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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卫云兮低着头,只觉得心口在一下下跳着,像是要跳出心腔。她不敢猜测他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可是心中还是有期盼,毕竟这是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是王府中的第一个孩子。
“滚!”她的头顶上忽的传来一声如雷霆一般的怒喝。
卫云兮诧然抬起头来,怔怔看着怒容满面的慕容修:“殿下……”
“本王叫你滚,你没听见吗?!”慕容修脸色阴沉的仿佛从地底而出的修罗。卫云兮捂着心口,那一声滚令她心都打颤。
“殿下……”她喃喃想要说什么,慕容修已一把推开她,眼中燃烧着看不明白的愤怒。
卫云兮不由踉跄一下,这才勉强定住身形。心中有什么哗啦碎了一地,她明白了,那叫做天真和妄想。
“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她看着他,喃喃地问:“你一点都不喜欢。”
“是!我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姓卫的给本王生孩子!”慕容修看着她煞白的脸,脑中在轰隆做响。他怎么忘了,她是卫国公的女儿,她姓卫!他怎么忘了,居然还会有孩子,那一夜憎恨种下的种子。
卫云兮慢慢后退,手足已冰冷得如在冰雪浸没而过。她忽地笑了,果然嬷嬷说对了,慕容家的都是一群无情的畜生!不!比畜生还不如!他居然不想要他的亲生孩子!居然叫她滚!
“你笑什么?!”慕容修看着她凄凉的笑,心中更加烦乱,一把捏着她的下颌,冷笑:“你以为你就能凭着这个孩子母亲子贵吗?做梦!”
卫云兮看着他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倒映着她倾斜素净的面容,面上冷笑连连。
“我走。”卫云兮颤声道:“这个孩子既然你不要,我要!”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我不会母凭子贵。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营帐。慕容修看着那犹在晃动的帐帘,颓然坐在榻上。她走了,带着自己的孩子走了。
天渐渐暗了,落日在草原上染出一片金黄,卫云兮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只知道自己要离开这里,回家,找奶娘。只要靠在她宽阔的怀里,就什么也不怕了。
草原那么大,无边无际,风吹过,簌簌地响,像是一片绿色的海。她不知走了多远,终于累极,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暗了下来,所有的光都坠入了远远的山下。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的回头,却是不见一个人影。
“谁?!”卫云兮害怕起来。这草原中入夜就有狼,难道是野狼来了?
她揪紧自己的衣襟不知该怎么办。正在这时,身后风声忽动,她一回头,只觉得腥风扑面,一头双眼碧绿的狼恶狠狠地向她扑去。
“啊!——”卫云兮惊叫一声,不由护住自己的头。
“叮!”地一声脆响,那在半空中的狼仿佛被什么射穿,无力挣扎一下,便掉落在地上,哀嚎几声便气绝。
卫云兮颤抖地睁开眼,不期然,眼前出现了一双皂青色的靴子。有火折的光耀起,照亮那人的面容。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殷统领……”
殷凌澜拢了拢狐裘,看着她,慢吞吞地整着自己的长袖问道:“卫小姐怎么又迷路了?”
卫云兮这才惊觉自己浑身冷汗涔涔,她看着地上的死去的野狼,半晌才涩然问道:“殷统领在跟踪我吗?”
殷凌澜坐在她的身边草甸上,点起一小堆篝火,淡淡道:“是。”
卫云兮看着那被火光燃亮的俊美侧面,吐出一口气:“为什么?”
殷凌澜把枯木杂草丢在火堆中,半晌才道:“我与卫国公有私交。是他叫我保护好卫小姐。”
“不可能!”卫云兮断然否定,她的眼中都是狐疑,卫国公什么时候与龙影司搭上关系?更何况这个世上谁都知他殷凌澜向来只效忠一个主子,那就是慕容拔。卫国公怎么可能与他结盟?
殷凌澜看着火光,淡淡地笑:“是与不是,与卫小姐很重要吗?卫小姐难道不应该先谢谢本司救了你两次?”
卫云兮擦干眼角的泪,心中忍不住涌起羞赧。不可否认,他说的话有道理。
“谢谢。”她低声道,随后苦笑:“可是我又何德何能让殷统领这般费心相救?”
她抬起幽深的美眸,定定看着身边的殷凌澜。草原的风呼呼地吹,他的面容在火光下多了几分白日不曾见过的柔和,精致飞扬的眉角,明晰妖娆的五官,有风撩动着他鬓边的长发,随风飘扬,多了几分洒脱。
殷凌澜只静静看着火,对她方才的话恍若未闻,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风中传来一股好闻的气息,清清淡淡,带着药香和一股不知名的香气。她辨认许久,才知道原来是他坐在风口,恰好风吹过,吹来他身上的气息。卫云兮脸上一红,不由缩了缩。
卫云兮见他不吭声,岔开话题:“那些刺客抓到了吗?”
