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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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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情再次不告而别。

    此次又是为何?难道他习惯如此吗?上次我已对他说不要再为我涉险,他依然我行我素,咳,此次走了,是否不再躲在暗处?

    三枚玉璧到手,我们离开黑风塘,起程回邯郸。

    寻获玉璧,便能知晓天剑的踪迹,但是,赵慕研究玉璧三日,始终不得要领。三枚玉璧,一为青玉,一为紫玉,一为羊脂白玉,皆是世间珍稀的玉石,纹饰各异,各有千秋。

    如何从三枚玉璧中得知天剑的踪迹,是最大的关键,睿智如赵慕也猜不透,我想绝大多数人都猜不透。

    这夜,我们在一座城邑的驿站歇了一晚。

    沐浴后让皓儿早早歇下,我正要就寝,千夙却来与我道,公子慕让我过去一趟。

    我来到他的厢房,千夙掩上门,离去。案上摆放着三枚玉璧,烛火昏影之下,玉光流转,玉质清透,纹雕精细,让人移不开目光。

    赵慕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璧,“寐兮,你也看看。”

    我坐下来,“有何发现?”

    他摇头,抬眸间闪出睿智的光芒,“若有发现,我早就告知你了。”

    我拿起第三枚玉璧,细细地抚摸,像是心头之好一般爱不释手。

    “第三枚玉璧以羊脂白玉雕成,翔凤纹饰,与紫玉璧似是一对,却又不尽然。如果这两枚是一对,那么这枚青玉璧呢?”赵慕剑眉微结,“你仔细看看。”

    “三枚玉璧隐藏着天剑的踪迹,可是我怎么看也看不出玉璧能藏什么秘密。”

    “这就是关键之处了,只是很难看透个中关键。”

    “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来。”

    赵慕眸色一定,“倒是不急,只是担心觊觎者众,一不小心就被人抢了。”

    我道:“我一直在想,抓阿风的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

    他剑眉一扬,自负道:“不必猜,那些人自会现身。”

    想想也是,抓阿风的黑衣人也是为了玉璧而来,必定还会出手争抢。

    烛火如豆,昏影飘摇,我看见烛影幻化出无数重影,不断地变幻,越来越快,晃得我头昏眼花。我努力睁大眼睛,却越来越晕,眼皮越来越重……赵慕也变得叠影重重,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沉声道:“有古怪……”

    昏过去的最后一眼,我看见屋里人影幢幢。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四周极为安静,光亮如昼。

    赵慕亦醒来,发现我们都被粗绳绑缚,似乎并不惊讶,很坦然的样子。

    我和他并排躺在床榻上,挣扎着坐起身,举目四望,心中疑惑更多。这间厢房很普通,却点着多盏烛台,其他的,瞧不出什么蹊跷。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绑我们的人在驿站的厢房将我们迷晕了?以赵慕的防卫,神秘人竟能得手,可见不是一般的人物。皓儿和千夙他们呢?也被绑到这里了吗?

    “现下如何是好?”思及皓儿的安危,我不由得焦虑起来。

    “放心,只是迷晕我们,不会要我们的命。”赵慕温柔地安慰我。

    “绑我们的人想要玉璧吗?”

    “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理由。”

    “公子慕,不愧是公子慕。”屋外传来一道高昂的声音。

    赵慕与我对视一眼,下一刻,房门推开,进来一个素衣长袍的精瘦汉子,面上带着浅笑。

    不是公子翼,也不是占南风。起先我还以为是公子翼的手段,看来我猜错了。

    他打量着我们,目光肆无忌惮,“公子慕,被绑的滋味如何?应该不差吧。”

    赵慕扬眉一笑,“本公子首次被人如此对待,自然觉得新鲜。”

    汉子笑意沉沉,“公子一定很想知道请你来此有何目的,若公子不介意,在下便自报家门。”

    赵慕不语,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公子姿态瞟着他。

    “在下姓樊名毅,公子府首席谋士。”他得意非凡地自我介绍着。

    “幸会。”赵慕淡声道。

    樊毅?公子府谋士?哪个公子?楚公子,还是嬴公子?

    吴灭之前,四大公子让天下人津津乐道,赵公子慕,楚公子翼,秦公子嬴蛟,吴公子雍,其中,以秦公子嬴蛟最为年幼,年纪不过十八。

    樊毅所说的,不是楚公子翼,更不是吴公子雍,难道是秦公子嬴蛟?

