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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口中的大戒,就是具足戒!好比是佛门弟子大学本科毕业,拿的毕业文凭。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僧人,必须受最严格的具足戒。僧众由戒律的规范来养成住持佛法,成为人天师范的僧格,使正法得以久住。
比丘戒律有二百五十条之多,许多在佛陀时代便已制定。佛陀要求佛弟子“以戒为师”,有些戒条之严酷,对僧人要求之高,对修行规定之严格,匪夷所思。罗什少年即成名,佛学上所达的境界早已无人能比。可是,即使在学理上达到如此境界的人,依然要满足寺院修行的一系列规定,在二十岁时和普通僧人一样接受具足戒。
我在河北石家庄附近的隋代寺庙——正定隆兴寺也看到过戒台,不过没有像这样长而昏暗的走廊。这种能授具足戒的寺庙很少,一定要规格很高的寺庙才可以授戒。而雀离大寺,就是整个龟兹有资格授戒的地方。
走进深长而昏暗的走廊,每个人心头应该都思绪万千吧?这一生,是否已决定伴青灯古佛?这一生,是否抛弃一切爱欲?这一生,是否已准备好去承担弘扬佛法的责任?这样缓慢地行进,一直走到尽头的戒坛。三位法师,七位证人,明晃晃的剃刀,庄严的诵经,从此了生死,离贪爱,俗世一切与己无份……
我回头看向罗什,他正盯着那条昏暗的走廊出神。罗什,你也在想受戒时的情形么?俗世一切真的与你无份了么?
下午继续游览,最北端在高起的丘陵坡下,开凿有僧房窟群,最大的有十多个僧房,其实就是一个个的小龛,仅能容一个人坐在里面。罗什指着后壁上一个颜色更深仿佛是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说,那是历代高僧在此苦修坐禅,时日太久而印上石壁的影像。
小乘佛教重视修行,修行便是整日坐在空无一物的僧房内,苦思佛理。这其实是源自古印度瑜伽修行。佛陀释迦牟尼在得道前过了六年的苦行,就是这样终日枯坐冥想,进食稀少,浑身邋遢。他悟道后不再拒绝进食,不再穿粪扫衣,但仍保留了静修禅坐,成为小乘的一大特点。所以,小乘佛教寺庙,都有数量庞大的僧房窟。
只是,这一排排僧房里空无一人,看上去寂静冷清。我调皮地看向罗什:“是你把这些苦修坐禅的僧人都赶出去了吧?”
他微微一笑,声音朗朗:“自罗什掌雀离大寺,广宣大乘诸经论,要求寺中僧人出外讲法,深入众生。这禅坐静修,是为修行之辅,可权宜方便行事。”
站在这丘陵高坡上,可以俯瞰整个雀离大寺。将寺分成东西两部分的铜厂河,泛着金色的粼粼波光。沐浴在西斜的阳光中,强劲的山风鼓起他宽大的僧衣,整个人如一尊欲飞冲天的巨鹰。脚下那一整片恢弘的佛塔佛殿,那是他的帝国,他是万人的精神之师。
突然间觉得,如果说十年前我还可以跟他同步交流的话,现在他的思想,起码在佛学上的思想,已经深邃到我无法触及的地方了。我毕竟是个凡人,比他多出来的,不过是1650年的智慧。如果我们出生于同一时代,我也只能像所有人一样,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他却永远企及不了。
他带着我走进地藏王殿,参观完这里,已基本将雀离大寺转了一遍。
这间佛堂不大,只在正中供奉了地藏王菩萨,四壁满是壁画。我能认出这是地藏王菩萨,是因为他的佛像造型中最有特征的是手持长长的锡杖。据说地藏菩萨发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也就是说他的工作对象,是在地狱里犯下重罪的众生。佛教在中原流传开来后,地藏菩萨的影响力非常大,与文殊、普贤、观音并列为四大菩萨,安徽九华山就是他的说法道场。
看见罗什对佛像虔诚下跪,我也跟着叩头。既然来了寺庙,那就入乡随俗,也拜上一拜。他看着我嘴中翕合,奇怪地问:“艾晴,你在求什么?”
“希望菩萨保佑,能让我顺利拿回麻——那个法螺。”我双手合十,磕了三个头,扭头问他,“你求的是什么呢?”
“罗什无所求。”他摇了摇头,焚起一支檀香插入香炉,“罗什敬重佛祖,是因他的无上教诲,而不是能求来什么东西。”
我指着殿外往来的善男信女们:“可世人拜佛不都是有所求么?求财求子求平安求姻缘,甚至求个心安理得,得不到的,就说是菩萨不灵。”
“本就不该你得到的,佛祖又怎会给你?佛不是商人,从不与人做交易。”他摇了摇头,眼里闪着睿智的光芒,“他们在拜的,其实是自己的心,是想要坚定自己的念。”
我叹息:“世间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拜的泥塑菩萨其实就是自己?”
他微微一笑,颌首道:“人应心内求法而非心外求佛,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无执着,方能领悟佛理。”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殿门,远远看到前方路上走过一个穿军服的中年男人。罗什脸色一变,急忙将我又拉进地藏王殿。
“怎么啦?”
他在门扇后指着那男人,压低声音:“还认得么?”
我仔细辨认,“呀”了一声:“昆沙卫队长?”他倒是没怎么变,身材保持得不错,只是上唇多了两撇胡子,看上去更威严了。
“他现在是禁军校尉,掌管龟兹数万军队,是王舅身边最得力的人。”
我恍然:“小弗就是在他手下当差吧?”
罗什点头,对我轻声叮嘱:“你待在这里,我去去便回。”
罗什走了出去,迎向昆沙。我躲在门后,看着两人说了几句话后离去。我不能让昆沙认出我,只好躲在佛殿里不能出去。百无聊赖中,看看殿内无人,索性开工罢。拿出素描本和卷尺,开始丈量佛像的台基。基座宽六米,长——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声音,讲的是汉语:“女施主是汉人?”
我一惊,急忙将尺子收起。匆忙间卷尺收回时打到了手,痛得呲牙咧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强忍着痛,斯斯艾艾地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