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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真有几分呆愣,身子猛然落在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怀中,只见她穿着一身裼色衣物,头发有几分散乱,戴着几支朴素的发簪,只是这样被人抱着,她觉得十分的不安,“这位老夫人,您认错了?我不是您的女儿……”
老妇人闻言,松开看,眼里有几分迷惘,伸手在她的脸蛋上摸了摸,疑惑道:“你怎么不是我的女儿?馥儿,我是娘啊,你不记得了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为了那个男人连娘都不认了?馥儿,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是娘啊……”
她使命地摇着荀真的身子,空洞的眼神里有着别样的神采。
宇文泓是知道这个妇人的身份,但在来之前他没有告知荀真,听闻太多当年关于她娘的事情,兴许于她未必是一件好事,所以他选择了沉默。现在看到老妇人拼命地摇着她,他忙上前拉开,“陈老夫人,你真的认错了,她确实不是你的女儿……”
“走开,走开,你又想来带走我的女儿了吗?告诉你,我再也不会将她交给你,你骗走了我的女儿,还说带她走后会给我写信,结果,结果再也没有一封信,我宁愿让馥儿哭,也不会再相信你的话。”老妇人抱紧荀真一脸防备地看着宇文泓,仿佛他是洪水猛兽,是那拐卖她女儿的人贩子。
宇文泓看到荀真有几分受惊地被老妇人抱在怀里,心下一疼,这老妇人手劲能不能松一点?眉尖紧皱地上前想强行拉开。
陈老已经是铁青着神色上前拉开老妻,吼道:“你闹够了没有?那个不肖女,你还想要去寻她?来人,将老夫人带回去,我不是吩咐过,老夫人一旦发病了就将她关在屋子里不许她随意走动吗?”
那冲进来想要带老夫人回去的仆妇都垂着手站在那儿,其中一个嚅动了一下嘴唇道:“太爷,不是老奴们没看好老夫人,是老夫人骗过了我们冲了出来……”
“你们还要驳嘴?明知老夫人有疯病,你们还让她随意乱走?”陈老不待那人说完,再度怒吼道。
荀真却仍是呆怔着,两眼痴痴地看着这老妇人,她居然是母亲的娘,她的亲外婆,看着她急切的眼神,感觉到她内心的悸动,她竟不由自主地任泪水划下脸庞,怎么会是这样?
陈老夫人却是拼命扭动也没有挣开丈夫的抓握,眼看着宇文泓走近她的“女儿”,她急了起来,低头张口咬住丈夫的手。
陈老的手腕一痛,松了开来,陈老夫人趁机冲了出去,一把拉住荀真,“走,女儿,我们走,不理你那顽固的爹,也不要跟着那人走,娘一定给你找门好婚事……”
众人怕伤了陈老夫人,于是都不敢太过靠近她,这反而有利于她抓着荀真在回廊上奔跑,荀真的手被她拉着,只能睁着泪眼看着这至亲的亲人就这样拉着她跑,看着老人家的背影,她的心一阵酸过一阵……
陈老夫人发病在宅子里狂奔的事情在陈家传了开来,陈老的儿子儿媳都快速赶来。
“爹……”
“公爹……”
陈老的脸色十分难看,这忆女成狂的疯妻又准备闹什么笑话?现在一看到儿子儿媳追问,气怒道:“都给我闭嘴……”
宇文泓看了眼被陈老夫人拉着走的荀真,刻意没有阻止,一来她毕竟是荀真的至亲,不会伤害她;二来这局面于他有利,看了眼火暴三丈的陈老,竟是板着脸担忧地道:“陈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说法?”
陈老看向宇文泓,看来他与自己的外孙女的关系匪浅,“年轻人稍安勿躁,不会有事的,我的夫人错认荀真为女,所以拉了她去,只是一解相思之苦。”
忙将女人们都遣了去寻犯了病的母亲,陈家的几个儿子这才发现宇文泓这陌生人,其中陈家长子道:“爹,这位客人是谁?”