    是了,秦国定然不会让楚赵两国寻得天剑,必定派人出来寻剑。

    樊毅虽是盛气萦面,却也持礼,“公子已等候多时,还请二位前往大厅。”

    赵慕眨眸一笑,“本公子也等候多时了。”

    樊毅手一挥,便有四名黑衣汉子进屋,架着我们前往大堂。然而,大堂空空如也,并没有樊毅所说的公子。

    我离开秦王宫时,嬴蛟年仅六岁,不知待会儿照面之下认得我不?当年公子年幼,理应不记得我的样貌才是。我担忧地侧眸,正巧赵慕也转眸看我,“无须担心,十二年前,嬴蛟年方六岁,必定不记得你的容貌。”

    我愕然,他竟能猜到我心中所想,而且他也猜到绑我们来此的人是嬴蛟,不由得对他又是敬佩又是惧怕。

    半晌,嬴蛟从内堂出来,华贵长袍,器宇轩昂,脸上漾着自信的笑意。他的容貌传承自他的父王,颇有秦人的粗豪与魁伟。

    他热络地笑着,突然叱喝身旁的樊毅,“公子慕身份尊贵,怎能以绳绑缚?你们啊,真不让人省心,这是待客之道吗?快快松绑!”

    樊毅命手下给我们松绑,嬴蛟又道:“赵慕,这些属下多有冒犯,蛟在此赔罪了。”

    赵慕假意赔笑,“这罪都受了,罢了罢了。”

    嬴蛟突然看向我,却是问赵慕:“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赵慕挑眉微笑,“他是我的谋士,公子府首席谋士,扶疏。”

    扶疏?我失笑,他也真能胡诌!

    “原来是谋士扶疏,失敬失敬。”嬴蛟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对赵慕从容微笑,“你可知本公子为何请你来此?”

    “愿闻其详。”

    “对了,你一定想知道驿站里的那四人怎么样了。”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

    “放心,他们也跟你们一样,睡过去了,我已命他们好好招呼,绝不会怠慢的。”嬴蛟温和地笑着看我,转而对赵慕道,“听闻公子慕礼贤下士,对待门人犹如手足,本公子觉得传闻不可尽信,须亲自印证才知真假。”

    “你想如何印证?”赵慕没有被嬴蛟的气势压倒,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头脑。

    嬴蛟假惺惺地沉思片刻,“以三枚玉璧交换四人,你以为如何?”

    赵慕嗤笑,“以我之见,似乎不太合理。”

    嬴蛟故作一惊,问:“如何不合理?”

    赵慕看向我,俊眸一挑,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本公子的谋士,扶疏可代我为公子释疑。”

    我?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让我解释,究竟想做什么?

    嬴蛟转向我,期待地等我解说。心头转过数念,我硬着头皮笑道:“天剑乃天朝王剑,意义何等重大,怎可随意?假若公子愿意以天剑交换您的属下,譬如樊谋士这等不可多得的稀世人才,我家公子自然也愿意。”

    嬴蛟拊掌,目光深邃,“果然是首席谋士,见解独到。”

    我忙称过奖。

    他笑望赵慕,粗眉微动,“照此说来,你不愿意了?”

    赵慕不慌不忙地摇头,微笑如和煦春光。

    嬴蛟转身,前行数步,“既是如此,本公子就不客气了。”

    他抬臂,候在屋外的魁梧黑衣人疾步进屋,粗暴地压制着我们。赵慕身手不赖,却没有任何反抗,因为一人难以抵挡众人,更因为我在这里,因此,只能束手就擒。

    嬴蛟站在厅堂的北首,笑如苍鹰。

    我和赵慕分置东西两侧,我担忧地看着他,心头惴惴,不知嬴蛟会耍出什么招数逼我们交出玉璧。吴国为质的十二年里,嬴蛟的为人与事迹,我略有所闻:秦公子嬴蛟心计阴狠,手段残暴,行事诡异,难以揣测。

    赵慕朝我温柔地笑,恍如湖水漾开圈圈的涟漪。

    公子慕被擒,十八黑甲精骑理该知晓,此刻又在哪里?为什么还不赶到?

