会儿,信不信后面就有人上来包抄你?”罗思绎见杨秋讲的是这个,也放下心跟着谈笑了。
“看来我不去也对了,我怕我要是去了,忍不住在后面追你,看你是不是忘记吃药了。到时候,咱们就不是吃饭,而是所有人绕桌子跑,拿饭店当运动场了。”
“不说了,你们就会笑话我。”杨秋撅起嘴,快走了几步。可没两步,她又停下来,“不管怎么样,我想追,我追了。我让他做的,他也都做了,最后是我确定自己没那个本事,放弃也是我自己愿意的。现在,是我追着别人,可笑了点,狼狈了点,那又有什么关系。总有一天,我后面也会有一串人追着我,停不停都得看我的心情。”
卷尔见自己随口的一句话惹得杨秋不高兴,而后又来了这么一番话,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想道歉,又怕说不好再得罪一层,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一句,“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
罗思绎本不是个能打圆场的人,可就她们三个,这两个说僵了,中间夹着她的话,总不能不管。只好说:“什么笑话不笑话,什么对了错了,说这些话是不是把关系都说远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秋打断,“没远的哪能显出来近的。”
罗思绎也来气了,“你这是非要找不痛快?你喜欢琢磨远的近的,没人拦你,自己想个够,我们没那闲工夫。”拉着卷尔就要走。
杨秋这下更委屈了,本想埋在肚子里烂掉的话,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你们是没闲工夫陪我,你们的功夫都下在把男生领回家,登堂入室上了!”
卷尔闻言,脸上瞬间就紫涨起来,挣脱罗思绎的手,定定的站在那儿。如果杨秋说别的,她也许就嬉皮笑脸的把话圆回去,哄得她开心就罢了。可杨秋拿这件事出来说,实在是有些不讲理了。
“当时我问过你,是你说你的票已经买好,一定要回家的。”心里虽然生气,但卷尔还是一字一句的把话说完。
“是,我即使是没买票,也不会去,因为我根本不想去。我去干嘛,在学校里给你当陪衬还不够,还要跟到你家里去?!”
“陪衬?”卷尔现在是真的说不出什么来了,跟杨秋相处这么久,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受到的刺激多。
“别再说了,估计是昨天醉糊涂了,今天还没醒过来。”罗思绎能想到的就是把卷尔拉走,如果这样说下去,以后别说当朋友了,就是见面都会让彼此觉得难堪。
“糊涂?我清醒得很,你们都觉得我是心眼儿小,在这儿找别扭呢?我不是!”
“那你这是在干嘛,在这儿吵开了是好玩还是好看?”罗思绎的声音也忍不住大了起来。
杨秋突然蹲下身子,捂住脸“呜呜”的哭开了。
卷尔把她拉到路边的长椅上坐好,“你这是……”话没说完,也忍不住哭了。
杨秋哭了一会儿,见卷尔在旁边也哭得伤心,就张开手臂,抱着卷尔继续哭。罗思绎站在旁边只觉得头一跳一跳的疼,又不能放着这两个不管,“你们俩打算在这儿把苦情戏演下去?好吧,就算是你们要演,也麻烦先给我这个大反派一个提示,你们哭的来劲,总不能让我干看着啊。”
杨秋听到了,这才渐渐把哭声止住了。低着头,半天说出一句话,“我就是,我就是看曾毅可怜。”
“他可怜?”
“他还不可怜,他喝多了你都不知道吧。他为什么喝多,你们谁又关心过?”杨秋说着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
“他,喝多了?”罗思绎努力的回想昨晚,到底没有曾毅的镜头出现,只好放弃。
“是,是我送他回去的,你们谁都不管他。”
罗思绎挥手制止杨秋的控诉,“我们没注意他喝多了,没把他送回去,他就可怜了?不是还有你么。”
“可他需要的又不是我。”
卷尔和罗思绎听杨秋颠三倒四的说了半天,才算把事情弄明白。原来昨天晚上丁未他们结帐走的时候,恰好曾毅去了厕所,也就是杨秋留意他,留下来等他一起走。回去的路上,曾毅借酒装疯,跟杨秋说什么得不到已失去,把他自己酸成情圣一样,压在杨秋身上,毫无后顾之忧的放心的吃了不少豆腐。
“以后你少搭理他,”罗思绎不管杨秋听不听得进去,“那厮是毛病又犯了,让他近身就是默许他占便宜。”
“我觉得他是真伤心。”
“就算是真伤心吧,也不用安慰,他有的是办法。”罗思绎停了停,还是尽量婉转了点,“杨秋,我说这些,不是仗着自己早认识他,就非让你按着我的判断来。可谁要跟我说曾毅用情至深、无法自拔之类的,我是不相信的。”
“他对卷尔是认真的,这你也不相信?”
“重点是无法自拔这句。”卷尔这会儿也平静下来,插了一句。曾毅对她挺好,他们现在的关系也不错,她可从来没觉得曾毅为情所伤,尤其还是被她给伤了。
“他们只会对自己认真,伤筋动骨也未必真的伤得到心。情深如许,那都是女生自行发挥的。”
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不能再说了。毕竟,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杨秋曾经的那份心思,可现在是万万不能挑明了的。如果杨秋还是喜欢曾毅,宁愿认为他是需要安慰,需要身边有个善解人意的,那别人说再多也是没用。
“那我岂不是被他耍了!”杨秋突然站起来,“我找他算账去!”说完,就转回头跑起来。
卷尔追了两步,见罗思绎没跟上来,“快点啊!”
“追去干嘛?”
“万一她真的找曾毅去了呢?”
“那不是正好让曾毅吃吃苦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装可怜去占便宜,最后可能会真的变可怜。咱们是在他滑向深渊前,手脚并用的在拉他呢!”
卷尔想了想,点点头,她的态度也只能是希望杨秋马到成功了。此时,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是这件事里的一个关键人物,清算的时候,怎么会落下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