陈老哑然,并不知道这客人的来历,想到他所提之事,竟道:“他是废太子的幕僚,等我那疯妇发了疯后,你带着荀真赶紧离开,以后都不要再来了。复儿,让下人赶紧去将你娘追回来……”
陈复却是紧盯着宇文泓看,这是废太子的幕僚?看这气度做派不太像,朝父亲回了一句,“爹,已经派人去了。”目光却是不离宇文泓的脸,心下的念头转了又转,大概也知道宇文泓的来意,看了眼父亲,其实现在是宇文氏的天下,他们家再坚持那祖训显得极为可笑,身为江南的望族,他们的影响力本来可以更大。
宇文泓也看到这陈家老大的眼里有着热意,嘴角不禁往上勾,心下一转念已是明白过来,这陈家老大动了出仕的念头,适机道:“陈老,这讨檄文书之事还请你再重新三思,现今天子危难,正是揭竿而起之时,莫因个人的顽固守旧而误了时机。”
陈老连思考也没有就摆手道:“不用说了,此事……”
“且慢,爹,”陈复道,“孩儿认为此事可以商议,废太子比现今太子正统,再说现今太子在京城倒行逆施,多少儒派人士都被他关押起来,我们身为南方儒林之首,更不能坐视不管。当年小妹的婚事您硬是不同意,娘为此都得了疯症,您还是守旧不化。”
陈家的几个儿子都讨论了起来,一直以来他们都想出仕,只因碍着老爹守的那条家规,他们都只能做罢,惟一的妹妹又在京城出事,他们的心别提有多难过,那可是同胞妹妹。
陈老有一妻几妾,但惟有正妻有所出,一共生了五男一女,几名妾侍都无一所出,所以陈家几个儿子倒也相处和睦。
陈二道:“爹,如果当初您同意打破家规,让我们出仕,那么小妹又岂会在京城孤立无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爹,身为读书人不是偏安于一隅,而是要将所学发挥出来,造福一方百姓,儿子也以为应当应了废太子所请。”
陈老看着儿子们一个接一个发言,竟是一致要弃守陈家家规,不禁气得七窍生烟,“你们反了天了,现在谁是当家人?只要我活着一天,谁也不许再提这些个事。”
宇文泓茗了一口茶水,看到陈家几个儿子与陈老争辩起来,陈家这几个儿子倒是耿直,“陈老,如果你同意写下这讨檄文书,我可以担保陈家将来出仕后不会因为言失而获罪,也会同意给予陈家相应的优渥条件。”
他的话一出,除陈老之外,陈家几个儿子都不禁惊讶瞪大眼,要知道他们一直担心的就是若是出仕,如果对看不惯的事情直言,不但得罪人还会因此招致杀身之祸,所以这也是他们当年没有与父亲力争的原因所在,并不是每一个天子都是明主。
“你拿什么来保证?别说得那么轻巧,当年宇文家的那位太祖高皇帝,也没有许诺陈家这样的条件,年轻人,你不是废太子,没有资格代他发言。”陈老嘲笑道,“别看到我这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就以为有机可乘,我是不会同意他们这种天方夜谭的思想的,陈家不会为宇文氏做走狗。”回头看向几个居然胆大包天敢忤逆他的儿子,吹胡子瞪眼睛道,“往后谁再提这种混账话,我就将他赶出陈家。”
陈复与兄弟们对看几眼,不禁低头深思起来,父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的耿直就不是为官的料,但是不出仕他们又心不甘,陈家需要有所改变才能让这大家族再度繁荣昌盛,在前朝时陈家可是出过一门七宰相的威风史。
宇文泓是什么人?又岂会看不出陈家的分歧越来越重,有人守旧有人想要突破,这都是不可避免的,轻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道:“这个孤可以保证,因为孤就是华国太子宇文泓。”
陈家父子顿时如雕像一般地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陈复下意识地道:“你说你是谁?”