    “既然扶疏是公子慕的首席谋士,那么,你应该知道三枚玉璧藏在何处。”樊毅站在公子嬴蛟身侧,面目可憎。

    “扶疏,跟着公子慕没有大作为的,不如跟着本公子,本公子让你尽情施展才华、大展宏图。”嬴蛟虚情假意地道。

    “若在下真的追随公子,那樊毅岂不是恨死我了?”我笑道。

    嬴蛟行至我面前,笑意不减,“若本公子没猜错,扶疏对公子慕忠心耿耿,必定不会临阵反戈。”

    我不语,直视着他。

    他语声朗朗,“只要你告诉本公子玉璧收藏在何处,本公子就放了你家公子。”

    夜风登堂入室,钻入宽袖,冷意遍布全身。

    我冷冷讥笑,“玉璧是公子藏好的,作为下属,我又怎会晓得?”

    不对,我们晕过去的时候,不是正在研究玉璧吗?既然我们不省人事,那嬴蛟应该得到三枚玉璧了呀。他如此煞费苦心地抓我们来此,还逼问玉璧藏在何处,莫非那三枚玉璧有问题?或者,赵慕弄来三枚假的玉璧引他现身?

    精明如赵慕,不无可能。

    樊毅阴沉道:“你不说,你家公子便要因你而受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心中一颤,我望向赵慕,却见他轻轻地摇头,坚定地摇头。

    樊毅再问一遍,我硬起心肠,“我确实不知,如何说?”

    嬴蛟缓缓抬手,便有两名黑衣人持刀行至赵慕身后,银白的刀光一闪,那锋利的大刀便在他的后背上划了两道……他眉头紧皱,紧抿着唇,不吭声,投给我的目光绵绵不绝。

    我感同身受,那两刀就像是划在我身上似的,痛得我额头冒汗。

    嬴蛟瞪着我,目光阴狠,“如何?还不说吗?”

    我别开目光,紧咬牙关。

    白光骤然一闪,又两刀下去,赵慕依然不出声,咬牙忍痛。

    嬴蛟扣住我的肩膀,质问道:“说不说?”

    我吼道:“妄想!”

    赵慕不让我说,我便不能说,即使我不知道玉璧藏在何方。

    樊毅见此情形,阴冷道:“公子,该下狠手了。”

    心弦剧颤,我惶然望过去,黑衣人手握匕首,快速刺进赵慕的右胸。我似乎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残酷。

    顿时,赵慕的右胸鲜血涌出,白袍染血,触目惊心。而他,仍然没有出声。

    泪水上涌,瞬间模糊了双眼,我强忍着不流泪,因为,男儿郎是轻易不流泪的。

    心痛如绞,我痴痴地望着他,很希望他改变主意,对嬴蛟妥协。

    他俊脸微扭,忍着极大的痛楚,面色苍白,唇色如霜,与红艳的血形成鲜明的对照。

    赵慕,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嬴蛟的面上笼罩着凶戾之气,冷笑,“再不说,你家公子便没命了。”

    “不要说……”嗓音低哑,赵慕身受重伤,仍告诫我不能妥协。

    “你家公子犯糊涂,你也糊涂吗?”嬴蛟笑道,“若他死了,你便只能追随我了。”

    “我真的不知道呀,公子把玉璧藏在哪里又没跟我说,你杀了他,杀了我,我还是三个字:不知道。”我心慌意乱,无法自控地怒吼。

    嬴蛟粗眉略挑,再次抬臂,那下属得令,将匕首狠狠地刺进赵慕的右腿,鲜血如水流下。赵慕不支跪地,却被两名黑衣人撑住,保持站定的姿势。

    赵慕痛得目光颤抖,眸中的光亮已然暗淡,满头大汗。

    全身惊痛,心中滚沸,我闭上眼,心在滴血……赵慕,我不想让你身受如此伤害,不忍心见你痛成这样,你受得住,我怎能受得住?

    嬴蛟的笑意一如刀锋饮血,“扶疏,再不说,我便让人砍下他的右臂。”

    我呆呆地望着赵慕,似有两股力量撕扯着我,硬生生地将我扯为两半。他已虚弱得无法抬头,我不想他失去右臂,不要他身受皮肉之痛,我要他好好的,即使他心中爱着的、念着的是别的女子,我也不要他受一点儿伤害。

    我的心在呐喊:十八黑甲精骑在哪里?为什么还不现身?你们的公子快没命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来?

