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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段日子我的确非常紧张,但这种紧张全部都是因为念念,我怕她有事。
而对于繁音,我正好相反。之前的几个月,他好好的,我却始终都有些提心吊胆。我的内心里既盼望着他能好起来,又似乎明白不断地折腾我才是他的常态。
换句话说,我知道他是毒品,也知道戒了才是对的。以往我总是戒不掉,到了此刻,终于再无借口,今天无论结果如何,我都铁定要戒掉了。思及此,我反而彻底地平静了。
随扈推开门,我便跟了进去。
一进去,我就被里面的场景吓到,房间的装潢摆设就是普通的儿童房,地板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娃娃和布偶以及童话故事书。
一面墙壁边靠着一张粉白相间的公主床,从我的角度,能看到床上的人盖着被子,里面有个小鼓包。
床边坐着一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衬衣,长裤也熨烫得很整齐,头发也一丝不苟,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修剪,显然这段日子过得并不辛苦。他背对着我,正对着床的方向。他的左手边是白色的小床头柜,上面的浅黄色蘑菇小夜灯旁,摆着一把黑色的手枪。
我本欲冲上前去的身体不由停了下来,我慌并不是因为怕那把枪,我敢来,就做好了这里会有武器的准备。我慌是因为那把枪离念念太近了。
这事让我乱了阵脚,开口时也抑制不住发颤的喉咙:“那是念念吗?”
他的背影这才一顿,侧了侧脸,目光不冷不热地瞥了过来。
我急忙朝那边走过去,他却猛地出声:“站着。”
冷酷的语气令我住了口。
我站在了原地,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我是来接念念的。我爸爸说你们已经接到了蒲萄,如果你还有其他条件,只要念念没事的,也全都不是问题。”
他似乎有点意外,转过了头,斜睨了我一眼,又转回头去,声音很平静:“听说你要找我谈谈。”
我说:“是,但我希望你先放了念念。”
他没说话。
我这个角度正好被他的脊背挡住,看不到念念的脸。但我能看到念念起伏的胸口,这证明她至少活着,有没有受苦就要看她脸色了。于是我提起脚往前迈了一小步,但刚一落下,便听到他的命令:“站着别动!”冷酷的语气中隐约有种气急败坏的感觉。
我说:“我只是想确定那是不是念念。”
他又没说话。
这一步已经成功让我转换了角度,可以看到念念的脸:她正在睡觉,小脸呈健康的红润色,睫毛轻轻颤动,小嘴也微微张着,正符合她一贯熟睡时的样子。
这场景本应令我安心,然而繁音的手正放在她的脖颈附近。她纤细的脖子在他巨大的手掌下如同一根易折的羽毛人,而他轻轻抚摸的动作就如同猛兽正在寻找最完美的攻击位置,以求一击致命。尽管不合时宜,但我的确在这一刹那间想起了念念刚出生不久时,那时繁音也曾抱着她,婴儿的脖子极软,他便用手托着她的后颈,如同捧着一样易碎的宝物。而此刻他同样扶着她的脖子,但这次是从正面,他的侧脸也完全地展示给了我,他面无表情,宛若死神。
我的呼吸都要停滞来了,忙不迭开口:“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手依旧在她的脖颈上放着,指腹微微地抚摸着那里的肌肤,声音不见波澜,更无心疼:“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
“小甜甜。”我说。
他微微的掀了掀嘴角,这样嘲讽的笑容我只在第一人格脸上见过。但我依然不觉得这是第一人格,因为纵然第一人格有太多糟糕之处,他对念念的情感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那是他不可动摇的根本。
我见他不说话,自然更加心急:“你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你把孩子给我,我这辈子跟你再也没有关系。你们家,你的事,我再也不参与。”我承认我的话不全是真的,但谈判辞令我还是懂的:“我已经做了太多错事,以至于出现今天的局面。我已经说服来我爸爸,他答应不会为难你们,如果你需要钱,也没有问题去,任何数字全都OK。如果你今天有什么不平的事,一定要杀一个人,那就请你杀我吧。”
他又笑了一下,仿佛我正在说笑话。
我便不敢再开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但我至少了解他的乖戾跟无常。
接下来足有五分钟,他都没有说话,我自然也没有。我紧盯着他的手,心里恐惧得要命,如果他掐下去了,那我一定要疯了。不,我不止是会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反应。进门之前我还想着虽然必定会散,但只要念念没事,我就跟他好合好散。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不管他是否掐下去,只要我今天活着出去,就必然要让他付出代价。这种恐惧、愤怒、以及仇恨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如同一口盛满痛苦的大锅,它封闭着,沸腾着,它熬煮着我,令属于我的这五分钟过得比五年更加漫长。
终于,繁音开了口:“严格来说,你猜对了,也猜错了。”
我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什么?”