宇文泓笑得牲畜无害地道:“孤不是说过,孤是华国太子宇文泓,那位京城的太子不是真的,因为没有盖了真正的传国玉玺的圣旨都做不得数的。”
陈老没想到太子会亲自上门来,那原先的嘲笑的嘴脸收了起来,双眼继而审慎起来,太子亲临陈家,一切变得微妙又令人不安起来,现今的陈家除了那个名头之外并没有多少实力。
陈复的眼里盛满了热切,太子亲来可见对陈家是有所期待的,这更有利于这个古老的家族重获新生。
另一边厢的荀真却是被陈老夫人拉着走,渐渐地走出了回廊,到了那小花园,此时小花园里百花开放,翠竹青绿可喜,拱门上题着“青竹园”几个字。
她还没有过多的观看,陈老夫人就一个劲地拉她进屋,屋子里的陈设极其雅致,正厅里挂着一幅名家真迹的海棠春睡图,典雅的红木家具虽有几分老旧,但却是明亮照人,可见有人天天在此摩挲,而桌上放着一个绣棚,上面还有一幅已经发黄了的牡丹图的半成品,剪子就搁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就像主人昨天还在这儿飞针走线,只有那幅发黄的绣作显示着这里的一切都有些年头了。
她伸手摸了摸那幅绣作,这刺绣的针法?她猛然觉得熟悉,挣开陈老夫人,仔细看起来,这不是她娘的绣法吗?那这屋子是?
陈老夫人觉得手里空落落的,忙拉着荀真,兴喜地讨好地笑道:“馥儿,这里是你住的地方,你看看可有变化?娘将一切都保持了原样,馥儿……”
听着陈老夫人那兴奋的声音,荀真的眼里不禁又酸涩起来,这里果然是娘生前在娘家所住的院子,看着这思念女儿的至亲,伸手拥抱她,“外婆,我是真儿,不是娘……”
可惜陈老夫人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一味地兴奋地诉说着。
脚步声凌乱地响起,荀真心酸地松开外祖母,就看到几名衣着较为光鲜的中年妇女进来,应该是外祖母的儿媳妇,正待要说话,其中一名似长媳的人急道;“快,撒网,不要让婆母溜了,不然又像上回那样翻遍了宅子也寻不到她……”
陈老夫人一看到人拿着网,眼里的瞳孔睁大,想到上回吃的苦头,她摇着头想要跑,脸上有几分恐惧之情。
荀真感觉到外祖母握着她的手颤了又颤,抬头看到陈家的仆人准备朝他们撒网,忙将外祖母藏在身后,冷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陈家其中一名儿媳道:“这位姑娘,得罪了,我们现在要控制住婆母的举动,不得不将你也网在一起,唉,若不是你长得像小姑,婆母也不会将你错认为女儿,大嫂,快,不然婆母又要跑了……”
陈家大儿媳正要放声让人撒网,荀真再度举手道:“慢。”感觉到陈老夫人抓着她的手准备再度落跑,忙伸手按住老夫人的举动,“外婆,你准备要到哪儿去呢?您不要怕,她们没有恶意的,真儿在这儿保护您。”
“真的?你不知道她们抓到我要关黑屋,要喝那苦苦的药水,要被针扎,总之不足为人道也,我不想这样,我找女儿有错吗?女儿,为娘找你找得好苦啊?”陈老夫人嘤嘤哭了出来。
荀真刚才听到陈家儿媳妇有条理客气的话,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儿媳,现在一听到外祖母的话,心里更难过,她竟是已经疯到连人的好坏也分不清了,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外婆,真儿保证,您乖,我们过去,我保证不会让她们害您,好不好?”