    “砍下他的右臂。”嬴蛟冰冷地下了命令。

    “且慢!”我急忙阻止,稍稍镇定心神,“我真的不知玉璧的下落,若你想得到玉璧,我可以劝服公子交出玉璧。”

    眼色变幻,嬴蛟思索片刻,“好,本公子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能劝服,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

    我挣脱黑衣人的钳制,奔过去推开黑衣人,抱住赵慕。登时,赵慕瘫软在地,我亦随之坐在地上。抱着他虚弱的身子,看着他雪白的脸,我痛得说不出话,泪水簌簌而落……

    “别哭,会让人起疑……”声音喑哑,他抬手抹去我的泪水,却又垂落。

    “你会死的……把玉璧给他吧……”眉骨酸痛,我努力地忍泪,“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

    赵慕唇角微牵,轻握我的手,“为什么不让我死?”

    泪水再次滴落,我哭道:“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可以……告诉我,玉璧在哪里?”

    这张俊脸再不是平常的神采奕奕,这双眸子再不是寻常的犀利深邃,我仿佛感觉到他渐渐地离我远去,他身上的热气慢慢地流失,我惊骇得六神无主,更用劲地抱着他。

    他缓缓道:“若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我颔首,“心痛如割……我不许你死……”

    赵慕竟轻轻地笑了,问:“为什么你会心痛?”

    我一怔,心痛,是因为心系于你,因为我喜欢你。

    他满脸欣悦,目光绵绵,“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郑重地颔首,坦率地承认对他的情意。

    赵慕欣喜地笑了,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不是唬我的?”

    我摇头,泪水纷飞。

    他望着我,痴迷地望着我,眼神如醉。我惊了,有点儿迷惑,有点儿怀疑。

    “玉璧究竟在哪里?”樊毅在身后问道。

    “公子……公子……”我惊慌地喊着,赵慕的眼慢慢地闭上,疲倦地闭上……

    “再不说,本公子立即杀了赵慕!”嬴蛟森冷道。

    “若公子死了,你永远也得不到玉璧。”我抬眸怒视他,“我要为公子包扎,之后我便告知你玉璧的下落。”

    樊毅恼怒,扬臂袭来,嬴蛟挥手阻止,让我为赵慕止血、包扎。

    我向嬴蛟要了疗伤药散和布条绷带,清理完伤口,将药散洒在赵慕的伤口上,接着包扎……处理完所有的伤口之后,我满头大汗。

    我刻意拖延时间,希望十八黑甲精骑尽快赶到,或者,无情突然现身……可是,这一次,我无法保证无情会救赵慕。

    赵慕昏迷不醒,看来伤势严重,必须内服汤药、外敷伤药才会好起来。

    现下,我该怎么办?我该说玉璧藏在何处?

    樊毅不耐烦地再次问起玉璧的下落,我知道再也无法回避,便道:“要我说出玉璧的下落,没问题,但我必须先确定其余四人是否安然无恙。”

    樊毅恼怒,“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放下赵慕,站起身,仰头无畏地瞪着他。

    嬴蛟笑道:“本公子向来说一不二,他们还在驿站,本公子只命人看守,没有危及他们的性命。”

    “他们是在驿站,且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你的下属已被我打得落荒而逃。”

    一道清冷而讥诮的声音,突兀地从外面传进来,我一惊,继而一喜,这声音只属于一人,无情。

    再一次,我盼到了无情。

    须臾,无情悠闲而沉稳地走进来,眼神冰冷如霜。他的身后,还有一人,无泪,脸上漾着不羁的笑。

    无泪竟与无情在一起!

    嬴蛟乍然见到持剑的二人,倒也不惧,只是有些惊奇,许是觉得无情和无泪堂而皇之地闯进来,必是身手不凡,有些能耐。

    樊毅愠怒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此地!不要命了是不是?”

    “此处并非什么龙潭虎穴、刀山油锅,我们不能来吗?”无情冷笑道。

    “公子嬴蛟的下属,身手也算不错,不过对我来说,就不够我打了。”无泪笑嘻嘻地道。

    “你们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樊毅恼怒地喝道。

    我不由偷笑,这二人一唱一和,樊毅估计要气得冒烟了。所有的紧张与焦急倏忽消失,我觉得分外安心。无情的目光终于移到我身上,对视中,我朝他微微一笑,他却立即转开目光。

    不对,嬴蛟和樊毅竟然不认识天下第一右手、左手剑客!莫非之前寻玉璧的那些日子,嬴蛟没有派人盯梢?若是如此,那倒好办了。

    无泪手握天缺剑,双臂交叠,“老子我无名无姓,不行吗?”

    嬴蛟倒是一副客气有礼的样子,“二位好汉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无情冷漠道:“见教就不敢了,我们只想带那二人走。”

    “你们与公子慕是何关系?”嬴蛟不动声色地问。

    “没关系。”无泪不耐烦道,“怎么?你不让我们带走?”

