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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长,却不要等很久,很快就到他们了。店里只供应一种食物————荠菜饺子,荠菜是野生的,每天由郊区的农妇挖了送过来。馅里有香菇和鲜虾,一点瘦肉,再加鸡蛋。“不要蘸醋,就这样吃,才能吃出荠菜的本味。”店员端上两大盘白白胖胖的饺子,两碗清汤,木着个脸,说话很机械。
何熠风与画尘挤在角落的一张小桌子,衣服敞着,脱了也没地方挂。
饺子很烫,画尘咬了一口,烫得嘴撅得高高的。
何熠风不出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想转移视线,但是此时此刻,他身上许多部位却突然不受大脑控制了。
“既然喜欢,那为什么来滨江,是因为某人某事?”画尘捧起盘子,对着饺子吹气。
何熠风定定神。“是因为我。”
呃?画尘抬起眼,睫毛又长又密,一根根数得清。
她就是一幅画,这幅画不仅精致,还很生动。
“现在,我做任何事,是因为我自己想做,要做,喜欢做,做这一切,令我很快乐。”
“如果结果不尽人意呢?”
“我不习惯去想结果,只在意过程中,我做得够不够好。”
到底是金子,才敢到处扔,那是因为它自信,在哪里,它都会光芒万丈。“你的意思是,现在的你很Happy?”
何熠风夹起一只饺子,嗯嗯,鲜美至极!
画尘一口一只,欢喜得眼都眯着。“和你一比,我简直就是不学无术。”
“想听听我对舒意的评价么?”他眼带笑意地问道。
话音刚落,店内猛然一阵喧哗,目光纷纷看向他们。
小店墙壁上悬挂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黎少的访谈节目,访谈的对象正是何熠风。刚才排在他们后面的搬运工越看越面熟,指着角落里的何熠风,叫了出来。
拥挤的饺子店来了名人,连厨房里站锅的师傅都跑出来看热闹了。店员不知打哪找来一张皱巴巴的纸,要何熠风签名。
何熠风镇定自若,认认真真地签下自己的大名,向众人点点头,不忘提醒大家以后多关注鸣盛的新刊和书屋。
画尘瞅瞅半盘饺子,用目光询问:还吃吗?
众目睽睽之下,肯定是吃不了。衣服扣子都是出来才扣的,画尘学他的语气,不无埋怨:“想听听我对何总的评价么?”
“以后我做给你吃!”他安慰她。
“速冻水饺?”画尘狠狠瞪他一眼。
“不仅水饺,还有各种炒饭,我都很拿手。现在,我是称职的。”
“吹牛,吹牛!”画尘踮起脚,伸手刮他的鼻子。他眼疾手快,抓住,很紧。“我很认真。”
深邃的眸光如星,笼罩着漆黑的夜色,像突如其来的梦境。画尘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猛地觉得陌生的。这样的陌生,像复杂的高中数学题,她怎么都解不出。那就归罪于时光吧!时光流逝,总要带走一些什么,也会带来一些什么。
“不信!改日等我尝过之后,再作评论。”她别过脸,敷衍道。
何熠风说得对,她也不是十五岁,对许多事已没那么好奇。很多事犹如天气,慢慢热或渐渐冷,等到领悟,已过去那么多年。
何熠风并没有真的拖到十二点才和画尘道别,虽然他很想。今天逛过公园,看过电影,吃过饭,足够了。他心里也牵挂着鸣盛那边特稿部和书屋的进展。
先去了一趟憩园,把一箱光碟搬上车,然后送画尘回家。
“爸妈都在家吧?”静苑的保安拦下他的车,示意他停到路边。看到车里坐着画尘,笑了笑。
“我一个人住。”画尘回道。
何熠风怔住,“为什么选这里?”
“安全!”画尘朝外面的保安看了看。“除了业主的车,外面任何人的车一律不得进去。来客拜访,必须在大门口和主人视频通话,得到允许,才得入内。”
“我现在和主人一起,那么不需要视频通话。”推开车门,捧起纸箱。
保安上前接过,“先生,我来。现在已过九点,阮小姐该休息了。如果有事,请明天再联系。”
何熠风看画尘,画尘嘟哝道:“这是我妈特别委托保安大哥的。”她朝掩在大树中间的摄像头指了指,“这里有,我家楼梯口也有,每周,我妈都会调看录像。保安大哥不敢特殊的。”
“九点之前呢?”