陈老夫人的眼神有几分迷茫,但想到这是自己的女儿,她信她,遂听话的任荀真拉着靠近陈家儿媳。
陈家的儿媳妇们都愣然了,从来没见过婆母会这样信任一个人,看到荀真眨眼,大儿媳妇命人将网收了起来,然后也上前看似扶着,实则是钳住婆母的手,不让她再跑,“这位姑娘,真是麻麻烦你了,你看来与我们家小姑真像。”
陈老夫人不乐意地扭动挣扎,陈家大儿媳妇却是不放手,“你抓疼我了!”老夫人控诉。
荀真的眼里一疼,忙将陈家大儿媳妇的手推开,“大舅母请松手,您吓着外婆了,如果我娘姓陈名馥,令小姑也长得如我一般,那么就可以肯定我是陈家的外孙女。”
“你是荀真?”陈家大儿媳妇惊道。
荀真点了点头,陈家大儿媳妇不禁松开手,眼神复杂地看着荀真。双方就这样看着对方坐了下来,因为有荀真在侧,陈老夫人异常的配合,就连那苦药她也在荀真的劝说下喝了下去,眼皮子一直在打架,最后合了起来,身子一软趴在桌上,药里很明显加了安神的药。
陈家大儿媳妇这才命人将婆母扶到另一边的内室睡去,让大夫来给她针灸,缓解她的病情。
至此正厅里只有荀真与几名儿媳妇在座,她们追问荀真这些年来的生活,听后都唏嘘不已,双方眼睛都红了红,不禁抽帕拭泪。
陈馥昔日在娘家时不争不吵,温柔谦逊,倒是与几个嫂子无一红脸的,所以现在一看到她的女儿,自然都有几分亲近感。
“倒是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在那个皇宫里生活着……”
“你娘怎么那么傻就那样去了呢?”
“……”
七嘴八舌的声音非但没有让荀真觉得厌烦,有亲人的关怀还是好,凄苦了这么些年,这段时日虽然是在逃亡,但有宇文泓这爱人在身侧,又认回兄长,接而寻到母亲的娘家,竟是幸福的很,眼里的酸意一波接一波,竟是擦拭不及。
半晌,她勉强止住泪水,看了眼正在接受针灸的外祖母,道:“外婆她……怎么会这样?”
“说起来就如一匹布那么长了,唉……”陈家大儿媳妇叹息一声,这陈年往事无论怎么说都是伤心之事。
原来当年陈馥上香遇到荀易,从而一颗芳心就系在他的身上,荀易上陈家提亲,本来陈老为了女儿的幸福是同意的,但一询问到他的家世,竟然是那个荀家的子孙,顿时就吹胡子瞪眼睛地让人将他轰了出去。
陈馥为了自己的爱情头一次与父亲对质,柔柔弱弱的她从来没有反抗过父亲的威严,这是第一次,反而让陈老心生不悦,认为女儿被荀家的那小子带坏了,越发地反对这婚事。
荀母陈老夫人初始也站在丈夫这一边,还发动儿媳轮流来劝,务必要让女儿回心转意,但是陈馥却是每日以泪洗脸,饭也吃得少,渐渐地人比黄花瘦,看得她心疼不已。
一夜,荀易潜进陈家的大宅里面,找到陈馥所住的青竹园,看到她眼里的惊喜,他只道:“我要回京了,你……如果愿意跟我走,我这就带你走。”
他朝她伸出手去。
陈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要与他一道私奔,这是她人生中惟一一次主动掌握自己的命运。
哪知在走的时候却遇到了来探望女儿的陈老夫人,陈老夫人开始是反对到底,但见到女儿去意已决,在要得荀易发誓般地保证会对陈馥好,这才放手让女儿离去。
在那个月黑风高夜,她朝远去的女儿道:“馥儿,你要记得给娘来信,让娘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千万要记得。”
陈馥含泪地应允,在陈老气急败坏地带人过来时,陈老夫人催促着他们离去,拖住丈夫的后腿不让他去追。
本来陈老夫人也不会疯的,但是年复一年,女儿却是音信全无,想要上京去寻,丈夫又把持着不让她去,思念一看重过一年,荀家出事牵连到陈馥,她得到消息后一夜之间就忆女成狂,最后就变成这样。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陈家大儿媳妇抹了抹泪水道。
荀真心里的痛楚一阵强过一阵,用帕子擦了擦泪水,这才忆起母亲时常有写信回江南的,这才惊道:“不对啊,我记得儿时常常看到娘写信的,没理由外婆会一点信息也收不到?”