殷凌澜似才回神,淡淡道:“恩,都就戮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自己处决的不过是阿猫阿狗。
卫云兮想起他的狠厉手段,不由打了个寒颤。殷凌澜以为她冷,微微皱了皱眉:“回去吧。这里入夜寒冷。你的身子……”他陡然住了口。
卫云兮低头苦笑,果然什么都不能瞒过龙影司。他知道的永远比自己更多。
“不想回去。”卫云兮抱着自己,怔怔看着那火堆:“我是不是很没用?”
殷凌澜看着她的眼泪,火光中她的面容带着解不开的愁苦,与记忆中那总是带着笑的笑靥再也没有一丝相似的痕迹。
他心中一叹,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卫小姐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是人都有用,只有死人才无用。”
卫云兮自嘲一笑:“我总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可是还是做不到。做不到讨好慕容修,也不做不到对他卑躬屈膝。所以他到现在还是很讨厌我,甚至讨厌我的孩子……”
她可以忘记很多事,好的坏的,甚至童年的光明与温暖记忆。可是她唯独忘不了,她是清云公主,她是被帝后捧在掌心的明珠,是南楚真正的公主!公主的骄傲让她无法向仇人的儿子折腰。
风开始大了起来,带着入夜的寒气。殷凌澜立在风中,看着那长庚星燃亮,不由捂住唇轻咳起来。
“不必讨好他。”他清了清嗓子:“做你自己便是。慕容修此人只相信他自己的直觉,你若太过讨好他,他反而越不信任你。”
他把帕子放在她的手心,看着她的眼睛:“若你信我,我可以助你。”
风吹过,卫云兮怔怔地看着面前苍白俊美的年轻男子,火光在他素白的脸上跳跃,他的面容一半露在光下,一半隐藏黑暗中,令她越发看不分明。
“为什么?”她忘了擦去泪水,怔怔地问:“为什么要帮我?”
殷凌澜只是沉默,那双深眸定在她的面上,沉沉的,比这夜更深沉几分,里面似喜似哀又似有眷恋与不忍,可是再看却又通通消失无踪迹。
“你……”卫云兮深深迷惑起来,面前的殷凌澜,冷血嗜杀的殷凌澜,南楚中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殷凌澜为什么偏偏对她这样好?
她看着他的眼睛,忽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认识你?”
殷凌澜微微一颤,不由后退一步。
卫云兮说完又哑然失笑:“我怎么可能认识你?”就算她曾经认识他又能如何?这个世道早就过了那古道热肠,拔刀相助的年代。
殷凌澜别过头,许久,淡淡道:“卫小姐别猜了,这是卫国公与本司的协议。我助你就是助慕容修,其中关系复杂,卫小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原来如此。卫云兮心中一松。原来是他暗中与慕容修结了盟约,一起对付慕容拔与周皇后。至于他要帮助她,也许是不想让周燕宜在王府中坐大吧。卫云兮想着,这才觉得勉强说得通。
殷凌澜见她镇定下来,又道:“回去吧。为了不值得的人哭泣伤心,伤害自己岂不是很愚蠢?”
卫云兮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心中的郁结已消散不少,起码她知道有一个人愿意在她这么落魄的时候关心她,就已足够了。
“谢谢殷统领!”她冲他微微一笑。那素白的笑靥在夜中似莲花初绽,美不胜收。殷凌澜一怔,眸中暖意升起,唇边也不由浮起真心的笑容。
这时风又吹来,卫云兮不由打了个寒颤。殷凌澜微微皱了眉,脱下身上的狐裘披到她的身上:“小心着凉。”
肩头覆上温暖,寒气仿佛也不那么可怕。卫云兮正要道谢,忽地看着他单薄的身躯,想起他常年病体支离,不由拒绝:“殷统领还是自己穿吧,你的病……”
“不碍事。”殷凌澜已避开她,从袖中掏出一只竹哨,不一会,远远驰来一匹马。他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去:“事急从权,卫小姐得罪了!”
卫云兮也不拘泥,握住他的手,翻身上了马。
风一阵阵吹来,眼角的泪已干。身上暖暖的,身后的殷凌澜护着她,仿佛天底下一切危险都不会害怕。卫云兮只觉得自己身心放松下来,从未有过熟悉感涌上心头,似乎很久以前她也曾这般骑马,有人在身后护着,是如此的安心。
身后,殷凌澜看着她雪白的侧面,前尘往事随风呼啸而来,重重撞上心头。他忍住心中激荡,一挥马鞭,马儿长嘶一声,向营地奔去……
金顶大帐中,周皇后一身大红凤服,往昔笑意盈盈的美眸此时寒霜遍染,抿紧红唇看着面前燥怒的慕容拔。
慕容拔看着地上的丢了一地的弓箭兵器,还有那个血肉模糊的刺客,对周皇后连连冷笑:“你干的好事!修儿再不济也是朕的孩子!你就不能容忍他活在这个世上?”