    “狂妄自负。”樊毅冷冷讥笑。

    “是否狂妄自负,过几招便知。”无泪笑道,目光飘到我这儿,朝我灿烂地笑。

    忽有一位黑衣人奔进来,附在嬴蛟耳边低语片刻。嬴蛟的眼睛骤然睁大,杀气森森。

    他看向无情,黑眼一眯,“原来是你坏了本公子的好事。”

    无情轻笑,难得含笑的脸立即生动起来,眼眸深湛如一泓秋水,“没错,是我。你的下属抓了范仲阳的儿子,我看不过,便坏了你的好事。”

    原来,出现在黑风塘的神秘黑衣人是嬴蛟的下属。

    嬴蛟的脸上燃烧着杀气,缓缓抬臂,“不知死活。”

    顷刻间,嬴蛟的下属鱼贯而入,分布在四周,将无情与无泪围困在中央。

    刀光森森,阵仗迫人。

    无情平静地目视敌人,无泪恣意地笑,皆是没将这些人等放在眼里。二人缓缓抽剑,森白的寒芒乍然泄出,逼退了所有的烛影与刀光。

    黑衣人一拥而上,金戈相击,刀光剑影。

    嬴蛟的下属身手不错,骁勇彪悍,作战有素。一时间,无情与无泪虽是游刃有余,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此时此刻,不宜恋战。无情与无泪对视一眼,各自使出绝招。

    灰飞烟灭,剑芒四溅,所向披靡。

    暴风骤雨,杀气肆虐,无坚不摧。

    天残剑和天缺剑合璧,灰飞烟灭与暴风骤雨同时施展,竟有如此大的威力,所有人都被震开,血影横飞,满地血腥。

    起初,嬴蛟还是胸有成竹,当下属一个个地又死又伤,脸色便如猪肝,樊毅目瞪口呆。

    趁他们不注意,我悄悄后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扶赵慕坐起来。

    就在此时,无泪凌空跃起,天缺剑的剑锋直逼嬴蛟。嬴蛟大惊,仓皇后退。眨眼间,无泪将剑横在他的脖颈上。而无情火速赶来,弯身背起赵慕,我从旁帮忙。

    公子被挟持,嬴蛟的下属自然不敢妄动。

    最后,我们顺利地离去。

    与嬴蛟激战的第二日,无情与无泪不告而别。

    我明白,这便是剑客与人相处的方式,更是剑客的孤傲脾性。可是,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不是这样……

    千夙说,十八黑甲精骑之所以没有现身保护公子,是因为任务在身——保护三枚玉璧。赵慕给十八好汉下了死命令,玉璧在哪里,人便在哪里,不得擅自离开,轻则遣离,重则处死。

    赵慕伤得太重,直至第二日的午后才醒来。

    我守在榻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忽然感觉到有人抚触着我的头,便惊醒过来。

    我立即让千夙端来汤药,让他喝下去,之后,千夙识趣地退出厢房。

    面白如雪,双眼无神,赵慕靠坐着,静静地望着我。见他伤成这样,我心痛不已,却被他瞧得不自在……我起身,“你好好歇着,我出去了。”

    手腕却被他握住,我回身,不安地看着他。

    “我歇够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看着我,淡定而深邃,“有些话,想与你说。”

    “好。”我重新坐下,依稀猜到他的心事,心里七上八下的。

    “寐兮。”赵慕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很暖很暖,暖到心坎里,“昨晚你所说的,是真心话吗?”

    果然是这事。

    在那样危急的时刻,我悲痛、焦急,不想再欺瞒他,而且也顾不得隐藏心事,心中所想的便脱口而出。只是,我没有去想他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现下才发觉他问得诡异。

    昨晚他问我是否喜欢他,如今又问我回答的是否是真心话,他究竟想说什么?

    既然话已出口,就无须再遮掩,纵然他没有将我放在心上,纵然他十年如一日爱的是别人,我也无须再隐瞒自己的情意。

    我坦然地直视他,轻轻颔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盼,我不解,莫非……

    赵慕示意我坐近一点儿,我更是迷惑,但也依言往前坐了坐。他的手掌抚过我的肩膀,滑至我的后颈,稍一用劲便将我的头按向他的胸膛。

    心,咚咚咚地跳动,我伏在他的胸口,静静的,静静的,时光漫长,温暖相伴。

    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是怎么了?