“我不是他,不过,我也不是那个所谓的第一人格。”他幽幽地说:“也不对,我既是他,也是那个第一人格。”
我愣了愣:“你什么意思?”难道这家伙又分裂出来一个?而且眼前这个家伙明显毫无善意。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问:“今天几号了?”
我正要回答,脑子里忽然感觉像被雷电击中:“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再度微微地笑了:“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灵灵,那两个人格似乎融合了,至少我现在感觉是这样,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按照时间的顺序,全都想起来了。具体到每一天都想起来了。”
他说的每一个自我都听得懂,但结合在一起偏偏让我完全不理解意思:“你是说你的病好了?”
“我的个人感觉是这样,最近还没有请医生看过。”
我忙问:“这是好事呀?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到美国不久,我就发现自己开始融合了,理由或许是因为我跟他都希望能够活下去,反而不再讨厌彼此。”他平静地说:“起先,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但越融合,我就越发不喜欢你,越发不喜欢这个孩子。虽然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也知道这个孩子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可能是因为融合之后的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虽然拥有了所有记忆,却到底不再是过去的我了。”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还要跟他辩一番,因为这太荒唐了,我的人知已经不能理解他的这些话。但现在没必要了,他的手依然抚着我女儿的喉咙。
我说:“既然如此,我不强求你,你跟我讲清楚,咱们散了就是来,何必要这样做呢?”
“散了?”他微微冷笑:“你说得轻巧。我们繁家的一切都被你爸爸设计拿走,我一无所有,随时可能被通缉。跟你散了,我就离死不远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融合”了,那他这幅嘴脸可真是难看极了。虽然我也对我爸爸的做法有着极大的不满,但我至少明白,我爸爸之所以把他搞到今天的地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不曾善待我。他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这样对他已是仁至义尽。
然而我不能跟他辩这些,只能顺着他:“那你现在放了我女儿,我让我爸爸把那一切都还给你,我们各走各的路……”
“撒谎。”他冷呲着打断了我。
我的确是在撒谎,即便我爸爸愿意把一切都还给他,我也不愿意。但我力求表情真诚:“我保证没有撒谎,你放心,我不会拿我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他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忽然叫了一声:“灵灵。”
我没说话。
“你会很恨我吧。”他望着念念,神态就像在迪士尼乐园酒店里给她盖被子那天一样温柔,而他的拇指依然摩梭着她的脖颈,指腹下她的皮肤稚嫩而透明,他随时都可以压下去,以他的力气,三分钟都用不了,她的小命就保不住了。我的心在颤抖,然而他依旧平静得恐怖:“你搞不定你爸爸,继续跟你在一起,下半生只能过贫穷的逃亡生活。我一点也不喜欢那种生活。”
我几乎就要失控:“你可以不过那种生活,我现在把你要的全都给你。”
“我的确是这个意思。”他说:“我知道你一定想见我,你也真的提出了这种要求,在你进来的同时,我已经把我进一步的条件告诉了你爸爸。我不需要你们的承诺,我需要真金白银回到我的账户上。”
我说:“那你就留着我,把我女儿放走,如何?”
他侧了侧脸,似乎又瞥了我一眼:“不想再跟我聊聊?”
“聊?”我禁不住气急败坏起来:“还有什么可聊的?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要人,我们之前已经给了,你要钱,我爸爸接下来铁定会在第一时间给你。我在这里既然是个人质,那就什么都做不了!我跟你还有什么可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