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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她走了。她是被我逼死的。”他说这一句时,语气分外平静,但也分外落寞:“当时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现在回头再想,也没有办法。所以爸爸难受,越老越难受,这些年总能想起她。想她出生的时候,那么小小,叫我哥哥的时候,小时候也是很漂亮很可爱的女孩子……”他一边说一边哭:“也想你,小时候那么机灵,那么聪明,每天那么高兴。但是爸爸不想要你,总欺负你,骂你、训你、打你……你怕我,我又嫌你笨,不机灵。爸爸知道你从来都不凶,小时候也连兔子也不舍得吃,但你害怕,自从跟在我身边,自从你姑姑走了,就处处都是欺负你的人,爸爸知道你自己讨厌自己,所以你这样全怪爸爸,爸爸对不起你……”
医生很早就告诉我,说在繁音的人格没有分裂时,是以小甜甜的姿态来表现的。大佬版是后来才分裂出来的,是基于小甜甜的“需要”。而大佬版之所以是第一人格,是因为他知道“繁音”大部分的过往,因此,在进行治疗时,也是要把小甜甜融到大佬版这个人格中。
以前我虽然听了很多关于他病情的事,但确实完全不完整。就像繁老头现在说的这些,在资料中都是一笔带过的往事,而我当时忙着关注强暴这类大型事件,没有去关注这些。
而现在当我看到他哭着忏悔时,忽然特别得难受。当然,我难受的是繁音。
因为我养父只是冷落我,我就已经这么难受。而他身边的人始终都在伤害他。因为我挨过打,所以我知道,当自己完全弱势时,耳光打在自己脸上,拳头锤在自己身上,是怎样一种感受。
因为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所以当我的脑中出现繁爸爸所描述的画面时:那个失去母亲不断大哭的婴儿,那些在旁边指指点点的丑陋人群。那个被自己的父亲和继母轮番殴打欺负,指责侮辱的胖小孩。那个被最爱的女朋友算计,和危险分子共同反锁进同一个房间,他在房间里恐惧到极致,门外的人则等着一场好戏。还有……那个视频中,被大人束.住全身,恐惧而无助地任其侵.犯的小宝宝。
所以医生才会说,基于小甜甜的需要,他有了这个彪悍独裁又聪明好强的人格,因为这样他就再也不用受欺负了。他甚至没有给这个人格感情。
没有感情,就没有弱点,不会被诛心,可以无往不利。
接下来繁老头一直哭,可能已经说不下去。我倒是还想听,但手机响了,是韩先生,说他们已经到了,那边还能听到念念着急的声音,嚷嚷着喊,是在催促。
我便擦了擦眼泪,关上门到外面去。阿昌仍在看着米雪,一对一、面对面的那种,米雪插翅难飞。
我下楼去接韩先生他们。韩先生抱着怜茵,手里牵着念念,念念的头发还乱着,其实她继承了繁音的爱美,显然现在是急坏了。
我去接过怜茵,韩先生则说她吃过奶了,还有些不高兴,问:“怎么没打给我?把几个孩子留在家里?”
“太晚了。”我说:“你身体不好,当时准易恰好要来。他是阿昌的儿子,很靠得住。”
“但他毕竟太年轻了。”韩先生说:“下次不能这样,太危险了。”
“谢谢您。”
“音音怎么样了?”
“抢救过来了,但还没醒。”我把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说:“繁老先生在里面。”
韩先生便点了点头,说:“那我就不进去了。”
“我进去我进去!”念念已经急得快哭了。
只好答应她了,韩先生便重新帮我抱着怜茵,我领着念念再次敲门。
敲了好多遍才听到繁老头的应门声,他当然要收拾一阵子眼泪,因此我们等了好久。
他开门时,念念已经焦虑得快疯了,不停地往里探头。繁老头则诧异并欢喜地说:“哎呦!念念小宝贝儿!”弯腰要抱念念,但念念已经顺着他弯腰的造成的缝隙而钻进了门里。
我和繁老头连忙跟进去。
念念倒是没有乱来,只是站在床边,看看这个机器,看看那个设备,表情很焦虑。她已经知道胸口起伏证明人还活着,因此她眼也不眨地盯着看,是想确定我们有没有骗她。
我还要出去追踪眼药水的事,便对繁爸爸说:“我还要出去一下,请您帮忙看一下念念。”
繁爸爸答应,我便叮咛念念,她不停点头,而且她是个分得清轻重的孩子。
我再出去时,阿昌派的人已经回来了。运气不错,人去的时候环卫车马上就到了,晚几分钟就没了。我连韩先生拿来的眼药水一起化验,但结果需要再等一会儿。
之后我便跟韩先生聊了聊,主要是说病情,当然也要汇报进展。韩先生听完眼药水的事并没有表示会站到哪一边,只说:“这样你会很被动,毕竟你已经拿到了核心资料,他的遗嘱也是你,你有动机。”
我忙说:“我真的没有,否则我为什么要去化验它呢?”