    这一刻,多么美好,我盼了多久……我闭眼,全心全意地感受他的温柔与拥抱,抛弃所有的顾忌与疑惑,希望这样相依的情景持续得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就像置身缤纷的梦境,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梦总是会醒的。

    赵慕松开我,无神的俊眸竟焕发出熠熠神光,“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你可知?”

    我愕然,更加迷惑。

    “寐兮,那个让我痴念多年、傻等多年的伊人,那个让我拒婚多次的伊人,那个明媚而又忧伤、美如轻烟的伊人,那个我发誓即使穷尽一生付出所有也要将她夺回来、给予她我所有的爱的伊人,便是你。”

    他沉沉道来,目光炙热,痴迷的神色已将满腔情愫表露无遗。

    我不信,不敢置信,这不是真的……

    “不信吗?”赵慕沉声问。

    我愿意相信,可是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他所说的伊人真的是我吗?

    他的掌心贴在我的脸颊上,笑如春光潋滟,“寐兮,就是你。”

    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欣喜,我狂喜……现在的心情,不知如何形容!

    他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温言款款,“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赵慕的女人,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妻,无须背负别的身份,更无须背负天下人的流言飞语与耻笑鄙夷。”

    我哭得更凶,泪雨纷飞,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寐兮,等了十二年,盼了十二年,我心甘情愿,上苍终于让我盼到这一日,这是注定的,是不是?”

    “寐兮,无论你是什么人,你背负着什么身份,我都不理会,我只知道,你是我赵慕的女人。”

    “寐兮,我等你十二年,为你忍受孤独十二年,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赵慕絮絮叨叨地说着,醇厚的嗓音含着浓浓的笑意与情意,令人如痴如醉。

    最后一句话,我错愕,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什么表示?”

    他唇角微勾,“若非因为你,我早已妻妾成群、儿女满堂,我为你牺牲了这么多,这一刻,你难道不应该补偿我吗?”

    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羞窘地垂首,“你要我如何补偿?”

    他拿起我的手,以指尖轻触他的唇,眉宇间的微笑似雪融化。

    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我猛地缩手,窘迫地别开脸。

    赵慕沉声低笑,右臂横来,勾在我的后颈上,将我拥近。唇瓣靠近,我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鼻尖与鼻尖相触,唇与唇轻点,我闭上眼,他温柔地吻住我,像是品尝人世间最珍稀、最醇香的美酒,缠绵得密不透风,沉沦得如痴如醉。

    柔情缱绻,与上次的激狂大大不同。

    然而,他的吻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狂野,好像并不满足这种粗浅的爱,他的唇舌滑向我的耳垂、脖子,接着下滑至肩膀,再下滑……

    我气喘吁吁,猛然睁眼,伸指按住他的唇。

    他从令人迷失的情念里醒来,迷乱的眸光顿时黑亮起来,笑意里含着歉意。

    “你重伤未愈,还是多多歇着。”我的声音哑得厉害。

    “有你在身旁,我会好得很快。”赵慕不放开我的手。

    我该庆幸,他执念多年的伊人便是我,我该开心,世间竟有如此卓越的男子痴情于我,然而,为什么他不早向我明说,为什么欺瞒我这么久?甚至多次对我说他对那伊人的爱与痴,令我误会,更令我觉得他对我没有半分情意。

    我将心中的疑团和盘托出,他得意地笑,娓娓道来前因后果。

    他麾下的密探查知赵显的侯府来了一女子和一小孩,并且说很有可能是寐姬与嬴皓,他便决定夜探侯府。一探之下才知,果真是他痴等十二载的寐兮。

    他知道赵显定不会放过我,因此决定不惜任何代价地保护我,让我不受任何伤害。

    要彻底地救出我,赵显就必须死。于是,他略施小计便让赵显命丧黄泉。

    之后,我告辞回秦,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再次离他而去,可是又没有什么拿得上台面的挽留借口,便说要送送我,以此带出寻剑一事。原本,他也拿不准我对寻剑有无兴致,却没想到我一听此事,便提出一道寻剑。他偷偷地乐,虽然有点儿迷惑,却也顾不得那么多。

    日日相处,心爱的女子就在眼前,却不能吐露半句,他只能默默地关心、默默地在背后痴迷地望着,此等心情,多么煎熬,多么折磨。

    那次,夜幕下的河畔,他假借“帮他解相思之苦”之名,强行吻我,一来是再也经受不住煎熬,二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我对他的感觉。

