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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与郑伟琛在小区楼下重逢的那一晚,简葇始终睡得不安稳,刚一睡着就会梦见一个孤单的人影站在电影院的门口,从黑夜站到天明。她清楚地记得,那晚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从日落下到日出……。
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快要天亮,她才睡沉,再睁开眼时,一轮红日在林立的高楼大厦里探出半个圆,像是画在半空中的油彩般艳丽。
每次只要他出现在她身边,阳光都会特别灿烂,照得她心底都是暖意,慢慢荡漾。过去是,现在亦是。可惜人不是植物,只要有阳光就能维持生命。人需要得太多,欲望太多,为了满足这些需要和欲望,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必须放弃,比如爱情,比如自由……。
所以,既然错过了那场电影,便是错过了,再见,也只能是朋友。其实仔细想想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就像过去一样,淡淡的关心,淡淡的在意,淡淡的相处,不用想未来,也不必怕迷失。
这样想着,她顿时神清气爽地爬起来,收拾完自己,又开始整理房间,那种振奋的情绪真是久违了。
房间刚刚打扫完,她正在一目了然的衣橱里挑衣服,门铃响了。透过模糊的猫眼,她看见门前站着同样神清气爽的郑伟琛,他的手中提着一个袋子。
与昨晚冷硬的正装相比,郑伟琛今天简单的牛仔裤白衬衫随性许多,可不知为什么,这最不夺目的颜色穿在他身上,都会让周围的景物形同虚设,世界好像只有他一种沉静的色彩。
她回头看墙上的时钟,才七点钟,这也太早了吧,难道他的时间观念都是如此的超前?
为了跟上他超前的时间观念,她只能素面朝天,穿着肥大的白T恤和几乎隐没在T恤衫下的牛仔短裤打开门,为他拿了一双男款的拖鞋,那是她为经纪人威爷准备的。
他看了一眼,迟迟没有穿。
一时间,有点冷场。
“你的衬衫很不错。”她随便找了个话题。
虽说这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最常用的社交辞令,可她说的没有一丝虚情假意。这件衬衫设计剪裁雅致精细,质地轻柔,无一处不与他刚毅有型的身体曲线完美贴合,低调却又有格调,米兰时装周上那些大师之作也不过如此。她特意找了找Logo,一无所获。
“谢谢。我会帮你转达给我表姐。”
“你表姐?”
“嗯,她是个裁缝,不过,她非说她是个‘艺术家’。”
后来她才发现,他大多数的衣服都是他表姐为他私人定制的,应他强烈的要求,Logo都绣在衣服内侧最隐蔽的地方,她一直没有留意。所以她很久以后才知道他表姐的法文名字叫Amber,而出自Amber Li之手的服饰,都是当红的一线女星用来走红毯的。
“我刚去买的早餐,一起吃。”他将手中包裹得严严实实还冒着热气的袋子递给她,她嗅到最爱的油条豆浆的香气,顿时饥渴难耐。
迫不及待准备好餐具,他们坐下来一起吃早餐。
简葇已经记不得自己多长时间没吃早饭了,更别说如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早餐。
她一不小心吃多了,于是吃饱了撑地问:“你为什么给我买早餐?”
“因为……”
她端了豆浆到嘴边,专心聆听。
“我十五岁的时候有过一个理想,就是每天给你买早餐。”
豆浆烫到了她的舌头,她忍着疼,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句话从其他男人嘴里说出来,尤其是从她的少东家岳启飞嘴里说出来,那绝对是不加掩饰的色情。
然而,从眼前男人嘴里说出来,配上他特有的轻描淡写的语调,非但不会让她产生除早餐以外的任何杂念,还会让她有种暖暖的被宠爱的感觉。
直到不久之后,面前这个披着羊皮的狼让她有了透彻并且深入的认识后,她才真正懂得,但凡身心健康的男人,就没有不想做的爱,只不过没良心的男人做完之后,抹一把汗,提上裤子就走人,有良心点的……会等着第二天共进早餐。
而当时,她真的被“理想”这个词打动了,差点脱口而出了“好”字,幸好她马上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前几天她的舅妈打电话来嘘寒问暖,夸她的戏演得好看,还说她的表姐要结婚了,想买个大点的房子,男方家条件不太好,他们两家凑来凑去,也不够首付钱。
她马上领会了舅妈的意思,答应了这周末先还她五万块,剩下的钱等她的新戏签了,一定还。
舅妈连声说着:“怎么好意思呢?”却没有拒绝。
今天就是周末,她差点忘了!