“要留下详细资料,只能呆一小时。”这对客人非常不礼貌,幸好,到现在,还没有朋友来拜访过她。事实上,没几个人知道她住在静苑。
“辛苦你了!”何熠风很配合保安的工作,把纸箱递过去。
画尘耸耸肩,算是道别。
保安捧着纸箱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要拐上小径时,回下头,何熠风还站在车边。
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简斐然若与他比肩偕立,这画面就更养眼。该死,又是简斐然!画尘抿紧嘴唇,屏蔽一切念头。
电梯上行,直达三十楼,也是顶楼。任京和司机小郑都问过她住哪,她搪塞道,租了一阁楼。
静苑的顶楼,是买一送一,送的那就是一阁楼。阁楼非常大,就是层高稍低点。装修时,中间打通了,用楼梯上下。现在,下面除了洗手间是隔离的,整幢房子就是一个偌大的空间。高大的玻璃落地窗,推开就见江水悠悠。两面墙都立着书柜,一面放书,一面放黑胶唱片和CD。四个角落有直立式环绕音响,墙壁上装有小型的悬吊式喇叭,正上方是一台投影机。中间摆着几张宽大的米色的沙发,碎花的靠垫是屋里唯一亮色的色彩,地板上铺着白色的土耳其羊毛地毯,墙上贴满可以吸音的泡棉隔音板。
楼上是画尘的卧室和书房。书房对着屋顶,出来是一座花园。这座花园,妈妈和物业公司交涉了很久,由园林设计师专门设计,配有活动屋顶,可遮雨,可蔽风,花了大代价建的。花工定期负责,即使在这个季节,花园内也是绿意葱葱,不知什么叶子散发出清香,泌人肺腑。
晴朗的夜晚,画尘爱站在花园内看天空,听涛声。这是她唯一喜欢静苑的地方。
为了显示静苑的高贵不凡,方圆半径内,都是绿化带,没有超市,银行,邮局,饭店,孩子上学的学校,生活非常不方便。邻居间见了面,都挂着冷漠,僵直的面具。同一电梯上下,没人打声招呼。小区内,偶尔见孩子在玩耍,你露下笑脸,孩子妈妈连忙拖了孩子就走,仿佛你是病菌。
画尘很怀念小时候和爷爷奶奶居住的旧城区,一家挨着一家。夏天的晚上,家家搬出小饭桌在路边吃晚饭,孩子们这家吃到那家,妈妈催很久,才肯回家洗澡。风里送来夜来香的香气,有时,还有萤火虫从江边飞来。一抬头,能看到满天繁星,月亮似乎也比现在皎洁。
现在,那里的百年小吃店被麦当劳取代,那座古朴的钟楼成为一家大型超市。满街的银楼,各种专卖店。偶尔开车经过那里,画尘都目不斜视。她怕自己会心疼。
如果让画尘选择,她喜欢住在市中心,面积小一点,绿化少一点都没关系,她不要宽敞气派,要市中心的热闹与方便。一家做饭,全楼都飘香。下了楼就有超市,走几步,就是小吃店。无聊时,逛着一个个橱窗,什么都不买。
但妈妈说市中心不安全,什么人都有,不像静苑居住的人单一。
她喜欢电影,喜欢风景,为了把她留在滨江,妈妈为她建家庭影院,建楼顶花园。坐在窗前,就能看四季演绎。
其实,最美的风景在远方,在脚下,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取景框。
还能做什么呢,唯有接受生活分配给她的角色。
保安在画尘输大门密码时就走了,画尘搬了纸箱进来,今晚的天空有点怪异,微微发红。窗帘没拉,到映得屋子并不黑暗。
又没做什么,却像体力透支。纸箱搁在茶几上,以后再收拾。没开灯,借着微光上楼,书桌上堆了一叠书稿。有两本书要缴稿,编辑是恫吓,威胁,诱惑,哀求,什么法子都使遍。原先画尘并没有出书的想法,是编辑打动了她。编辑是她博客的忠实读者,一直给她的帖子写评,长长的,字字珠玉。两人慢慢熟悉。几个月后,编辑向她约稿。
你放心,我就等于是一瑞士银行,枪顶着我脑门,我都不会说出舒意是谁。编辑就差放血盟誓。
确实,编辑做到了。
不管舒意的书有多畅销,阮画尘的日子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受外界打扰。
人应懂得感恩,于是,热血一沸腾,一下又签了两本书。
这两本书,差不多完稿。一本是写沿着长江的背包旅行,一本是关于远方的古镇。后一本书,画尘用了三年时间才做足资料。她不懂建筑学,她只是用一个过客惊喜的目光,膜拜那些还没被商业侵蚀,在历史长河中顽强屹立的宁静小镇。画尘曾犹豫要不要出版这本书,她担心,一量出版,小镇的宁静就没了。
编辑吼声如雷,做人不能太自私,这么美的景致,要与人共享,不然,你就是暴殄天物。舒意,你想想。先有你这么优美的文字在前,大家才去寻觅,必须就带了份小心翼翼。如果是别人先发现呢,还有这份怜香惜玉?