    他看不出我对他有意,却也发现我并不讨厌他。

    之后,他忽而故作风流的登徒子调戏我,忽而恢复本性一本正经地与我相处,忽而温柔地照顾我、与我相处甚欢,只因他想以此试探我究竟喜欢何种男子。试探的结果便是:无论他以何种面目、何种态度对待我,我已渐渐地喜欢上他了。

    这个发现,让他欣喜若狂。只是,无情时不时地出现,让他甚为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想耍阴谋诡计赢得我的芳心,因此,他决定不阻止无情。

    他不知道,无情将我从公子翼手里救出之后,我们单独相处一日两夜,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看见,雷电交加的风雨中,无情紧紧地拥着我,他的心很痛。

    他看见,我为无情包扎,却在巧合中发生了那双唇相触的一幕,他的心酸溜溜的。

    他不知道我对无情有着什么样的感觉,是朋友之情、之义,还是男女之情暗生?

    他痛苦、焦灼,再也无法忍受我的自我隐藏与模棱两可,决定以苦肉计试探我的真心、真情。于是,他将三枚玉璧交给十八黑甲精骑保护,准备了三枚假的玉璧引敌人现身,公子嬴蛟就这样上钩了。

    虽然身受重伤,但是他终于知道我深藏的情意。这一招苦肉计,很值得。

    最后,他道:“我不敢对你吐露真情,是因为我担心十二年来只是自作多情。时隔十二年,你我再次重逢,已错过一次,我不允许自己再错过一次,必须谨慎、再谨慎。因此我要在你喜欢上我之后,我才会向你吐露所有。”

    却没想到,他的隐瞒让我误会这么深。

    我了解了,他对我的情、对我的爱,何其广袤!何其深沉!

    我了解了,原来,他逼无情离开公子府,是因为他担心无情会妨碍他的谋划。

    我了解了,他多次说起伊人、说出那些刻骨铭心的话语,是要告诉我,他对我的爱有多么深。

    虽然他刻意隐瞒我,耍了一些手段,可是那又如何?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爱我。

    这种偏执的爱,便是执念。

    我也爱他,因此我轻易地原谅了他,那些隐瞒,那些手段,根本就微不足道。

    “寐兮,我……值得你爱吗?”赵慕执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问。

    “我只是爱你,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弯眉浅笑。

    在驿站疗伤数日,赵慕的伤好了一半。

    这日午后,秋光灿灿,暖暖的日光在庭院里洒下一地的斑驳光影,照在赵慕的身上,白袍的边缘浮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整个驿站寂静如夜,只有我陪着他,其他人都识趣地隐身了。

    赵慕闭眼养神,眉宇平静,却握着我的手,不松开。

    “寐兮。”他突然低声唤我,“我时常产生一种错觉,你会再次离开我。”

    “不要胡思乱想。”我柔声抚慰,“若非你不要我,我绝不会离开你。”

    他的错觉并非无稽,毕竟我是秦王的寐姬,皓儿是秦国王子,而他是大有可能继承赵国王位的天下第一公子。假如我和皓儿的身份隐藏一世,那么一切都好办多了。可是,世事无常,未来的变数谁也无法猜测,谁也无法信誓旦旦地保证秘密永远不会被揭露。我和皓儿的身份一旦大白于天下,我与他就再无可能,因为,那时我必须回秦,而他也必须顾虑秦赵两国的友邦关系、顾虑赵国的社稷与百姓福祉。

    国仇,家恨,情爱,我选择了情爱。

    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究竟对不对,但我只忠实于自己的内心。

    在吴为质十二年,漫长的煎熬与长年的屈辱逼得我只能向上苍低头,也令我愈加清醒——卫国国弱,亡国是迟早的事,不是赵国来灭,就是秦国。

    赵国灭卫,赵慕是赵国公子,我应该恨他,将他视为仇敌,可是,从一开始,我对他便没有多少恨,我恨的是赵显与赵王。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从天朝覆灭之后群雄并起的十余个诸侯国,到如今只剩下秦赵楚三大强国,天下再次统一乃必然也,只是谁也无法预测,三强中的哪一强会吞并其他两国。

    十二年来,家国仇恨已经大为减弱。

    无论往后会怎样,我只能过一日算一日,不去想未来,不去想以后会不会分离,“什么都不要去想,慕,我只要你好好地爱我,以补偿十二年的缺失。”

    赵慕的笑意在秋光的沐浴下一如神玉般粲然,“好,什么都不想,只想我们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我清浅一笑。

    他望着我,好似永远也看不够,深邃的眸子慢慢变得炙热。

    “那三枚玉璧蕴藏的秘密,你想过吗?”