将“还钱”两个字在大脑的记忆层深化了几遍之后,简葇放下手中的杯子,望着杯中浓香诱人的豆浆,“我最近在减肥,戒了早餐。”
“……”
没有听到郑伟琛的回答,她以为自己的拒绝不够委婉,伤到了他的自尊。带着深深的愧疚和少许的后悔,她悄然抬头,想安慰一下他受伤的自尊,却发现郑伟琛的目光像激光扫描仪一样把她从上到下全方位扫描了一遍,连她露在短裤外的大腿也没放过。
她被看得全身发烫,扯了扯T恤衫的衣襟,盖住那双的确偏瘦的大腿。
终于,他收回视线,淡定地陈述结论:“你已经很瘦了。”
“我,这是减肥的成果。”
“就算要减肥,也不该戒早餐,太伤身了……一定要戒,不如戒了晚餐吧。”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个时间状语,“今晚的。”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好的提议,至少她这么认为,可惜不是所有好的提议都容易实现。
有些事,不是没有努力过,不是没有坚持过,可终归逃不过两个字——宿命。
她干笑了两声,殷勤地为他倒了一杯豆浆,“这豆浆真心不错,你在哪儿买的?”
“对面街新开了一家早餐店,很火。他们家的小笼包也不错。”
“小笼包?很好吃吗?”
“下周我买给你尝尝。”
“下周?”
如果她没理解错,他的意思是下周还要来她家送早饭。
“嗯,是虾肉,我记得你很喜欢……”
她连连点头。
不知不觉,他们的话题转到了饮食上,从小笼包聊到B市烤鸭,后来聊起各种她钟爱的美食小吃,聊得意犹未尽。
他们的话题貌似从来没有离开过饮食。
吃过意犹未尽的早饭,郑伟琛便开始帮她修蓝屏了好几天的电脑。确切地说,是帮她恢复一下崩溃了的操作系统,再把一些N年前流行过的病毒从她的电脑里清除掉。
过程虽简单,时间却是冗长的。不过面对着自己的初恋,再冗长的时间都是容易流逝的。
简葇泡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正在专心致志修电脑的郑伟琛,然后习惯性地蜷坐在沙发边的绒毛地毯上,背倚着沙发的靠垫看向电视。电视上刚好正在重播她演的偶像剧,剧情发展到了男女主角爱得如胶似漆、你侬我侬的桥段。
“你喜欢看偶像剧吗?”她随口问。
他端着茶杯,很自然地在她身侧坐下。肩膀似有若无的碰触,让她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微温,还有充满侵略性的气息,“我从来不看偶像剧,除了这部。”
“哦?!”
“因为我喜欢你演的于孜然,洒脱随性,很真实,也很有味道。”他微微侧脸,看着她说。
分明是赞美,他却说得不带一丝恭维,仿佛只是在客观地陈述这一件无可争议的事实。她垂首抿了口茶,浓茶流过味蕾竟丝丝清甜。
“可是我看了两遍都没搞明白,为什么男主角没有爱上她?”
“要不,你看第三遍吧。”
他也低头抿了口茶。隔着蒙蒙的水汽,她捕捉不到他唇边的笑意,只觉他的眼角扬着,如刀刻般深邃的脸部线条瞬间变得柔和,像是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的淡淡清辉,落在晶莹清冷的雨露上。
而她,就像那雨露,一点一滴被蒸发,追随着晨光而去。
电视上的男女主角你侬我侬之后,开始上演激情戏码,真空上阵的缠绵热吻,再配上催情的音乐,让她捧着茶杯的掌心比热茶还烫,体温估计可以煎蛋了。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谁知肥大的T恤衫太不配合,宽大的领口从她的左肩滑了下去,恰巧露出一抹清瘦的香肩,还恰巧是贴近他的那侧肩膀。于是,气氛更加尴尬了!
她的手抬起来,又僵住,不知是该及时遮掩,还是假装若无其事。
她还在利弊中权衡,他修长的手指已伸向她的肩膀,内心深处隐隐的期待让她不由自主缩了缩身子,却没有躲避,直到他拉起滑落的领口,遮起她裸露的肌肤……
她捧着茶杯喝了一大口茶,还是口干舌燥。
“其实,你演的戏我都看过,”他开口,声音刚好盖过电视上细碎的低吟声,“包括去年上映的《悬浮之都》,你演得很精彩。”
“《悬浮之都》?你看到我了?!我只演了一场林希儿的替身。”那部电影上映的时候,她特意跑去看,以为那天翻地覆的旋转过程中,她多少能露出点脸让观众注意到。结果发现,精益求精的导演真没让她白白摔了五次,长达半分钟的特写加慢镜头,竟一点看不出她是个替身演员。
“看到了。你从楼梯上滚下来过程很逼真,尤其是膝盖上的擦伤……”说着,他瞄了一眼她光洁的膝盖。她不知擦了多少去疤液,还是留下了浅粉色的痕迹。
她双臂搭在膝盖上,又问:“你怎么看出是我的?!”
“感觉!”