“眼药水是你买的,外包装完好。因此只有两种来源渠道,第一种,是家里进人时,眼药水被掉包了,第二种,是你买的时候就有问题。”他说:“但两次进人监控都没拍到,你证明不了。第二种可能,都已经一年了,足够抹净所有证据。何况,他今天用眼药水是突发情况,不是规律。而有可能把这东西给他的只有你,如果你说的都是实情,眼药水中也的确有毒的话,那你洗不清了。”
我说:“我知道我洗不清,所以我现在也很怕音音不相信我。但我真得没有做这种事。”
韩先生似乎也有些无奈,但他可能也不敢信我,只说:“先看化验结果吧。”
化验结果出来之前,繁音先醒了。
是念念跑出来找医生,我也连忙跟进去。医生检查说正常,我也得以跑进去。繁音正虚弱地半张着眼睛,氧气罩也摘了,怜爱地望着念念,问:“宝宝怎么来了?”
可以确定是第一人格。
“因为爸爸生病了。”念念这会儿反而扁着嘴巴哭了:“妈妈偷跑来不带我,宝宝都吓死了。”
呃……
繁音便抬起眼睛瞅了瞅我,神色有点好笑,再看向繁老头,又对念念说:“爸爸没事,不哭了,来亲一下。”
念念摇头:“小爷爷说不能亲。”
“亲一小下没事。”繁音柔声道:“快过来亲。”
念念便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用小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花了好些时间才安抚了念念,她才可算愿意暂时到外面去等着。毕竟繁老头还不清楚眼药水的事,因此他也很配合地领念念出去了,留下我自己在病房。
我刚刚纠结了很久,但眼药水的事必须现在说,晚了我就算没错也不会被相信了。
于是我坐下来,说:“音音,你听我说,现在情况是……”
“等等。”他动了动手,有些吃力但还是很有毅力地把手抬了起来,握住了我的手,拉回了病床上。
我一下便陷入了无言。
他忽然弯起了嘴角,长长的眼睛也弯了起来,“你也来亲一下吧。”
我心里砰然一动,起身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吻了吻。发觉他额头上有些汗,又帮他擦了擦,同时感觉到他噘了噘嘴巴,嘴唇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触了触。
我的心在这一刻才放松了下来,忍不住抱住他的头,把自己的头和他的靠在一起,胸口中传来失而复得的喜悦,相依为命的体会。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使自己平静下来,擦了一会儿眼泪,说:“我得给你说事情了,免得等下没机会说。”
他的神态依然很轻松,“嗯”了一声。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但就算你不相信,也不要太激动,毕竟就算想打我,也要先留住你自己的命。”我说:“好不好?”
他不以为然地瞅瞅我,许是因为我神色过分严肃,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便开始讲,把我所有的发现、分析和想法都说了一遍。整个过程里他就沉默地听着,神态也很轻松。
我说完后,总结道:“现在检验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我真的没有下毒。我希望你相信我。”
他不冷不热地瞥了我一眼:“你怎么证明不是你?”
“我证明不了。”虽然他问的没错,可我心里确实开始难受了:“但我没有那个必要呀,要害你干嘛用这种方法?何况我干嘛要杀你?”
他瞟了我一眼,没吭声。
我更加不安了:“音音……”
他闭上了眼睛,神态开始冷漠。
我先是无言了一会儿,许久才想出话来:“你可能觉得,我已经拿到了你们的核心资料,就没有必要留着你,我可以卖给我爸爸,所以我有杀你的动机。可那样受益的也不是我呀,我爸爸只是说要让我接手我大哥的工作,也没有实际行动,何况我也拒绝掉了。那如果他给别人,对我来说,不如你还在呀。这样想是不是也比较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