陈家的三儿媳妇嘴角苦笑了笑,“这是秘密,公爹下令谁也不许说,寄回来的信都被公爹烧了,婆母哪还能得到思念不已的女儿的半点信息?”
陈家几个儿媳妇都一致地点点头,这些事情在荀家出事之后公爹无意中说出来的,但是身为大家长的陈老却是无人敢反抗。
荀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如此,那个外祖父太不可思议了,母亲私奔是不对,但他不应该一直都不承认,阻挠着妻子知道女儿的信息,外祖母变成这样他是最大的凶手,眼里顿时有几分忿忿不平。
因为陈老夫人清醒后,虽然没有再剧烈的反抗,但是一看到荀真还是认为是自己的女儿,抓着她的手不肯放,非要她留在身边不可,所以荀真不得不住在陈家。
宇文泓太子的身份震憾了陈老父子几人,陈老虽然守旧,但也命人妥善地安排宇文泓的住处,毕竟陈家还是生活在华国,哪有可能孤傲地将人往外赶的道理?
陈家父子几人在宇文泓离去后展开了激烈的争辩,陈老再度气呼呼的,惟有怒道:“我还没死,你们就想造反?这是祖训祖训,你们知道吗?身为陈家子孙的我们不能如此大逆不道,总之过两天就将他们赶走。”
陈家几个儿子却不同意,难得现在这未来天子有求于陈家,这可是出仕的大好时机,一来不会丢了陈家的颜面,二来又可以与未来天子搞好关系,三来荀真毕竟也是陈家子孙,自家人不疼,岂不是让外人欺负了去?
“爹,您气小妹气了一世还没够?她人都不在了,就留下了这一双儿女,他们的身上毕竟也流着陈家的血,难道就不管这一对孩子?您怎么那么狠心?”陈复不禁语气重了一点,一想到母亲的疯病与父亲脱不了干系,他原本不敢反抗父亲的心不禁强硬了起来。
陈老顿时哑然了,自打妻子得病后,几个儿子都对他渐渐疏远了。
就在气氛凝重之时,外头的小厮进来道:“太爷,表小姐求见。”全宅子里的都已经知道荀真的身份,所以都直呼了一句表小姐。
“赶紧让她进来。”陈复道。
荀真进来的时候,看到几位舅父都用十分热切的眼神看着她,而外祖父的眼神虽然有几分闪烁,但却也不是冰冷一片,竟有几分内疚在里面。
她心里有几分感动,不管他们是出于亲情才对她好,还是出于她与宇文泓的关系,但是始终是血缘至亲,不禁哽咽地磕了几个头,“外孙女拜见外公,侄女拜见几位舅父。”
“傻孩子,赶紧起来,虽然已经是初夏了,但地面还凉。”陈复亲自扶她起身,细细地打量着她,长得果然像那自幼疼爱的的妹妹,想到妹妹早早就去了,不禁又流下泪来。
荀真看到他们难过,也跟着哭了一阵,这才坐了下来。
“你哥哥他可好?”其中一名舅父道。
荀真点了点头,“他还有些事要处理,过些日子就可以来给几位舅父磕头问安。”
“你们兄妹都吃了不少苦,只是舅父们没有能力帮你们,你可有恼了我们?陈家若是在朝有一官半职,当年说什么也要据理力争。”陈复说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都明白的。”荀真一脸理解地道,看到包括外祖父在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道:“外公,舅父,荀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老的面容一凛,看了眼这个外孙女,她的眸子清澈明亮坚定,这是惟一不像女儿的地方,女儿的眼睛只有温柔之意,应该是那家人的血统,“你也是要劝我同意给太子写讨檄文书的?”