周皇后冷笑一声,别过头去。
慕容拔见她毫无悔意,气得跺脚:“你要立云儿为太子,朕也准了!你想要让修儿去从军守边,朕也准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周皇后猛的转过头来,美眸中喷出怒火:“我当然不满意!慕容修哪里比得上我云儿一跟头发丝!我看见他就好像看见当初你心疼那贱人!慕容拔,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得到这皇帝位的!要不是我从那死皇帝身上偷来兵符,你以为你能那么容易进城吗?”
慕容拔脸色一白,不由后退一步。
周皇后见他如此,笑得脸上狰狞扭曲:“为了你,我不惜去伺候那皇帝,委屈承欢。慕容拔,你今日坐稳江山了,就开始不想践行当初的承诺,不想把皇位给我的云儿了吗?”
她一步步逼近慕容拔,眼中皆是怨毒,声音却异常柔和,柔和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是没关系,你不肯给,我也有办法让我的云儿得到他应该有的一切!慕容修这个杂种,不配得到皇位,他休想拿走我周秀的辛辛苦苦挣来的江山!”
慕容拔气得气息都不顺了,他指着周皇后:“你这恶妇!就算当年我亏欠你,可是这十年来难道还不够还清吗?朕的几个儿子,除了修儿,还有你疼得如心肝宝贝一样的云儿,其余几个都变成什么样了!唯唯诺诺,没有半分朕当年的风采!……”
周秀哈哈一笑:“还清?慕容拔,你欠我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要不是为了云儿,你以为我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一切吗?”
慕容拔气得脸色发青,他狠狠地推开周皇后:“我当真想错了!我还以为你与我是同样一条心,周秀!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太过分了!修儿一样是我的儿子,你若再对他下手,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周秀玲珑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帐外有个人影悄悄溜了进来,低声叫了一声:“姑姑……”就哀哀地哭了起来。
周皇后心中烦乱,上前狠狠一巴掌甩上那哭泣的人脸上:“哭什么哭?!当本宫死了不成?”
那人挨了一巴掌,吃惊地抬起头来,连哭泣都忘了:“姑姑,是我!”
周皇后这才看清楚面前跪着的人,她定了定神,勉强道:“原来是燕宜。到底什么事?”她说着坐在凤座上,怒气未消。
周燕宜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方才外面的宫人就跟她说过帝后大吵一架了,可是她如今心中这事紧急,也不得不冒险进来。她委屈地看着周皇后,带着哭音道:“姑姑,卫云兮那个贱人竟然有孕了!”
周皇后一怔,这才冷笑:“有孕了?!那贱|人居然那么快就有了身孕了?”
周燕宜膝行几步,哭诉道:“姑姑,怎么办?如今慕容修根本就不碰我,他就喜欢那个卫家那狐媚子。姑姑,你快帮我想个办法!”
周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只会哭的周燕宜,气的反而笑了:“怎么?难道还要姑姑教你怎么讨好男人,怎么管教妻妾不成?你活了这么大了,如果这些都不懂得,活该被那卫云兮踩得死死的!”
周燕宜听了又羞又愧,怯怯问道:“那姑姑你说该怎么办?”
周皇后冷笑一声,美眸中掠过阴狠:“还能怎么办?挡你路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她怀了身子,你就让她的孩子永远也不要出世!”
周燕宜一怔,久久不能言语。
卫云兮回到营地的时候已是夜深了,殷凌澜送到营地前,便匆匆离开,她甚至未来得及向他说一句谢谢。卫云兮整了整衣衫回到自己的帐中。
小香站在帐前,焦急万分,一看到她来,连忙上前:“娘娘,你终于来了。殿下他……”她还未说完,帐中人影一闪,慕容修冷着脸站在帐前,看着卫云兮冷声责问:“你到底去了哪里?”
卫云兮看了他一眼,冷冷走进账中。慕容修见她不说话,皱眉捂住伤口跟了进去。卫云兮坐下来,抬眼看着慕容修,他身上衣衫歪歪扭扭,像是随便穿出来,绷带上还带着血迹,星星点点,煞是醒目。
“妾身没事了。”卫云兮低头道,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小口啜饮着。
慕容修见她双眼红肿,心中一窒,想了想,这才硬着声音道:“这孩子……”
他还未说完,卫云兮已抬头看着他,目光中皆是警觉。慕容修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一般,他沉了沉声音,想要说话,但是看着她冰雪似的明眸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猛的站起身来:“你回来就好,好好歇着,回府再说!”
他说完,一阵风地走了。卫云兮看着那晃动的帘子,黯然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