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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罗什离去,我送他到门口,再一次强调接下来的夜晚,他不必来此。我会让乔多罗帮忙包扎伤口,有什么事也会让他转告。而我也已经画完雀离大寺,不会再来了。
皎洁月光下,他眼中波澜翻涌,却瞬间隐入沉沉的眸子中。沉默片刻方才闷闷说出:“那,我在苏幕遮前一日接你去王城。”
我点头,狠心将门关上。是我的错觉么?有一声幽幽的叹气,若有若无钻过门缝飘进我耳里。心,无端地疼……
听着门外孤单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至无声,我靠在门上敲自己的脑袋,昂头将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吞回去。艾晴,时刻记住你是现代人,时刻记住你要回现代,时刻记住你要是带着私人感情工作,历史说不定就此改变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一般煎熬着。索性睁开眼睛,瞪着黑夜中的屋顶,一直到天色微白。
我是成年人,不可能的事情,何苦多做无谓挣扎?趁现在,好歹还能收手。回到21世纪,我自有我的日子要过,也许找个人谈场恋爱。盈盈说要给我介绍个男朋友,是金融学院的研究生,回去后就让她们安排见面吧。就算这位师兄长得不如他帅气,不如他聪明,不如他温和,不如他……我当然知道,这金融学院研究生肯定什么都不如他,可是,毕竟那才是真正现实中的人。而他,对我来说,不过是研究资料,故纸堆里的几个字而已……
那晚他走后,果真没再来。我本以为自己能平静下来。白天拿着素描本在苏巴什故城里转悠,走着走着总是会晃到雀离大寺门口,直到认识我的看门僧人朝我打招呼,才猛然醒悟落荒而逃。每天傍晚时分,我一直呆在屋里,盯着门,直到城中灯火尽灭。
心里无比难受,似乎有千万只小手在抓着,扯着,让我捧着素描本工作时总是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描绘他的模样。淡定的罗什,浅笑的罗什,优雅从容的罗什,目光灼人的罗什,我怎样都画不出他的神韵,只能一遍又一遍擦掉。
离苏幕遮只有一天了,依旧不见他的踪影。我又一次鬼使神差走到雀离大寺门口,却发现有许多百姓在围观。寺门口停着一支驼队,罗什与首座带着僧众迎接那队人。罗什双手合十迎上前,态度恭敬:“弟子每日思念,终于盼到师尊回来了!”
我混在人群中,看向为首的行脚僧人。异常高挺的鼻子,扁而阔的嘴唇,还有赤红色的髯虬胡髭,这不就是罗什的师父卑摩罗叉么?他从印度回来啦?
卑摩罗叉的外貌倒是没怎么变,修行之人心境平和,果然更能驻颜。两人在亲热地说着话,卑摩罗叉认同罗什的大乘造诣,赞他已具宗师风范。我正努力听着,身后有个声音响起,是汉语:“哎,是你呀女施主,好几日不见你来画画了。”
我回头,正是我那两名年轻的僧人老乡:僧纯和昙充。我赶紧摆手,讪笑:“我不画画,这就回去了。”
罗什转头往这边看过来,我落荒而逃。
晚上我蜷在床上,在素描本上画着罗什的肖像。画了一会儿又停笔,将画了一半的肖像撕下,揉成一团丢出去。地上已丢着好几个纸团,放在往常我肯定舍不得这样浪费现代纸张,可现在,无所谓了。
我时不时盯着门发呆,那堆曾经让我无比着迷的书卷摆在我眼前也提不起丝毫兴致。十点了,21世纪的夜生活还刚开始,而在这个时代,十点是真正夜深人静时。明天就是苏幕遮了,他到现在还没来联络我。会不会是因为师父回来,他抽不开身了呢?若是如此,那我明天一早自己找马车去王城吧。
院门被敲响,声音不重,却清晰地传入耳中,我一下坐起身。院子里响起了乔多罗与人说话的声音。我支起耳朵细听,不是他的声音,不由涌出一阵失望。过了一会儿,乔多罗敲我房门,递来一封信:“小姐,有人送信给你。”
我疑惑地接过信:“是谁?”
乔多罗摇头:“不认识。”
我打开信,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急奔出门。乔多罗在我身后叫唤,我又急忙折返,回屋里取出背包,对乔多罗匆匆叮嘱:“别告诉任何人我出去了!”
整个苏巴什沉寂着,街上早已万灯俱灭。幸好月光莹亮,还能照见脚下的路。一处磨房黑魆魆地耸立在铜厂河东岸,屋中传来水车沉闷单调的“咚咚”声,黑夜中显得格外狰狞。
没有灯火,我也不敢点亮手电筒,轻巧地推开磨坊门。骤然走入,屋内漆黑一片,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脖子上已架了一把钢刀。
我举高双手做投降状:“就我一人来的,按照你们的要求,没跟任何人说过。”
火花擦过,一支火把随即燃起。就着光线,我看到罗什被五花大绑,坐在离我不远处的地上,口里塞了布团。他见到我,刚想挣扎站起,却被人按住,只得焦急地发出呜呜声。
我努力克制心头的怒火,沉下脸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绑架法师?”
一人从水车后转出,满头白发,背佝偻着,面容苍老,正是法会那天搀扶过我的老人。他上下打量着我,用不熟练的汉语说道:“十年过去,姑娘的梵文倒是说得更流利了,可为何容颜却一点没变?”
我大吃一惊:“你认识我?”
他苦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悲愤与苍凉:“不认识本王了?也对,国破家亡,日夜哀伤,样貌自然苍老了许多。”
我在跳跃的火光中努力辨识他的脸:“你是……”自称本王,又认识我,国家没了,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