荀真点头道:“没错。”看到陈老要拒绝,忙道:“外公,您先别拒绝,真儿会这样说并不是完全站在太子的立场上,也是为陈家考虑。太子的手中握有真正的玉玺,我兄长是荀家后人,可以说一旦开战,胜算是十分大的。这个时候陈家的一张讨檄文书,不但会让陈家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起码忧国忧民的形象是竖立了起来,这于陈家有什么不好?难听的说一句,若陈家再这样,只怕不出百年,陈家的威势就会荡然无存……”
看到陈老要反驳,而几位舅父却是沉思不语,荀真举手道:“外公,舅父,我这不是看不起陈家,而是在陈述事实,你们可以回头想一想,现在的陈家能与百年前的陈家相比吗?只怕不能吧,虽说还保留着大儒的名声,想必十分吃力吧?宇文氏的先祖当年没有怪罪陈家,可见其大度,真儿不明白那前朝有什么好?审时度势这也是一个家主的责任,为什么要拒之千里呢?”
“这是祖训……”陈老顽固地道。
“祖训也是可以改的,都过了百年,当年会出这祖训只怕也是存着前朝可以重新得回势力吧?想着有个忠臣之名比二臣好听,所以才会有了这么一条祖训,在真儿眼里当时也是审时度势的结果。只是陈家先祖审错了势,所以才会变得骑虎难下,莫非还要以此来牵制后代子孙?不让他们一展所长追求理想?只能每天的空谈,继而养花伺鸟无所事事,最后成为败家子吗?”荀真放重语气道,那小脸看来极其的严肃。“那真儿敢打包票,陈家迟早要在这江南除名,留下的兴许只有这一幢大宅子。”
陈家父子都震惊地看向荀真,尤其是几位舅父,虽然心疼这个侄女的经历,但是不曾想过她会说出如此有力度,有见地的话,隐隐知道家族再这样下去不妥,但不若荀真说得那么透明直白。
陈老的眼神黯然下去,为了这一条祖训,阻止女儿的婚事,最终与女儿脱离关系,逼疯发妻,现在却告诉他毕生的坚持也只可能是先祖审时度势的结果?这太让他难以接受了。
一个人长期的信仰受到了挑战,那种紊乱的、不知所措的、纷繁的情绪足以让一个人发疯,所以陈老有些踉跄地起身,没说一句话就转身进内室,背影极其的苍老悲凉。
陈家的舅父们也叹息一声,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嘱荀真回去歇息,他们自己也需要时间来想如何劝服父亲。
荀真也知趣地告退离去,有些事不宜逼得太紧,起身退了出去,一出陈老的院子就见到在月光下背着手看着远景的男人在等他。
此时,他的衣摆被风吹起,半边英俊的脸庞泛着银色的冷峻的光芒,风姿灼约,更显那背影如高山般坚忍不拔,王者的尊贵气息竟将一地银芒都掩了去。
她看得有几分痴了,感觉到他似乎离自己很远,随后又想到这个男人是她的,上前她伸手到他背着的大掌里,与他十指紧扣,“您什么时候来的?”
宇文泓看了眼孙大通,孙大通会意地悄声隐没,牵着荀真的手走在月光下,“想着你有可能会到这儿来,果然没想错,你还是来了。”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荀真停下来歪着头看着他,“您可是不喜欢我多管闲事?”