……
美丽的深秋,天高云淡,落叶和轻风共舞。
略显简陋的出租屋内,他们坐在地毯上,聊起了年少无知的时光,无声地微笑着,肩与肩零距离接触着。手中茶杯早已冷了,电脑屏幕上也已显示杀毒完成,可这些都没人会在意了。
说起没见面的这几年,她才知道,原来他爸爸终于认识到暴力已经不能让这个儿子走上正途了,剥夺他的自由才是王道,于是把他送去了一所监狱式管理的“天才”少年班,效果还算不错,郑伟琛同学在发愤图强了一年之后,考上了军校。接下来的三年,他接受了军事化管理,实现了他做军人的理想。
只是,在这四年中,“自由”两个字彻底和他断绝了关系。
他问起她的生活,她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
久置的茶浓了,也冷了,入口十分苦涩。
仰望着碧蓝色的天空,她没有化妆品掩盖的笑容淡如水墨,“我过得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看出她不想说,他也没有再问,只把手中的半杯茶往她面前一送,“茶有点凉了,能帮我续点水吗?”
“哦,好。”要不是他提醒,她几乎忘了这种便捷的茶包需要经常续水,难怪喝起来这么苦。
厨房里,水流缓缓流淌,光洁如镜的不锈钢水壶上倒映着她的脸,她才蓦然发现自己的脸白得毫无血色,眼睛泛着淡红。
这样一副凄楚的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像“过得很好”。
看来她的演技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在厨房里自惭形秽了一番自己的演技,直到眼底的血色褪尽了,双颊被拍出点红晕,简葇才端着两杯热茶,挂着动人的微笑出来。刚好,电视上她饰演的于孜然终于露脸了。
于孜然一身缟素站在初雪中,双眼泛红地望着一双爱侣卿卿我我,甜甜蜜蜜。含笑带泪送上真挚的祝福,她黯然离开,去了滑雪场。
曾经和喜欢的男人一起去过的滑雪场里,她独自从山顶滑下。镜头从她快要结冰的眼睛拉远,越拉越远,直到茫茫的雪海中,她独自一人从山巅滑下,如渺小的一点尘埃飘落在满世界的洁白中。
不得不说,画面凄凉又唯美,不枉她天寒地冻苦练了整整一周的滑雪,手脚都冻伤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滑雪了?”郑伟琛忽然开口。
“为了拍这段戏特意去学的。”
“我记得你最怕冷,每次下雪,你恨不能把全身都缩到棉衣里……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学不会滑雪。”
说实话,她以前也这么以为过,因为那时候她有永远温暖的家,有年年冬天都会给她买新棉衣的爸爸,还有时时提醒她天气冷了多穿一点的妈妈在身边,现在,她只有一个不管天气多冷,都需要让自己尽可能展现曼妙身材的工作。
所以,“人是会变的。”
“嗯,你的确变了。”他深沉地看她一眼,她以为他会说出很有建设性的评判,结果,他说:“变漂亮了。”
“是吗?”热茶入口,暖暖的清香,冲淡了口中残留的冰冷和苦涩,细品还有丝丝甜意,“我以为我一直都这么漂亮。”
她看着他,同时也在他墨色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T恤衫的领口又从肩上滑下。
房间安静得可以听见他们交错的呼吸,越来越沉……
偏偏电脑上小狮子这个时候打呼噜。
“病毒应该清理完了。”郑伟琛起身查看电脑的状态,确认了一切正常,又看了一眼手表,“电脑没问题了。”
简葇也看看墙上的挂钟,一向散漫的表针今天好像效率特别高,不知不觉竟然转了好几圈,时针一转眼指到了十一点。
“嗯……”她深深觉得请他喝杯茶表达不了谢意,决定客气一下,请他吃个午饭。可是威爷郑重其事告诉过她,作为艺人,她绝对不能光天化日和男人出双入对,尤其是长得醒目的男人。
“嗯……你……喜欢吃菠菜吗?”她双手扳着生硬的门板,身体不自然地侧倚在半启的门边问。
郑伟琛正欲出门的脚步停下来,“还行。”
“那黄瓜呢?”
“也还行。”
“我冰箱里只有这两样东西……而且,我只会用白水煮。”
“没关系,我不挑食。”
她马上奔向厨房。
……
后来,大概几个月以后的后来,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餐,无意中聊起这顿相当没有诚意的午饭,她说她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他真的留下来。
他停下手中正在挑菠菜的筷子,“客气?!我怎么觉着,你根本没给我留拒绝的余地。”
“没有吗?”
“你让我怎么拒绝?说我最讨厌吃菠菜,还是说,我只是帮了你一个小忙,举手之劳,你不要‘破费’。”
“你可以说,我还有事,改天吧。”
“其实,我那天真的有事。”
她把他挑出的菠菜接收过来,一脸甜笑说:“其实,我是真心诚意想留你吃午饭。”
于是,那天她留他吃了一顿相当没诚意的午饭,一大锅的菠菜黄瓜汤。他把一大锅汤喝得一滴不剩,足见多么不挑食。