奸商!画尘揶揄编辑。
再过几天把稿交了,然后便可以安排下一次旅行。
呼呼的风声敲打着窗棂,有枝桠断裂的声音,明天,花工又要忙碌了。江面上,传来一两声汽笛,这是货轮经过。船的四周缀着一圈灯,灯光像是流动的。
波涛翻滚,拍打着江岸。灯光远了,天空越来越红。画尘蓦地想起小学时学的两句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今夜,听着这风,这浪,估计她也难入眠了。
一夜过来,静苑里残枝败叶,凌乱不堪,天空是灰色的,混浊的。打开电视,气象员严肃地告诉大家,气象台刚刚发布了大风黄色预警。
画尘决定开车上班。她很喜欢车。在那个看似窄小的空间,画尘有一种驾驭感、安全感。人生如道路一样,还是高速公路,禁止调头,总是往前延伸,似乎可以被自己自由把握。
停车时,遇到小郑。小郑对着红色牧马人吹了声口哨,眼露羡慕。“阮秘书,你拿的几个钱全伺候它了吧!”
画尘点点头:“所以轻易不敢拉它出来遛达。”
“其实它配你野了点!”到是很合适我的,小郑心里像有只猫,一爪一爪,挠得直痒痒。
“亲戚家的二手车,没几个钱转给我。这不贪小便宜么!”画尘说道,看看电梯口,“邢总回来了?”
小郑摇头:“后天才从大马回来,让我去机场接!”
“不是去海南么?”
“可能临时有别的事吧!”小郑心不在焉,眼睛只看着牧马人。
当然,邢程没必要向她备报,她不是他的上司,又不是他的谁。画尘自我释然。
办公室的气氛比外面暖不了多少。荀念玉牢牢盯着屏幕,和任京讨论昨天A股和港股的走向。什么长线,短线,抄底,逃顶,洗盘,滞涨······都是些专业术语,画尘一个都听不懂。
宋思远去楼下营业厅转了一圈,上来后,让画尘通知中层以上领导开个短会。画尘站起来,腿肚子在桌子下面重重地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响。荀念玉听见了声音,抬起头来看,随即又把目光转向电脑屏幕。任京却从办公桌后跑过来,关心地问痛不痛?
画尘默默站了会,摇摇头,“没事!”趿着腿,下楼,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通知去了。
荀念玉慢慢地抬起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干吗呀,一个办公室的,别太欺负人家。”任京笑道。
“不知谁欺负谁呢!”荀念玉冷冷说道。
“呃,这话听着意义很深远,快科普一下。”任京给荀念玉倒了杯咖啡,半坐到她桌上。
荀念玉斜过去一眼,拿起笔记本。“我没这个义务。”
任京对着她的背影挥了下拳头,骂了句:臭女人!
会议快要开始了,冯副总还没到。宋思远冷着脸看画尘,画尘说电话打过去了,冯副总在路上,可能堵车。
说话时,冯副总从外面进来了。众人大吃一惊,一反往常的西装革覆,冯副总衣衫皱乱也罢了,袖口竟然被撕破一大块,里面露出来的棉衬衫,满是污渍。
“这是?”宋思远蹙起眉头。
冯副总讪讪地笑,把胳膊放到桌下。“小意外,小意外!”那张终日板着的脸难得涨得紫红。
“不会是家暴?”谁开玩笑道。
冯副总狼狈地岔开话题:“开会吧!”
荣发准备在滨江的几个城区各设一个支行,支行负责人从中层干部中挑选,然后空出的职位,从各部职员选拨,荣发还要再向社会招聘五十名员工,在香港培训后,充实到各支行。
“冯副总,这件事由你全面负责。”宋思远说道。
冯副总点点头:“好,我马上就起草招聘简章,确定支行办事地点。”
宋思远闭了闭眼睛,问众人有没其他事。没有,会议就散了。他站起来,看了看冯副总:“不管多忙,仪表还是要注重,不然,还谈什么企业形象?”
冯副总脸涨得像猪肝,只是讪讪地笑,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画尘是最后离开会议室的,关上门,走廊上有两位部长在抽烟,声音压得低低的。“邢总代宋总去海南开会,看着是春风得意、阳光灿烂,没想到背后中这一冷箭。”
“可不是,成立支行是大事。两位副总看着不分前后,邢总年轻,事事领先,大家都看好。现在,估计是冯总占了上风。姜还是老得辣。”
“不懂宋总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画尘故意重重咳了声,两位部长迅速噤声,回头看是画尘,笑笑,连忙离开。
任京和荀念玉各自坐在办公桌后忙碌着,没人说话。画尘要填一堆表格。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地响着键盘的敲打声,抬起头来,快是午休时间。
电话铃响了,是荀念玉桌上的座机。
荀念玉看看来电显示,愣了愣,说了句喂脸色就变了,捧着话筒只点头也不应声。
任京屏着呼吸,画尘也只当什么没看见,暗地里看见荀念玉的眼圈红起来。“我没有不接你电话,手机忘记充电了。你······还要怎么欺负我?你太过分了。”荀念玉哽咽着。
电话很长,通了有半个小时。挂了电话,荀念玉捂着嘴巴,冲向洗手间。
“这是谁呀?”任京站起来,朝桌上的座机看看,问画尘。
画尘表示不知,也不想知道。
“昨天下午有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我不在,出去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