“傻瓜。”宇文泓伸手抱她在怀,“只是想让你的认亲更单纯一点。”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关于外祖母的病情?”荀真道,他会这样做怕她担心是一方面,但是突如其来的得知却又更能让她的认亲没有带上功利色彩,这让外祖父与舅父们更容易接纳她,也更容易助他行事。
宇文泓知道她的心思活络,一点小事也能想到很深层次去,但这次她确实误会他了,“真儿,也许我这个人不是单纯的,但这件事你却是误会我了,虽然我很想得到陈老亲笔所书的讨檄文书,但是我不想利用你达到这目的。”
荀真埋头到他的怀里呼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是她多虑了,“您不要怪我,是我想多了,不过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您好,我也才能好,我只想帮助您,尽我的所能。”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目光温情脉脉,带着一个女子对爱情的坚定不移,在这月凉如水的夜晚煞是动人。
他伸手轻轻地摩挲她的俏脸蛋,即使是现在,她的话仍是让他感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谁对他的感动最纯粹,非她莫属,低头饥渴地吻上她的唇,如对待十世珍宝一般,他的大手捧着她的小脸,专心致志地与她缠绵。
荀真抱着他的腰,努力回应他的热情。
月光将两人交缠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似乎要拉出一个一生一世,纠缠个三生三世……
当夜,荀真却是陪陈老夫人住在青竹园,代替母亲在外祖母的膝下承欢,听着外祖母时而清醒时而湖涂地说着当年事,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春风般和煦的微笑。
没几日,荀英的到来让静默的陈家更为热闹。
京城,皇宫里。
宇文淳两眼狠厉地看着明阳真人,眯着眼道:“你要干什么?”
该死,他竟迟了一步,竟让这明阳真人抢先动手。
明阳真人看了眼那把龙椅,不知坐在上面是什么滋味?
他的眼里有着狂热之情,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代表皇室最高权力的椅子,就连宇文氏兄弟也没坐过,脸上邪笑了一下,他竟一屁股坐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双手被缚的宇文淳,视野果然很好,“太子殿下,这段时日辛苦你了,你可以暂时歇一下了,国事就交由我这国师亲自料理。”
“明阳,你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这把龙椅?”宇文淳恍然大悟地道,难怪昔日他会与他相交,难怪他丧母,被父亲遗弃之后他会巧舌如簧地来鼓动他,原来一切的一切地计谋都是为了华国的江山。
他,为他人做了嫁衣,害得父皇不生不死,害得兄长下落不明,更害了他一生惟一爱着的女人被人全国通缉,此时,他的眼里满是懊悔,不禁想要仰天长啸,老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他?
明阳真人冷笑道:“太子殿下,你还是过于单纯了,容易信人这是你最大的弱点,而且行事不够狠辣,这就已经注定了你永远不能成功。成为乱臣贼子不是你这样的温和派,而应该是像我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有你有那老不死的在,至少可以让我慢慢地名正言顺地蚕食掉华国的江山,哈哈哈……”
他得意嚣张地大笑,原本他只想辅助宇文淳,但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彻底掌握了老皇帝,为何他不能坐上皇位?这没有天理,所以他开始蓄谋华国的皇位。
看到宇文淳恨得眼睛似要滴血的样子,他冷笑一声,“来人,押太子到东宫囚禁起来。”
宇文淳的内力被封,竟没有能力反抗明阳真人,而皇宫的侍卫不知何时都换上他的人?明明他也防得紧,居然还是输了一筹。
一夕之间,皇宫风云变色,忠臣下狱,留下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华国的江山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苏州的宇文泓接到那密报,嘴角抿得死紧,局势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看到荀英拿着那讨檄文书进来,眉尖轻挑,“都妥了?”
“嗯,外公已然写好了,只需要盖上玉玺,一切都顺理成章,暗中布署的兵力已集结完毕,太子殿下,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荀英活动着筋骨道。
癸亥年的晚夏时节,一张由江南大儒亲写的清君侧的讨檄文书开始在华国的上空飘扬,一场由后世史学家称呼的“癸亥靖难之战”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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