    “想过,可是我猜不透。”我叹了一声。

    “你我一起参详参详。”他笑道。

    “好呀。”

    我进屋取出三枚玉璧,然后与他一道研究。

    赵慕拿着紫玉璧,凝眉沉思,潋滟的金色流光在他的眉宇间转动,剑眉飞拔入鬓,眼眸深湛若泓,嘴唇轻轻抿着……这张俊脸,英俊帅气,我永远也看不够,三生三世也嫌短。

    他似乎感觉到我正痴痴地望着他,倏地侧眸,戏谑道:“好像有人不太专注。”

    我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慌忙拿起羊脂白玉璧做研究状。

    赵慕揽过我的肩,让我靠近他的唇,沉声诱惑我,“满足你。”

    下一刻,他果断地吻住我。

    短促有力的一吻得逞后,他松开我,得意洋洋地笑着。我面红耳赤,气恼地瞪他,不禁腹诽:自己也想,还说满足我,这男人!

    转瞬间,他的心思又转到玉璧上,手指勾画着我的手心,“这玉璧究竟藏着什么玄机呢?”

    这几日他卧病在榻,除了睡觉就是苦想玉璧的秘密,却始终无法参透。

    我眯眼望了望湛蓝天宇上的日头,也许此时此刻正是好时机。

    打定主意,我拿过他手上的紫玉璧,左手紫玉璧,右手羊脂白玉璧,高举着。日光的照射下,玉璧通透得毫无杂质,晶莹透亮,闪闪发光。

    “好神奇的玉璧。”赵慕也望着玉璧,“我见过不少上好的玉,也是通体透亮,却不曾见过玉光如阳光般强烈的玉璧。”

    “小时候,我喜欢拿着玉对着日头或是月亮照,挺有意思的,是不是?”我笑嘻嘻道,扭头望他,却见他神色有异,“怎么了?”

    “这玉璧不同于普通的玉,定有蹊跷。”他似乎有所发现,如此正好。

    “什么蹊跷?”我回首继续观望玉璧,将紫玉璧与羊脂白玉璧重叠,左臂垂下歇着,“手酸了。”

    蓦然,重叠的两枚玉璧周身的强烈光芒渐渐暗淡,转移至玉璧本身,凝射出一束强烈的光芒,斜射下来。

    我故作惊讶地望着他,他恍然有悟,拿起青玉璧承接住这束光芒。

    青玉璧散发出温润的青光,神奇的是,青光聚集于璧面,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字:洛。

    “这个字,好像是洛。”我惊喜道。

    “没错,是洛。”赵慕笃定道。

    “洛?有什么寓意吗?”

    “我知道天剑藏在哪里了。”

    我看着他欣喜而自信的神色,深深一笑。

    翌日,我们起程,赶往洛邑。

    赵慕断定,天剑在洛邑。然而,洛邑这么大,处处都有可能是藏剑之所。

    四日后,我们抵达洛邑,而那些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人,自然也跟着我们的步伐来到洛邑。

    洛邑是覆亡两百多年的天朝都城,如今的洛邑,归属赵国管辖,虽已没落,与当年的都城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也算民生繁荣,百姓安家乐业,九陌街衢甚是热闹。

    天朝最后一个王——哀王,将天剑藏在哪里呢?

    赵慕召集大伙儿一起讨论,各抒己见,排除没有可能的地方,勾出可能性大的地方。

    “究竟在哪里呢?”墨痕摸着下巴道,“洛邑的几处景点似乎都不太可能。”

    “我也觉得,藏剑的地方应该是不为世人关注的。”千夙状若智者。

    “我想不出。”高挚嘿嘿地笑。

    我担忧道:“再想不到,我担心有人捷足先登。”

    赵慕鄙薄一笑,“以我们的才智都想不到,更何况别人?”

    我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母亲,那最后一个王被杀死,葬在何处?”皓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赵慕转眸瞧我,我们相视一笑。

    天朝哀王被杀后,听闻无人收尸,还是他的贴身内侍偷偷地葬了,找几个工匠修了一座衣冠冢,不过葬在何处,却无人知晓。而最有可能的藏剑之地,便是哀王的衣冠冢。

    皓儿无心的一句话,提醒了赵慕,无须我再来一次“无意中发现玄机”。

    赵慕传令,“即刻起,全力打听哀王衣冠冢的确切地点。”

    千夙、墨痕和高挚齐声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